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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真爱


姜老太太这顿晚饭到底没有吃好,这边晚饭才上桌,那边翠枝已经带着一双儿女来了,看着穿着一身布衣,蓝花布包头的翠枝,再想想黑屋里关着的许三友,一向自诩硬心肠的姜老太太眼泪都落下来了,“翠枝啊,是我对不住你啊!”

        姜老太太一哭,薛琰连忙叫人把饭菜撤到一旁,又把翠枝的两个儿女领了出去,回身给她们掩上门。

        没多大功夫,就听屋里一声哀嚎,不等薛琰起身,就见翠枝已经开门冲了出来,“许三友呢?他人呢?”

        薛琰看着两眼通红的翠枝,往后退了一步,“翠枝婶子,三友叔在后头关着呢,他身上的病过人的很,你心里就算有气,也别见他了!”

        薛琰的话甫一说完,翠枝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腿大哭起来,她这是什么命啊,以为丈夫跟着大少爷前程似锦,没想到去了那个花花世界人就变了,不但在外头学人养小,还弄了身脏病回来,“我要杀了他,我去杀了他!”

        “娘,”

        跟李妈妈一道儿玩的两个孩子听见母亲的声音跑了出来,“娘你怎么了?”

        “别,你们别过来,”看见孩子,翠枝往后不住的缩身子,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李妈妈,我是跟着你长大的,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帮我照看下这两个孩子,将来就叫他们在许家替他爹还债,”

        翠枝说完爬起来冲正屋磕了三个头,又冲李妈妈磕了一个,“带我去见许三友!”

        “你想干什么?跟他一道儿死?”这又是磕头,又是托孤的,薛琰上前要拉翠枝,却被她闪开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别这样,你未必会被他染上,就算是染上了,我也能给你治好的,”

        她一指被李妈妈搂在怀里的两个孩子,“他们是你生的,你生了就得自己养,李妈妈又不欠你的,凭啥给你帮忙?许三友不学好落这么个下场是他咎由自取,难道你还要陪着个负心汉下黄泉?”

        翠枝怔怔的看着薛琰,“大小姐?你是大小姐?你说我不一定得这个病?”

        翠枝哪里是想陪许三友一起死啊,她是不愿意两个孩子有一对得脏病而死的父母,所以宁愿在发病之前两人都死干净了,也省得将来孩子们背个臭名,可现在薛琰说她不会得?

        “那,那他爹呢?是真的得了?”

        薛琰叹了口气,肯定的点点头,“我说你未必会得,而且就算是得了,刚病发的时候治,治好的可能性很大的,但是三友叔这病得的久了,又一直没怎么治疗,就算是我现在给他用药,也不过是拖延日子,想痊愈是不可能的了。”

        “要不,你去看看他吧,但有话隔着窗户说,”省得翠枝看见许三友,一时激动再打起来,本来没有病也给传上了。

        等丫鬟领着翠枝往后头去了,薛琰转身进了正屋,“奶奶,”

        “静昭过来,陪奶奶坐会儿,”姜老太太把薛琰搂在怀里,“静昭啊,你说,咱们许家还有什么盼头啊!?”

        许三友是她收留的,许静安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可这两个人,一个得了脏病,一个不学好养堂子里的女人,“奶奶可怎么办啊?许家将来指望谁去?你指望谁去?”

        薛琰站起身把姜老太太搂在怀里,“大哥也只是初到京都被繁华迷了眼罢了,他还年轻,你带在身边好好教教也未必不能学好,再不济,您跟马旅长说一声,把他到西北军里操练上一年半载的,咱们不图他建功立业,起码吃些苦,知道世事艰难。”

        “您除了消渴症,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有孙女在啊,一准儿能叫您看见大哥成材那一天,再说了,”薛琰语气里是满满的不高兴,“许家就只有大哥啊?不还有我呢?您看不起人!”

        姜老太太抚了抚薛琰的胳膊,是啊,以前她觉得许家只能靠孙子了,可现在看看,孙女也不差啊,许家将来可真不一定要靠谁呢!

        可不管靠谁,这两个孩子,一个不成器,一个还太小,都得她老婆子再撑几年啊!

        “奶奶,还有件事,我这会带回来的药里,有能治三友叔的,但想治好是不能够的了,”就是搁现代,到了中晚期梅毒想痊愈也困难,更别说现在她手里只有青霉素,并没有其他辅助药物了。

        “你那个药啊,先留着给翠枝吧,总得保住一个吧?”姜老太太长叹一声,不是她心狠,而是两个孩子必须有人抚养才行。

        “奶奶,就算是带上许三友,我的药也够的,”薛琰学医十几年,无法将一个尚能救治的生命弃之不顾,“要不我试试吧?”

        “你呀,就是太善了,”姜老太太叹了一声,“先尽力保住翠枝吧,有余力再说三友,他那个病不是没得救了?活着也是受罪。”

        当舍则舍,何况是一个背叛主家,背叛妻子的坏男人!?姜老太太一点儿也不含糊。

        ……

        翠枝见完许三友,就过来给姜老太太磕头,姜老太太已经缓过神儿了,她等翠枝起来了,才道,“左右你们家里也没什么人,这阵子你带着孩子就住在府里吧,叫李妈妈帮你安排个住处,”

        她看了一眼薛琰,“静昭说你这病还有好多注意事项,一会儿叫她跟你好好说说,为了孩子,你也得好好听话,老婆子跟你说句实在话,活着最重要,记住了?”

        翠枝呜的一声又哭出来,许三友是她看中的,两个来往了好一阵子,才求得老太太成全成了亲,婚后这些年,她不再在府里伺候,一心一意的守着男人孩子过日子,可万没想到,这男人居然就这么变了心。

        当初她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恨许三友,尤其是他明知道自己身上有病,回来还跟她亲热!

        “是,我知道了,谢谢老太太,”

        没想到才到家就闹出这样的事,就连有心找点事的薛琰也有些出乎意料了,她又安慰了姜老太太一会儿,亲自服侍着姜老太太洗漱之后,从正院儿出来。

        “静昭,”郭太太也听到风声了,但正院儿看得紧,她不敢乱打听,只能站在正院不远的路上等着女儿出来,“你还好吧?”

        薛琰快步过去一把抱住郭太太,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娘,”

        没有自己的前世,奶奶跟郭太太是如何在这个家里遨过来的?“您活的太不容易了。”

        说什么傻话呢?郭太太抚着女儿的辫子,“你在庄子里也看了,娘是许家二太太,锦衣玉食,这洛平城有几个比娘活的好的?哪有不如意?”

        可她得面对愚蠢贪婪的长房,除了要打理家务,还要与徐氏那样的人周旋,“可大哥跟大伯娘……”

        郭太太在薛琰背上拍了一下,抱怨长房的话能在外头就说?“行了,以后许家得靠你大哥呢,他又这么有出息,”她没有生下男孩来,以后女儿在婆家,还得靠许静安给撑腰呢。

        薛琰呵呵一笑,“娘,你真的觉得大哥会给我撑腰?就冲大伯娘对咱们二房的态度?恐怕舅舅都比长房可靠吧?”

        当初郭太太保住仅有的产业,靠的可是娘家兄弟,而夺产的恰恰是长房。

        “你舅舅跟表哥,到底是外人啊,静安才是你亲哥哥。”

        这里不方便她跟郭太太讲正院发生的事,薛琰也不跟郭太太争辩这个“亲哥哥”到底能不能靠,“走吧,我又累又饿的,要吃东西。”

        等到了郭太太院子里坐定了,薛琰叫人去厨上给她下碗馄饨当宵夜,自己则把刚才正院儿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郭太太了,“娘,您也不是任事不懂的,大哥这样,许家敢交给他么?我敢依靠他吗?”

        郭太太已经惊的嘴都合不拢了,“你大哥在京都养了女人?还是堂,堂子里的?”

        那两个字说出来郭太太都觉得脏了嘴啊,“静昭,”

        她心里有些怪姜老太太,怎么能叫女儿掺和这样的事?

        “你怎么,你真的懂那个……”

        薛琰点点头,“其实比起在师范里学洋文,我更喜欢跟着神父跟修女们学医术,那个更有意思,我在神父开的西医院见过这种病的,也看过他们怎么给病人治。”

        “静安真是,”郭太太怔了半天,不管洛平城别人家怎么样,许家跟郭家都没有纳妾的事,没想到许静安去了京都,好的不学,居然学人家养小,还是养的那种地方的女人?

        “可怜三友了,”郭太太看着一脸平静的女儿,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也发现了,女儿自从去汴城上学之后,主意越来越正了,她越来越当不了女儿的家了。

        “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郭太太叹了口气,半天还是忍不住又道,“这个事怎么着也是长房的,咱就当不知道吧。”

        薛琰却想趁这个机会把话给说透了,“那娘您还指望长房照顾我吗?还觉得他很有出息很可靠吗?”

        这,郭太太摇摇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静昭,你可怎么办啊!?”

        唉,薛琰叹了口气,拍了拍郭太太的肩膀,“是许静安不争气,又不是我,而且我从来没有想依靠过谁,所以娘您不用难过,以后也别再说叫我依靠许静安的话了,那样的人,靠不住的。”

        ……

        徐氏看着在自己面前梗着脖子一脸理直气壮的许静安,两眼发黑,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一向争气的儿子居然在京都弄了小公馆,还养了个姨太太!

        “静安,你这可不行,你奶奶那脾气,肯定不会同意的,还有,那地方出来的女人,怎么会是个好的?你奶奶不会叫她进家门的!”徐氏简直后悔死了,要知道这样,她就不挑侄女了,早早娶到家里再跟着儿子一起去京都,哪还有那个风尘女子的机会?

        许静安不耐烦地瞪着徐氏,“奶奶那里有我呢,你答应就行了,娘,碧琼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她祖上还是书香门第呢!”

        “那也不行,我不同意!你敢把那样的女人带回家,我就死给你看!”她儿子前途光明,怎么能弄个从良的女人到家里来,她以后还出去见人不?

        许静安站起身,“我没准备把她带回来,我们在京都呆的好着呢,这事奶奶已经答应了,你少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在京都弄那么个女人,可怎么定亲事?谁家小姐能嫁给你?我跟你说,静安啊,张道尹家的小姐个个漂亮,他家大小姐刚从英吉利回来,你们一定能说得着!”

        见许静安不吭声,徐氏又掰着手指头给他细数洛平城里能跟自己儿子勉强配一配的姑娘,“要不跟你奶奶说说,咱们把马旅长家的小姐也请来?”

        刚好借着姜老太太过大寿的机会。

        谁要武夫家的小姐?

        许静安敲着桌子,他跟碧琼是真心相爱的,但他跟碧琼都清楚他不可能娶她当太太。

        他京都有碧琼了,就不能弄个家世太好的,不然碧琼的性子肯定要吃亏,张道尹家的小姐就更不行了,西洋讲究一夫一妻,“娘,我答应你在洛平成亲,就定云娇吧,她性子好,又是你的亲侄女,以后由她孝敬你我也放心。”

        徐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不喜欢你那几个表妹嘛?”她也不喜欢啊!

        “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有我喜欢不喜欢的?你不是老觉得我不帮着舅舅他们吗?现在我娶了徐云娇,不就是在帮徐家?”许静安振振有词道。

        可她要的不是这么帮啊!“静安,你不是想走仕途,给咱们许家争气,我觉得还是张大小姐合适,到时候咱们彩礼给重一些,张家肯定会答应亲事!”

        许静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徐云娇是徐家四姐妹里生的最丑的一个,偏还是个木讷少话的性子,还最讲规矩,而且他二舅舅又是个棉花脾气,就算是将来自己冷落了徐云娇,他也不敢找自己理论。

        “就是云娇了,娘,明天我要去张道尹家里走一趟,你回趟徐家,跟二舅他们提一提,奶奶这边也由你来说,最好趁着我在家,把亲事给定下来,”许静安站起身,“不早了,我走了。”

        “那个,许三友,”

        “三友的事你别问了,跟咱没关系,别人问的话你就说他在京都贪墨了许家的银钱,”许静安庆幸许三友得了那样的病,这必死无疑的人,正好拿来给自己顶罪。

        “那他,”徐氏吓了一跳,旋即想到儿子在京都弄的小公馆,“静安,你的钱都叫那女人给坑了吧?”

        “娘你又来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碧琼不是那样的人,她从来不跟我提钱,也不要名分,在京都把我照顾的妥妥贴贴的,还跟那些政要的女眷们打关系,”在许静安眼里,碧琼是千好万好,他听不得关于她的一句坏话。

        徐氏呆呆的看着儿子出了院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这是什么命啊!

        ……

        因为昨天累了一天,加上许三友的事太影响心情,薛琰破天荒的没有早起,而是赖在床上想心事。

        可还没等她发完呆呢,就听门外青桃“啪啪”的拍门,“小姐,小姐您快起来啊!”

        “唉,我不是昨天说了,叫你早上跟我娘说一声,我不吃早饭,也不去给老太太请安?”什么瞌睡也没了,薛琰烦躁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我不起!”

        “咳,小姐,是真的事了,那个,我早上去跟太太说的时候,听到正院老太太那儿出事了!”青桃在门外急的直跺脚,自从她们小姐从汴城回来,这睡觉不许人伺候,还非要从里头上门。

        正院儿老太太?

        薛琰腾的从床上起来,穿着寝衣就跑出去了,“老太太那儿出什么事了?走,咱们去看看!”

        不会是因为昨天的事,把她给气着了吧?

        “小姐,您没换衣裳呢,”青桃一把拉住薛琰,“老太太没事,是正院里出事了!”

        “那个,那个许三友,死了!”

        青桃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听说是上吊的,舌头伸的老长。”

        “你看见了?”薛琰没好气的瞪了青桃一眼,回里屋换衣裳。

        青桃连忙摇头,她哪敢看啊,“没有,我听到消息就跑来告诉小姐了,太太跟大太太还有大少爷都过去了,”

        ……

        老太太的正院儿里已经坐满了人,徐大太太松了口气,暗道这个许三友真是死的好,“唉,娘啊,人死了就死了吧,这个许三友也不是个好的,亏得娘您这么信任他,还派他照顾静安,谁知道他还敢贪咱们许家的钱!”

        说完徐氏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她是真恨许三友,但不是因为许三友贪钱,而是许三友没有看住儿子,叫他被一个堂子里的窑姐儿给勾搭走了。

        翠枝一直木然的跪在屋角,这会儿听见徐氏的话,她微微抬起头,张了张嘴可除了眼泪,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她昨天见了许三友,狠狠的骂了他一顿,他对不起自己这个独自挑起一个家的妻子,更对不起两个孩子,她是咒了他不得好死,可并没有真的叫他去死!

        早上她去给许三友送饭,看到高悬在房梁上的那个人,整个人都懵了,他真的死了,丢下了她们母子三人!

        现在他死了,还背了个亏空主家银钱的罪名,翠枝想为许三友辩白,可他养小是事实,得了脏病也是事实。

        姜老太太看着苍白的没有人色儿的翠枝,叹了口气,“你浑说什么?谁说三友贪墨家里的银子了?”

        “静安?你说的?”

        许静安被姜老太太严厉的目光逼的不敢抬头,“没,我没说。”

        郭太太看着眼前的一幕,无端想起女儿的话来,这样的长房,真的可以依靠?

        “翠枝你起来吧,三友路上累着了,得了急症去了,你也别太难过了,好好抚养孩子要紧,他的丧事你不用管了,我已经交待你耀华叔主理了,只是吧,”

        姜老太太声音顿了顿,“他得的是急症,不好入土,我寻思着给建个衣冠冢,将来孩子们也有个祭拜的地方。”

        花柳病过人,堂子里一旦有人得了这个病,死了就是席子一卷给烧了。

        听完姜老太太的话,翠枝脸上有了丝活气,她“扑通”一声跪在姜老太太跟前,“谢谢老太太,谢谢老太太。”

        ……

        薛琰赶到的时候,正看见李妈妈带着翠枝往外走,她忙迎了过去,“都安排好了?”

        李妈妈点点头,“老太太叫华掌柜料理三友的事,毕竟都是姓许的,”

        “大小姐,我想给他穿衣裳,”翠枝看见薛琰进院子,已经在她脚边跪下了,“还请小姐应允。”

        “你起来吧,”薛琰拿出一个口罩跟一双手套,“把这个戴上,你跟耀华伯说一声,叫来抬人的伙计也注意着些。”

        许静安幽幽的看着低头跟翠枝说话的薛琰,昨天因为事情太突然,他没醒过味来,回去想想,自己这个堂妹在里头可没起什么好作用,碧琼的事不就是她喊破的?

        “哎呀静昭啊,”许静安上下打量着薛琰,“真没想到你去上个女子师范,学的东西倒不少,还会给人看病了?难得难得。”

        薛琰看着李妈妈领着翠枝走了,才道,“是啊,大哥上个汇文大学学国文,都跟着教授做实验了,我学个医术有什么了不起的?”

        “哎,大哥,你给我讲讲如何用酸碱滴定的方法鉴定出混合物中碳酸钠和碳酸氢钠的含量?”薛琰笑眯眯道。

        啊?那是什么?怎么一长串话他一个字儿也没有听懂,“你,”

        就听薛琰继续说道,“如果不是我及早发现许三友得了梅毒,大哥,你成天跟许三友在一处,能保证自己不被感染上?说起来,你还真得谢谢我呢!”

        “还有,”薛琰冲许静安眨眨眼,“许三友身上的病是你那个真爱碧琼给他介绍的兰香传给他的吧?她们既然亲如姐妹,你说说碧琼会不会被兰香给传上呢?”

        薛琰看着表情僵硬的许静安,“没事的,大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就算是碧琼有什么不好的,大哥定然也不会弃她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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