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番外 风起尘散(二)
山匪面色不善地望向身后，见到来人是个手无寸铁的和尚，戒备的神情立马换成无畏。
“哪来的臭和尚，在这里瞎管什么闲事。”山匪颠了颠手中的刀，狠恶恶地开口道。
楚清尘毫无惧意地回道:“你们作恶多端，我自然要站出来制止。”
“哼，你以为你是谁啊，敢阻拦我们？我劝你还是赶紧滚蛋，不要妨碍了爷爷我们的好事！"山匪说着，将手中的刀又举高了几分。
楚清尘皱了皱眉，开口道:“施主，行恶终有报应，我劝你们还是放下屠刀，就此从良赎罪，若你们还是执迷不悟，那我只能替天行道，让你们吃些苦头了。”
“你……”山匪头子还想说些身边，身后的小弟忽然拉住他。
“老大，这个和尚好像是清尘高僧，传言中那位佛法无边的灵和尚。”
山匪脸色一变，显然也听过楚清尘的名号，他上下打量了楚清尘一眼，见他气质出尘，颇有高人风范，更是信了七八分。
山匪们对视了几眼，为首的老大开口道:“罢了，既然是高僧出言相劝，那我们兄弟几个就退下吧。”
说罢，几人扛起大刀往村子外走去。
楚清尘松了一口气，来到风尘身边，脱下衣服遮住他裸露的身体。
“施主没事吧？身上可曾受伤？”
关照的声音柔和得如同春风，很快吹散了风尘的恐惧，他此生头一回被人如此温柔对待，心中自是感触万分。
从那一刻起，楚清尘宛若天边皎月，深深烙印在风尘脑海里。
风尘搂紧身上的衣物，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一缕鲜红的血丝从他唇角落下，刺了楚清尘的眼。
楚清尘从怀里拿出伤药，蹲在地上帮他清理包扎伤口，他手法轻盈，每一次触碰都会控制力度，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风尘似的。
直到身上的伤口都得到细致的照料，风尘才缓过来，轻声询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楚清尘顿了顿，笑着回道:“在下是桃源寺的僧人，名为楚清尘，出手帮你只是因为看不惯他们作恶，维护人间正道罢了。”
“你是……和尚？”风尘道，以前魁公子给他讲了不少话本，其中就有和尚的介绍。
书中说他们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时常到人间行善积德，度化众生。
“是。”楚清尘点了点头，拿出手绢帮他擦去唇边的血。
夜晚村庄的一间破房子里生起篝火，楚清尘和风尘两人静坐在旁边。
风尘习惯性地抱着膝盖，身上还披着楚清尘的衣服，他脸上、身上被水泡得发白，看起来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在火边烤了许久才恢复暖色。
楚清尘将手中的饼分了大半给他，出言问道:“施主打算去往何处？”
风尘盯着火堆，眼里一片迷茫：“我不知道。”
楚清尘又问道:“那施主家住何处，可有亲人，若是不知如何回去，我可以送你一程。”
想起长春楼里的事，风尘缩了缩脑袋，小声地说道:“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以后也……无处可去了。”
楚清尘有些犯难，关心地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大师，我可不可以……跟着你。”风尘抬头看着他，恳求似地说道。
“……好。”楚清尘应下了，留风尘一个人单独流浪他也不放心，只得暂且带着他。
后来楚清尘身边就多了一个人，他在外游历，过得本就清贫无比，起初多了一位伙伴时，楚清尘还有些担忧会亏待他。
可风尘从未开口抱怨过，他跟在楚清尘身后，和他一起惩恶扬善，游荡世间，看尽人间红尘百态，他觉得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快活过。
楚清尘如同清风，吹散了人间所有邪气，同时也吹进风尘心底，悄然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相伴的时间越长，风尘就越来越依赖楚清尘，连他最不堪的身世过往都悉尽告知对方。
再后来，楚清尘的游历结束了，他们一起回到桃源寺。
清尘高僧带回来一个男人，这原本没什么，可偏偏这个男人长得过于艳丽，还总是穿着红衣，看起来又轻佻又花枝招展，在桃源寺里总是那么格格不入。
风尘没有留意到他人异样的目光，他被楚清尘护得太好了，好得有些不知世事，楚清尘几乎纵容了他所有的行为。
尽管生于烟花之地，可风尘就如同桃源寺里灼灼的桃花一样，天真又浪漫，笑容清澈得没有任何杂质。
他的感情也如桃花那般明艳，直教楚清尘避无可避，不近情色的高僧最终还是步入情网，败落在他刻意的引诱中。
风尘一直知道自己很美，曾经他厌恶这份给他带来无数厄运的美，可如今能靠它得到楚清尘的垂爱，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楚清尘待他极好，可有时眼中深沉的神色也会让他看不透。
他说他想改名为风恋尘时，楚清尘便深深地看着他，许久才叹息着开口。
“‘清尘’二字与你甚是般配。”
出淤泥而不染，说的不正是眼前的人吗？
风尘不解，还以为他的意思是说他与自己般配，便笑着回道：“可这是你的名字，我不能再用了。”
楚清尘只是笑而不语，并未作答。
风尘喜欢在耳鬓厮磨的时候问他：“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每逢这个时候，楚清尘总是会沉默，直到后来，他们喝了交杯酒，在桃源寺里私定终生，楚清尘才肯定地回答他。
“以后我们会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一刻’都不分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清尘将风尘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将他揉入自己血骨中，他很少会开口说什么誓言，唯独这次说得这样郑重。
和楚清尘呆在一起的三年是风尘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想，他前半生的苦换来了后半生的幸福，终归是苦尽甘来，不枉此生了。
可是后来，变故来得太突然。
一场大火毁了一切。
身上万人鞭打的疼远远不及失去楚清尘来得痛，风尘目眦欲裂地望着寺中的火海，颤巍地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试图抓住虚空中的什么，血泪逐渐从眼角滑落。
他深爱的人就被关在火海中受难，他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满林的桃花在他咽气的那一刻萎靡，花瓣无风而落，掩埋了他散碎的身躯。
他目光还望着楚清尘的方向，一双明亮的双眸永远被灰暗色取代，过深的怨念让他死后化为怨鬼，杀死了那些阻止他挽救楚清尘的人。
他魂魄被困在桃林中，受寺中佛力压制，可还是在刚化为鬼、最脆弱的时候冒着魂飞魄散的险，来到楚清尘骸骨旁。
被佛光灼得遍体鳞伤的怨鬼倒在骸骨上，血泪盈满眼眶，像个茫然无助的孩子，抓住了唯一的执念。
风尘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恍惚忆起了当年他与楚清尘在山花烂漫中相伴的时光，他那时无忧无虑，沉浸在幸福当中，时常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可现实给他迎头一击，他又再度回到阴冷的地狱，受尽了万般苦难。
风尘微微蹭着身下的骸骨，绝望地呢喃道:“清尘……活着好疼，你带我一起走吧。”
“来世我还想再遇到你，你等等我呀……”
“等等我……”
声音越来越微弱，风一吹就散。
“傻瓜，我还活着，怎么会让你轻易死去。”
恍惚间，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响在耳畔，续住了风尘即将散去的希望与执念。
他是在做梦吗？如果是的话，他宁可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那人轻柔地托住他，身上散发出温暖的力量，治好了他的伤。
就像当初他们第一次相遇一样。
然后，再一次，那人带着他前往更深的人间烈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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