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三章 原来如此（上）

　　山中无岁月，转眼，数十年已过。而山门之外，更是将近千年。
　　现在的武源大陆与沐晚初到之时，简直象是换了一个世界。
　　那时兴盛之至的武学，如今已经是末流。千年来，武源大陆之上，经久不衰的唯有道。
　　道传千年，流派众多。但是，所有的道修都尊沐晚为道祖。
　　只可惜，自从除去幽冥宫之后，沐晚再也没有在世人面前公开露过脸。
　　于是，她在世人的眼里，俨然变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在太一宗内部，九次讲道之后，沐晚也渐渐成了甩手掌柜。内门正殿明明就在山巅，然而，对于众内门弟子来说，无异于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及。能自由登堂入室的，只有沐吉、祝伯，以及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江仲秀。其余的，就连各堂长老也是无召不得入内。
　　和沐晚一样，沐吉突破炼气十层之后，修为境界从此象是被铁水浇铸过似的，不得寸进。
　　不过，沐吉对于能否筑基看得很淡——至今，武源大陆之上，道修数不胜数，然而，唯一他的囡囡筑基成功。所以，在他看来，筑基非易事，要机缘与资质并举。
　　对于自家爹爹在炼气十层卡了几十年这种情况，沐晚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觉得诡异得很。她在宗门布设了九重聚灵气。近百年下来，无论内、外门，灵气浓度皆大有改观。尤其是内门，灵气浓度完全能满足筑基的需求。再观自家爹爹，双灵根的资质，也不差啊。怎么就迟迟不能筑基呢？
　　她暗中想了很多招，帮助沐吉。结果，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与此同时，江仲秀的修为却后来居上，“噌噌”的追了上来。
　　这天，沐晚正在练功房里整理这段时间的修行手札。突然间，屋子里的五行灵气象是疯了一样，疯狂的往外涌。
　　出了什么情况？沐晚身形一晃，本能的冲出屋去。
　　啊，整座山的灵气都涌向了山腰的弟子舍。
　　那里是江仲秀的住处！
　　看这架式，他是要筑基！
　　沐晚见状，连忙祭起“逍遥八步”飞身下山，赶到弟子舍外面，给徒弟护法。
　　接下来，沐晚险些惊落了下巴——只是筑个基而已，然而，这架式却不输凝婴！
　　先是整个内门的灵气迅速的集中于此。
　　还不够！
　　外门的灵气也汹涌而至！
　　还是不够！
　　护宗大阵之外也是风涌云卷，天地灵气尽数往这边涌来。
　　而当年，她在国都夜半筑基，却是连邻居们都没有惊动！
　　这是……沐晚纵目远望，看着空中象波浪一样翻滚，因裹夹着五行灵气，而呈五色的云彩，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了。
　　“爹爹！”
　　没有犹豫，她立刻祭起“逍遥八步”，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沐吉的院子里。
　　沐吉身着紫袍，在凤凰花树下与祝伯对奕。花事正浓，树冠如火。
　　沐晚气喘吁吁的跑到院门口：“爹爹……”
　　沐吉抬起头来，冲她展颜笑道：“囡囡，你来了……”
　　话音未落，天地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江仲秀的院子那边骤然迸射出五色的豪光。
　　它象是一个斑驳陆离的大光洞，迅速向四周扩散。但凡豪光所到，不管是人，是物，皆扭曲着，嗖嗖的被吸入了大光洞之中。
　　转眼，五色豪光将至。
　　“爹爹！”情急之下，沐晚用尽全身之灵力，施展出真龙族的龙爪手，呼的将沐吉抓了过来。
　　院中的一切都开始变亮、扭曲。沐吉的背后，祝老、那一树如火的繁花，转眼化成了两道亮光，被吸进了大光洞里。
　　呼吸之间，炫丽的五彩亮光也自后面照在了沐吉的身上。
　　刹那间，紫色的身影通视，被拉长到丈许。
　　“阿茜，我的囡囡……”他的脸陡然变得亮白，笑容尚未来得及敛去，眼角里涌出两行热泪，“我为你感到骄傲……”
　　父君！
　　真的是父君！
　　眼见着父君的身影被拉长，就要被吸入炫目的大光洞之中，沐晚心里腾起从未有过的恐慌，尖叫着：“不——”。来不及思考，也管不了许多，她唯有死死的抓住那只袍袖。
　　说时迟，那时快。大光洞的强光吞噬了院中的一切。
　　那光，太过耀眼，以至于，沐晚都不得不闭上眼睛。只是，右手紧紧攥成拳头，死也不曾松动半分。
　　哗啦拉……
　　象是站在海边，耳朵是巨浪拍打崖岸的声音。
　　还有风！
　　想象中的炙热，还有那种被强力拉扯、扭曲的剧痛，并没有降临。
　　沐晚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周边都是通亮的。准确的说，她应该是站在了一团巨大的强光之中。
　　强光正在迅速的吞噬周边的一切。
　　整座山……内门……外门……镇子……整个武源大陆！
　　所有的一切，就象阳光下的冰雪一样，由近及远，飞也似的消失了。
　　沐晚怔怔的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糯软的女童声音：“主人！主人，一切都过去了！”
　　沐晚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回神。
　　没有强光，也没有繁花似火的小院，她发现自己真的站在海边的一块巨礁上。
　　浪花“哗啦啦”的拍打在她脚下的礁石，瞬间粉碎。玉屑般的水珠被海风吹散了。却没有一滴沾在她那飞扬的衣袍上。
　　是啊，结束了。
　　她依然是站在小洞天里。
　　罩在外面的青布道袍已经不复存在。现出了里面的红云战甲。
　　身后，十步远的地方，青云剑静静的躺在地上。
　　沐晚紧紧的握着右拳，缓缓闭上眼睛。两颗硕大的泪珠自眼角泌出来，顺着脸颊悄然滑落。瞬间融进了玉屑般的水雾里。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目光清明，且坚定。
　　“怎么回事？”她低头，看着身上的红云战甲，沉声问道。
　　红云答道：“哦，红云进入战甲时，不小心毁坏了外面的道袍……”
　　沐晚深吸一口气，打断道：“红云，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战甲之上闪过一道亮光。过了一会儿，红云脆生生的答道：“啊，那个啊！就是主人猜的那样啊。是小洞天的考验！恭喜主人炼化了小洞天！啊，主人，红云终于能甩开这个破地方了！红云太高兴了！”
　　果然如此。沐晚抬头，环顾四周。
　　原本冰雪连天的世界变得象是缩小版的炎华界：她头顶有穹空，脚下踩的是陆地。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转过身去，她看到的是苍茫的大陆。
　　这是……武源大陆！
　　看到熟悉的大陆，沐晚完全明白了。
　　小洞天出世之时，原本是没有道的。洞天之心身为界灵，就是小洞天的道种。只有小洞天完全吸收了洞天之心，才能变成地级小洞天。三种小洞天里，唯有地级小洞天因为有道，所以才有可能发展成为小世界，进而是新的界面。这就是道法上说的“道生一”。
　　所以，她将洞天之心收为己用，就是取走了小洞天的道种，欠下了因果。而所谓的小洞天的考验，不过就是她还其因果。
　　至于，红云口中所谓的“炼化”其实是两方面的——小洞天设下迷局，她本能的破局。
　　如果她迟迟不能让小洞天凝出新的道种，最终将耗尽天寿，永远留在小洞天里。这是小洞天对她的炼化。
　　在这场炼化里，小洞天是主，她是客。对于她这个不请自来，还拐跑了洞天之心的客人，小洞天真的是百般刁难，百般限制。比如说，一开始就给了个“下马威”，把她变成娇生惯养的六岁稚女，一出场就是母亡父将死，亲事被退亲、强敌环伺……等等。试问，换成正宗的六岁稚女，她除了死，也离死不远了。
　　好吧，下马威什么的，真的是小儿科。在武源大陆，武者的最高等级是天武者，撑死了也只有三百年的天寿。这才是小洞天的阴招。如果在这三百年里，她被眼前的幻相迷了眼，进而迷失了本心，不能凝出新的道种，那么，也是死路一条！
　　为了迷惑她，小洞天居然布局了沐吉……前面的那些布局，她都早早的看破了。但是，就这一点，她真的看不懂——小洞天怎么会知道父君？爹爹真的是小洞天虚幻出来的人物吗？不论是身形相貌、言谈举止，还有那种对她毫无保留的爱护，都是与父君一模一样。最后时刻，他分明就是父君啊！
　　想到这里，沐晚不由的又紧了紧攥着的右拳。
　　反过来，她对小洞天的炼化，其实就是让小洞天凝出新道种的过程。
　　最开始时，她以为是必须再次飞升。所以，她也是奔着飞升去的。直到在筑基十层卡了好几年，修为始终不得寸进，她才猛然醒悟——是她先入为主，走进了死胡同而不自知。试问，武源大陆的灵气是如此的稀薄，她能结丹都做不到，何来飞升？
　　那段时间，她真的是苦闷之至。所以，决定离开国都，出去历练一番。
　　结果，这个时刻，发生了吉祥镖局的灭门惨案。
　　她对幽冥宫这样的邪道深恶痛觉，愤然出手。
　　恰恰是这一次出手，让她真正的成为了武源大陆的人，而不再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让她对于自己的处境领悟渐深。于是，她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一方面积极、主动的团结武者们对抗幽冥宫，另一方面坚守本心，一举一动皆践行自己的道。
　　于是，领悟更多，破局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她算到破局的关键人物，也就是所谓的天命人物，江仲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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