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心念如野

陈枫的眼前，万物静谧，可他却浮想联翩。

        一个人伫立荒野，看夕阳落下，看暮色四合，看宿鸟低飞，看星汉寥落。荒野上的生物和人生中的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到死亡才分出胜负。当错落有致的风景依次枯荣，丰润了一些人的眸子，滋润了一些人的心田，也造成了一些人的失落和摇摇欲坠。

        有生有死，有枯有荣，荒野，是涅槃之处。许多灵魂在这里湮没无闻，许多灵魂在这里重获新生。濯濯清泉幽咽，心灵随之澄澈；灿然地火涌出，痛楚焚烧殆尽。

        悟了，就看透生死，然后在某株树下、某块石旁极目远眺，千万里江山如画，千万里红尘如烟。曾经的疲惫，曾经的愤懑，曾经的斤斤计较，曾经的冥顽不灵……有些被冷露激醒，有些被日头晒干，有些被狂风吹散。无需蓦然，淡然回首，没有灯火阑珊，没有佳人相待，没有俗人恭维，没有恶人纠缠。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在天地间还原出最独立的人格。

        陈枫觉得自己越来越平心静气。在荒野，可以拉近所有的景物。从一棵草的萌蘖，到一场雨的酝酿，到一个季节的发生。一滴水、一朵花、一片叶，时而风华绝代，时而饱含沧桑。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荒野的景物仍是一点都没有变，魔头还在那里镇压着紫火。紫火的跃动越来越微弱，几乎就要被魔头控制住了。青、红二色火焰围绕着魔头，几次进攻，都被击退。甚至有一两次，魔头已经能使用一点紫火来抵挡陈枫的火焰。

        形势越来越紧迫，可陈枫的心却越来越静。虽然荒野是静止的，是不变的，他却从中看到了兴衰，看到了许多不曾出现的结局。世事如潮，当曲终人散时，又会卷土重来，鸦雀无声时，又会甚嚣尘上。兔起鹘落、破茧振翅，一切声响都是窃窃私语，都是如漆似胶，都是绝美的感悟，也都是眼前的万籁无声。

        陈枫此时也有许多感悟。这些感悟不需虔守菩提树，不需骑青牛出关。荒野可以让他从容地抛却一切，也能让他从容地拥有一切，妙悟一切。

        星光璀璨，陈枫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秘力开始融入带着微微凉意的力量。他不由大喜，隐秘经脉已经开始吸收星力。他刚刚得到的，都来源于他的领悟。另一边，魔头已经基本控制住紫火，甚至紫火已经很久才会跃动一次。青、红二色火焰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败下阵来，变得有些萎靡。魔头可控制的紫火则越来越多。

        不过，陈枫一点都不着急，他舍不得就此中断醍醐灌顶的状态。此刻，他的心中没有魔头，没有紫火，没有鸣煞之地，只有眼前的荒野。

        荒野注定不会有僧人的庙舍，不会有隐者的柴庐。梵经偈语不属于这里，梅兰竹菊不适合这里。这里的适者是一丛丛芦苇，一株株蕨草，一汪汪泥水，一队队昆虫。因此，人们在荒野无缘声色犬马，无关蝇营狗苟。这里只有荆钗布裙，没有浓妆艳抹，只有安时处顺，没有怨艾悱恻。纵然人们跋涉得汗流浃背，递过来的也只是一碗甘冽的水，而非冰镇的酸梅汤。秘界又何尝不是一处偌大的荒野呢？秘者身在其中，本就该带着单纯的心态刻苦修炼，细心领悟。可是，沉溺于享乐的秘者何其多也！从不感悟自然，只是埋头提升秘力、攫取秘宝的秘者又有多少？最初的秘者一定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状态。他们开拓出的秘界已经变了样。秘界的衰微，不正是源于此吗？

        此刻，陈枫置荒野于心，以后无论何时，他都可以高声歌唱，低首沉吟。心事装不下、容不了，都可以交给身边的广袤的天地，让它们在荒野般的秘界生出勃勃生机，从而获取无比坚定的信念，走出自设的迷途和泥沼。

        此时，魔头已经站起身来，他自信已经完全控制住了紫火。眼前的另外两色火焰同样让它垂涎。它在犹豫是先收了那两种火焰，还是直接先杀死火焰的主人。

        陈枫熟视无睹，他只看到了荒野的从前。当洪荒初开后终于结成了一抔黄土，当一根草芽终于从土里钻出，当一只萤火虫终于从草中飞起，当一抹野火终于在夜色中亮起，于是有了荒野，有了属于荒野的生命。当嘹亮的儿啼传到荒野边缘，当蹒跚的少年走过荒烟蔓草的道路，荒野开始无处不在。秘者从中走来，陈枫自己也从中走来。

        被吸入陈枫体内的星力越来越多，他甚至感觉到了体内液态火焰变得粘稠起来，躁动起来。这多像一个梦啊，他看到荒野矮坡上有几株朴素的野花隐没于夜色，看到了林漠山的花妖栉风沐雨，看到了红枫岛上高大的枫树，看到了迷离海上的点点白帆，看到了亲人的笑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荒野寂寂无声，让陈枫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可当星光闪烁，荒野连上广宇，陈枫也随之变得宏大。

        “轰隆”一声，陈枫与魔头之间的坚固屏障被彻底打开。陈枫的秘识也随之变得自由。在他的秘海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他萃取的感悟：荒野如斯，心念如野。

        魔头分出了两缕紫火，暂时压制住了青火和红火，带着汹涌的魔气，直奔陈枫而来。粘稠的魔气不断聚结，在它手中形成了一把魔刀。刀是所有兵器中最擅长挥砍的武器，魔刀与魔头的凶残相得益彰。魔刀尚未成形，杀气早已溢出来。只要杀死了陈枫，他就能完全控制住三色火焰。因为是残魂，它并不清楚三色火焰的来历，但潜意识里，它觉得三色火焰能够让它强大起来，强大到它无法想象的程度。

        “这荒野，可以有更多的光！”陈枫手一挥，一轮太阳出现在魔头前方。这不是真正的太阳，而是陈枫唤出的秘识之阳！而且是包含着极大阳力的秘识之阳！

        经历了在天鲸胃里泣魂的锻炼，陈枫秘识方面的神通已经是远远地高出了他的秘术修为！此后的一次次巧遇，让他的秘识早已凌驾于秘师之上！

        最主要的是，当他的心融入了眼前的荒野，他的秘识在这片土地上便已无处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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