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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两界共主(99)


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这就不是单纯地礼贤下士、笼络父朝重臣了。

        一个皇帝对权臣忍让至此,竟没有半分脾气,  说他别无所图,  谁肯相信?

        衣尚予又不是真傻子。只要今天|衣飞石认了勾结陈朝探子的罪名,  皇帝依然保衣飞石平安无事,  青梅山那边的衣尚予立马就得准备逃之夭夭。

        衣尚予奉诏留京,一是不愿见谢朝大乱,不愿文帝一统天下的夙愿成为虚影,  二也是因为他试图相信皇帝能够继承文帝的雄才伟略。

        一旦他发现皇帝做事完全没有底线时,  他也不可能真把全家老小、袍泽兄弟当炮灰。

        就算不造反,带上妻儿心腹跑路不行吗?当了几十年谢朝大将军,  退路衣尚予还是有准备的。

        衣飞石确实很聪明。可是,他太年轻了,他不了解皇帝,  也不真正了解他的父亲。

        所以,  他做了一件自以为正确,却让时局与自己初衷完全相反的事。

        ——他求了谢茂帮忙。

        ※

        闷了一天的暴雨将兴未兴,风中湿润粘腻,偶有沉重稀疏的雨点儿砸落。

        圈在外围的信王府侍卫将所有闲杂人等都拦在了外边,卫戍军列队奔跑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打扫战场、接管城防的呼喝声嘈杂不堪。

        被谢茂握住手臂的衣飞石似是想得很艰难,  他这做戏的模样看得谢茂差点想笑,  故意将另一只手放在那脸色惨白的少年腰身上,  就似一个搂在怀里的暧昧姿势。

        衣飞石浑身一颤,  分明是恼的,  面上却作出几分不敢挣扎的软弱:“……殿下。”

        “不叫舅舅了?”谢茂在他耳边轻轻说。

        被他无赖锁在怀里的少年憋了半天,才低声道:“卑职求殿下……周全。”

        雨,稀稀疏疏地落下,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脸上生疼。

        明知道衣飞石故意作出这样可怜、卑怯的模样,看着他汗湿的脸颊又被骤雨欺负,本就微微松开的发髻被打出一绺绺零散,谢茂还是被他这一番楚楚之态打动了心肠。

        他用手慢慢拭去衣飞石脸上的汗水雨点儿,这样近在咫尺地碰触,几辈子也没有过。

        谢茂心中柔情无限,口中却满是假惺惺地威逼:“周全不难。……给不给揉?”

        衣飞石僵着身子被他揉搓了半天脸庞,半晌才艰难冷漠又痛苦地阖上眼:“谢殿下垂爱。”

        明知道衣飞石此时的姿态都是假装的,明知道衣飞石永远都不会真的混得如此狼狈,谢茂还是乐在其中地享受了一把衣飞石的屈从与乖顺。

        ——讲道理,那两辈子他就算当了皇帝,也不敢把衣飞石拉身边抱着小腰随便摸脸!

        啧,小衣嘛,真好。

        刚感慨了一句,不等谢茂多吃两口嫩豆腐,暴雨瓢泼而下。

        谢茂略遗憾地松开了搂着衣飞石腰身的手,道:“去孤府上梳洗一番,孤带你去见杨娘娘。”

        让谢茂意外的是,一直到二人各自披上卫戍军送来的蓑衣,骑上马,衣飞石也只是指挥亲卫默默跟随,并没有一点儿花言巧语推脱的意思。——他居然真的跟自己回信王府“梳洗”?

        这一晚上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宫里宫外只怕都已经被惊动了,此时进宫并不难。

        谢茂故意留下话头,说要去见杨皇后,正是给衣飞石脱身的“机会”。只要衣飞石哀求先去办事求情,谢茂就会顺水推舟答应他。不答应怎么办?他难道还真的把衣飞石带回王府先吃一遍?

        暴雨打着斗笠瓢泼而下,眼前都似冲出了一片水帘,几乎看不清道路。

        谢茂心中发愁:这娃怎么一声不吭就真的跟来了?到了王府我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路过被陈朝探子刻意纵火的骡马市时,蔓延的大火已被暴雨打熄了先前的势头,附近百姓眼看能保住家业有望,个个喜笑颜开。屋舍已被烧塌的百姓则呆呆地看着大雨,似乎怪责上天为何这一场暴雨不曾早一点下来?

        衣飞石突然驻马,徒步行至被砸碎的太平缸前,弯腰在地上摸什么。

        谢茂控马上前,问道:“什么东西?”暴雨之下,根本看不清衣飞石捡了什么。

        若非衣飞石耳力惊人,隔着老远又是瓢泼暴雨之中,想听见谢茂问了什么话也不容易。他分明听见了,却故意装作没听清,将捡起的东西揣进怀里,迷茫地大声问:“啊?什么?”

        谢茂恨得牙痒痒,转身打马飞驰而去。——他再次给衣飞石机会脱身。

        只要衣飞石在路上多耽搁一会儿,熬到天亮,谢茂就得先带他进宫去了,没空干坏事。

        夜叩宫门是情分,清晨上朝是本分,就算衣飞石没求着谢茂立刻带他进宫,一旦天亮,谢茂也得乖乖去宫里候着,给皇帝回话。

        让谢茂觉得头疼的是,他已经打马飞快了,衣飞石的骑术也真不赖。

        这小子居然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你就这么希望跟我去“梳洗”一番?还是……你小子又想整个大的?

        谢茂还记得衣飞石在松风院的冷漠决断,那臭小子可说了,我要敢对他动手动脚,他就敢给我一刀……蓑衣遮挡住了大部分雨水,谢茂还是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寒意飘了进来。

        回信王府的途中,遇见了余贤从点齐的数百信王府侍卫,又浩浩荡荡地带了回去。

        有余贤从在身边待着,谢茂总算觉得安全了一点。

        他一直都知道衣飞石身手好,可他敢去招惹衣飞石,多半还是因为他自觉很了解衣飞石。

        今夜的衣飞石一箭射杀守城校尉,所作所为已经超乎了谢茂的想象。在谢茂的印象中,衣飞石不是这么轻狂恣肆的飞扬脾性,——可转念一想,如今的衣飞石父兄皆在,靠山稳当,和前两世那个家破人亡、尝尽悲苦又如履薄冰的衣飞石怎会一样?

        因雨大,人马直接从信王府西边的侧门进府,沿着步廊往里走,浑身滴滴答答地淌水。

        谢茂听着身边衣飞石跟随的脚步声就头疼,真的跟来了。真的跟来了啊!

        谢茂强撩衣飞石只是一个姿态,不可否认他也想吃点小豆腐,可他真没想把衣飞石如何。

        现在衣飞石真的默许了,他倒开始琢磨要如何脱身了。

        既不能破坏自己对小衣心存觊觎的形象,又不能真的把人吃了,找点儿什么理由呢?

        跟在他背后的衣飞石想的却是,那个用一枚铜钱砸碎太平缸的高手,指上功夫惊人,很显然并不在圣安门瓮城上死去的那一批陈朝探子里。

        ——那人是谁?他去了哪里?如果他仍旧留在圣京,是否还会生出乱子?

        至于谢茂烦恼的事,衣飞石反倒不怎么在意。

        这件事在他的计划之中。他知道信王迟早有一天会憋不住提出要求,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发生了这样一个荒谬巧合的意外,被信王捉住了机会,立刻下手要挟,他半点都不奇怪。

        相比起信王直白地逼迫,他更害怕的,其实是信王一言不发就帮他把事办了。

        这样也好,银货两讫。日后他下手坑信王的时候,也不必有一丝抱歉。——本就是信王挟恩逼迫,他不得不从。也不算他冤枉了信王吧?

        抵达信王的寝宫时,衣飞石揣在手里的那枚铜钱都快捂热了。

        谢茂不顾浑身湿润又来拉拉扯扯,扶着他的肩膀低语:“舅舅替你洗身子?”

        满以为衣飞石会磕磕巴巴推脱一句,哪晓得衣飞石也知道天快亮了,惟恐夜长梦多,居然一副“我已认命”的表情,低眉顺目地说:“卑职服侍殿下入浴。”

        “……”你敢想办法拒绝我一次吗?谢茂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蛋疼感。

        盥池里早已准备好热水,谢茂都没有磨蹭的机会,就被惟恐他淋雨受寒的宫人们簇拥着泡水去了,衣飞石身边也跟着三、四个小丫鬟,很安静地脱去身上的湿衣,先在半人高的澡盆里冲去身上污秽,一个小丫鬟突然轻呀了一声。

        谢茂即刻回头,在旁服侍的朱雨已问清楚情况,低声回禀:“侯爷身上带伤,是否请大夫来看看?”

        “快快快,马上请大夫来!”谢茂大喜过望,终于不用吃未成年了!

        衣飞石却甩开身边碍事的小丫鬟,两步行至谢茂身边,看着谢茂赤|裸的上身,猛地一伸手……

        卧槽你脱我裤子干嘛!谢茂目瞪口呆。

        躲在圆柱后看不清衣飞石的去向,谢茂下意识地往外挪了一步,急道:“快去帮忙!”

        他当然知道衣飞石身手不凡。可他认识的是多年后的衣大将军。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衣万一还是个半罐水呢?平白折在这里,他可得心疼死。

        照例守在他身边的侍卫都没动,外边负责御敌支应的四名侍卫应声而出,齐刷刷地攀上了房檐。哪晓得刚冒头就被衣飞石带来的亲兵射了一弩,各自狼狈地翻了下来。余贤从出面道:“信王府侍卫办差!”

        衣飞石刚制伏两个探子,回头一望,道:“夜色昏暗难辨敌我,还请老实待着!”

        把余贤从气了个倒仰,正要喝令侍卫再上,衣飞石已挥手道:“探头就射!”

        谢茂一向信任衣飞石,也从未把衣飞石当外人,忙道:“小衣说不许动你们就别动!都没穿侍卫服,小衣那边也认不全咱们的人。他若能控制局面,咱们静候佳音。老余,把人撤回来。”

        衣飞石杀敌时窜进了民宅,隔着两栋房听见了寂静长夜里谢茂的声音,顿时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他很惊讶在此的竟然不止是信王府侍卫,连谢茂也跑这儿来了?更让他惊讶的是,谢茂脾气居然这么好,被他强行扫了面子也半点不生气,反而喝令侍卫配合。

        衣飞石带来的亲兵都是衣尚予从边城带回的百战精英,迅速合围堵死了去路。

        衣飞石亲自带队下场捉拿,很快就将遭遇的四名陈朝探子一一擒获。

        外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谢茂看着衣飞石又从去处飞掠而回,心想我小衣好俊的身手。

        衣飞石便飞身落入西城兵马司的大堂之中,确认了立在屋檐下的朱雨、余贤从身份之后,他很规矩地交出身上的弩具、兵刃,恭敬地施礼:“卑职衣飞石求见信王殿下。”

        大堂里此时漆黑无边,仅有檐角一盏荒灯。

        ——箭响之时,信王府侍卫就第一时间扑灭了大多数灯笼,尽量将信王藏于暗处。

        谢茂从人群的阴影中走出来,上下打量衣飞石,很意外地发现这少年竟然受了伤:“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在孤行宫中玩耍么?怎么会突然进京来?你来做什么?——谁伤了你?”

        他一句话里问了两句受伤的事,衣飞石脸上青白一阵,似乎很不好意思,小声说:“卑职前日不告而别,大将军按军法打了我几棍子……”

        衣尚予?谢茂差点喷出来。

        他就奇怪了,衣飞石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从他行宫中跑出来?原来是衣尚予亲自去接人了。他那行宫圈住衣飞石问题不大,但是衣尚予要上门讨人,家里几个小猫小狗哪里扛得住?就算是皇帝把衣飞石圈了,衣尚予亲自进宫要人,皇帝也得把儿子还给人家。

        可衣尚予为什么会去信王行宫找人?难道是因为容庆?不至于吧。这点小事也能惊动衣尚予?

        谢茂正困惑不解,衣飞石已屈膝跪下,求道:“殿下救我。”

        “怎么了?”从未见过这样示弱的衣飞石,谢茂惊讶之余还有两分暗爽。你也有求爸爸的时候!

        “……今日午后有天使往大将军行辕,向大将军传陛下口谕,请大将军即刻进宫。”

        这句话仿佛只是衣飞石漫长故事的开始,却已经把谢茂震得险些站不住了。

        皇帝不会轻易召衣尚予进宫!更何况是一道口谕,更何况是午后的急召。——圣旨都没有,让衣尚予午后往京城赶,到了宫中只怕都已经下钥了,还见个什么驾?

        最重要的是,衣尚予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普通臣子。他若进京,皇室与大将军行辕都会绷紧神经。皇帝怕衣尚予逼宫造反,大将军行辕则害怕皇帝诱杀衣尚予。

        ——这种情况下,皇帝怎么可能让衣尚予夜里进宫?他找刺激吗?

        “不巧大将军就去行宫寻卑职了,没见着天使。与卑职一齐回行辕之后,方知此事。”

        分明是衣尚予觉得这道口谕蹊跷,不想亲自进宫,可是不进宫也不行,所以才费劲去信王行宫把衣飞石找了回来顶缸。——衣尚予长子衣飞金领兵在外,能代替衣尚予进宫的,就只有次子衣飞石了。

        谢茂看着衣飞石的目光就变得有点微妙。这么着急的情况下,你爹还有空打你屁股,你肯定犯事了!

        衣飞石哪里想得到满脸正经的谢茂正惦记他的屁股,一字字继续交代:“卑职赶到京城时,城门已闭。因有天子口谕,卑职便请城门吏开门,却不想城楼上弓箭齐射,指责卑职为外族匪盗。”

        他说到这里,脸上显出几分愤愤,“这不是瞎扯吗?这儿可是圣京城!哪路外族匪盗能凭空摸到圣京城外?”

        谢茂顿时与他同仇敌忾:“对!就是瞎扯!小衣你别生气,孤替你削他!”

        衣飞石有点不好意思:“那,那也不必了吧。嘿嘿,……信王舅舅。”他膝行上前一步,略羞涩又紧张地扯了扯谢茂的衣角,长长的睫毛在夜色中微微颤动,“城楼上那不知道是谁,大约是个校尉什么的……拿箭射我,嘴又臭,我一时气急,就……反射了他一箭。”

        谢茂被他扯得心肝儿麻酥酥的,一直陶醉在“衣飞石你也有今天”的暗爽中,闻言瞬间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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