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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乡村天王(211)


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他当然知道衣飞石身手不凡。可他认识的是多年后的衣大将军。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衣万一还是个半罐水呢?平白折在这里,  他可得心疼死。

        照例守在他身边的侍卫都没动,  外边负责御敌支应的四名侍卫应声而出,  齐刷刷地攀上了房檐。哪晓得刚冒头就被衣飞石带来的亲兵射了一弩,各自狼狈地翻了下来。余贤从出面道:“信王府侍卫办差!”

        衣飞石刚制伏两个探子,回头一望,道:“夜色昏暗难辨敌我,  还请老实待着!”

        把余贤从气了个倒仰,  正要喝令侍卫再上,  衣飞石已挥手道:“探头就射!”

        谢茂一向信任衣飞石,  也从未把衣飞石当外人,  忙道:“小衣说不许动你们就别动!都没穿侍卫服,小衣那边也认不全咱们的人。他若能控制局面,咱们静候佳音。老余,  把人撤回来。”

        衣飞石杀敌时窜进了民宅,  隔着两栋房听见了寂静长夜里谢茂的声音,顿时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他很惊讶在此的竟然不止是信王府侍卫,连谢茂也跑这儿来了?更让他惊讶的是,谢茂脾气居然这么好,被他强行扫了面子也半点不生气,  反而喝令侍卫配合。

        衣飞石带来的亲兵都是衣尚予从边城带回的百战精英,  迅合围堵死了去路。

        衣飞石亲自带队下场捉拿,  很快就将遭遇的四名陈朝探子一一擒获。

        外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谢茂看着衣飞石又从去处飞掠而回,  心想我小衣好俊的身手。

        衣飞石便飞身落入西城兵马司的大堂之中,  确认了立在屋檐下的朱雨、余贤从身份之后,他很规矩地交出身上的弩具、兵刃,恭敬地施礼:“卑职衣飞石求见信王殿下。”

        大堂里此时漆黑无边,仅有檐角一盏荒灯。

        ——箭响之时,信王府侍卫就第一时间扑灭了大多数灯笼,尽量将信王藏于暗处。

        谢茂从人群的阴影中走出来,上下打量衣飞石,很意外地现这少年竟然受了伤:“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在孤行宫中玩耍么?怎么会突然进京来?你来做什么?——谁伤了你?”

        他一句话里问了两句受伤的事,衣飞石脸上青白一阵,似乎很不好意思,小声说:“卑职前日不告而别,大将军按军法打了我几棍子……”

        衣尚予?谢茂差点喷出来。

        他就奇怪了,衣飞石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从他行宫中跑出来?原来是衣尚予亲自去接人了。他那行宫圈住衣飞石问题不大,但是衣尚予要上门讨人,家里几个小猫小狗哪里扛得住?就算是皇帝把衣飞石圈了,衣尚予亲自进宫要人,皇帝也得把儿子还给人家。

        可衣尚予为什么会去信王行宫找人?难道是因为容庆?不至于吧。这点小事也能惊动衣尚予?

        谢茂正困惑不解,衣飞石已屈膝跪下,求道:“殿下救我。”

        “怎么了?”从未见过这样示弱的衣飞石,谢茂惊讶之余还有两分暗爽。你也有求爸爸的时候!

        “……今日午后有天使往大将军行辕,向大将军传陛下口谕,请大将军即刻进宫。”

        这句话仿佛只是衣飞石漫长故事的开始,却已经把谢茂震得险些站不住了。

        皇帝不会轻易召衣尚予进宫!更何况是一道口谕,更何况是午后的急召。——圣旨都没有,让衣尚予午后往京城赶,到了宫中只怕都已经下钥了,还见个什么驾?

        最重要的是,衣尚予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普通臣子。他若进京,皇室与大将军行辕都会绷紧神经。皇帝怕衣尚予逼宫zao  fan,大将军行辕则害怕皇帝诱杀衣尚予。

        ——这种情况下,皇帝怎么可能让衣尚予夜里进宫?他找cì  jī吗?

        “不巧大将军就去行宫寻卑职了,没见着天使。与卑职一齐回行辕之后,方知此事。”

        分明是衣尚予觉得这道口谕蹊跷,不想亲自进宫,可是不进宫也不行,所以才费劲去信王行宫把衣飞石找了回来顶缸。——衣尚予长子衣飞金领兵在外,能代替衣尚予进宫的,就只有次子衣飞石了。

        谢茂看着衣飞石的目光就变得有点微妙。这么着急的情况下,你爹还有空打你屁股,你肯定犯事了!

        衣飞石哪里想得到满脸正经的谢茂正惦记他的屁股,一字字继续交代:“卑职赶到京城时,城门已闭。因有天子口谕,卑职便请城门吏开门,却不想城楼上弓箭齐射,指责卑职为外族匪盗。”

        他说到这里,脸上显出几分愤愤,“这不是瞎扯吗?这儿可是圣京城!哪路外族匪盗能凭空摸到圣京城外?”

        谢茂顿时与他同仇敌忾:“对!就是瞎扯!小衣你别生气,孤替你削他!”

        衣飞石有点不好意思:“那,那也不必了吧。嘿嘿,……信王舅舅。”他膝行上前一步,略羞涩又紧张地扯了扯谢茂的衣角,长长的睫毛在夜色中微微颤动,“城楼上那不知道是谁,大约是个校尉什么的……拿箭射我,嘴又臭,我一时气急,就……反射了他一箭。”

        谢茂被他扯得心肝儿麻酥酥的,一直陶醉在“衣飞石你也有今天”的暗爽中,闻言瞬间醒了。

        衣飞石的箭法有多好,如今世人未知,谢茂却是太知道了。

        衣飞石既然说他反射了对方一箭,那就肯定是射中了。至于射中了哪儿,全看衣飞石心情好不好,想不想要对方的性命。——被他用羽箭瞄准的人,没有任何选择挣扎的余地。

        “……死了?”谢茂做最坏打算。

        衣飞石怯怯地点头:“舅舅,要不……我还是先跑吧?”

        你就装,继续装!你要真害怕,你就不会杀人。你要真想跑,干嘛还往城里钻?谢茂看着他俊秀可怜的青涩脸庞,心里骂开了一片,却舍不得真的拒绝衣飞石的虚情假意。——两世君臣,衣飞石没有求过他一句。他太享受来自衣飞石的哀求了,哪怕是假的。

        火石电光之间,谢茂就明白了衣飞石的打算。

        衣尚予明知道皇帝的口谕有问题,依然让衣飞石进城来探听情况,是不想和皇室撕破脸。

        可是,衣飞石和他爹不同。他一开始就想借信王之手逼反他爹,此时城门外射杀守城校尉,更是明晃晃的搞事情:他奉皇帝口谕进宫,城门吏却拿箭射杀他,他反击时杀了城门吏,就有错处也不甚大。——难道还不许人家反击了?这可是衣尚予的亲儿子,不是什么随便杀杀的人。

        你这杀伤力哦,都快赶上爸爸我了。谢茂忍不住摸摸衣飞石的脑袋,衣飞石脊背一僵,谢茂也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手稍微停了停就松开了:“待会先跟舅舅去见杨娘娘。”

        衣飞石还不知道谢茂对承恩侯府干的坏事,满心欢喜地点头:“谢谢信王舅舅!”

        全程帮忙坑死承恩侯府的信王府诸人:“……”你怎么好意思去找杨皇后哭啊!你刚把人家亲弟弟坑悬崖,把人家庶弟三条腿都废了啊!你还要脸吗?

        谢茂将衣飞石扶起来,替他拍拍膝上的灰尘:“衣姊夫真打你了?疼不疼?要么舅舅给你揉揉?”正吃着嘴上的小豆腐,突然想起有点不对,“你从西城门进来的?”

        衣飞石点点头:“是。”从青梅山大营进京肯定是走西城门啊,难道还绕个路?

        “你进城时杀了守城校尉,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衣飞石不解:“只射了一箭。”我只杀了一个人,能有什么情况?

        衣尚予的名声在谢朝实在太能唬人了,衣飞石杀人不眨眼,对方还未鼓动起守城将士的情绪,一波箭雨之后,衣飞石就将领头的守城校尉射了个对穿,随后吩咐亲兵们举火,露出身上大将军行辕亲兵的甲胄,高喝:“我是衣飞石,衣尚予是我爹,衣飞金是我哥,皇帝召见,还不开门?”

        城楼守兵中有猫腻的,也就只有被衣飞石射死的那一人。随着此人的死亡,衣飞石指哪儿打哪儿的箭法威慑下,再有衣尚予的名声加持,城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正常人也不会相信圣京城外会出现外族匪盗啊。外族人都打到圣京城外了,大半个谢朝估计也都没了。

        何况,衣飞石带的人也不多,算上他自己也不过二十五匹马。逼宫?肯定没戏。

        城门开得虽然曲折,衣飞石还是凭着一手箭术,与他亲爹亲兄的面子,硬生生砸开了城门。

        他带着rén  da摇大摆进了城,也没人敢拦下他,说要把他下狱。

        这位是谁啊?衣大将军的二公子。拿他倒不费事,关键是拿下来了怎么办?往哪儿关?甭管是刑部,大理寺,五城兵马司……这大半夜的把衣飞石往哪个衙门送,就是把哪个衙门往死里得罪。烫手的山芋谁想接啊?

        反正都是要跟皇帝告状、等皇帝处置的事,先把衣飞石捉住干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再者说了,守城的卫戍军里,真没人想为那个半夜瞎指挥放箭的同僚出头惹事。

        所以,衣飞石在射死了一个卫戍军守城校尉之后,还能带着rén  da摇大摆地在京城闲逛。

        谢茂立即吩咐余贤从:“立刻回王府调人,堵西边的口子。”

        甭管西城门如今乱没乱,那一股从清河街杀到合子街的陈朝探子若从西城跑了,这笔账十有**要算到衣飞石的头上。信王府按律蓄有五百侍卫,他去山中只带了百人,其余人等都在京城信王府待命,因此谢茂才能紧急调人。

        余贤从领命而去,谢茂按住衣飞石肩头,认真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二十四骑。”

        “陈朝探子往合子街去了,你带人和我一起过去。”

        衣飞石蓦地回头,却见城西方向举火撩天,城墙告急!

        他再没有挑衅皇室的心思,道:“殿下,卑职即刻西去驰援。您千金之体切勿轻动!”

        谢茂想到陈朝探子走脱这事儿他要背锅,他也想到了。意识到谢茂是在替自己周全,他心中浮起一种淡淡的尴尬。——这人虽觊觎自己身体,可也是真对自己好。此时也无暇多顾,衣飞石匆匆告辞,身形一翩,人已越墙而去。

        墙外很快响起整齐清脆的马蹄声,衣飞石已带着他的亲兵绝尘而去。

        谢茂倒是想跟他一起去,那也得追得上啊!顿足道:“快追快追!”

        一直在旁边装哑巴的钱元宝忙道:“我家有马!白先生,快,咱们给十一哥牵马去!”

        “千岁,宠妻偏信,不是兴家之道。妾这小儿自幼巧言令色,犹擅装乖,千岁切记不可听他狡言欺哄,坏了王府门楣声望。”梨馥长公主由小侍女扶着,强撑着一口气来告诫信王。她觉得她是为了谢茂好,淑太妃那样高贵温柔的世家淑女,待她一贯体恤周全,她不能让淑太妃的儿子吃亏。

        最重要的是,她绝不能让信王成了老婆奴,否则,以后她还怎么能治得住那个祸胎?

        谢茂藏在袖中的拳头咯咯作响,满脸笑容:“是么?孤看衣大将军就挺宠着长公主。”

        他心中其实很诧异。他翻脸寻衅架走了长公主的嬷嬷,换了寻常有气性的贵妇,只怕早就撂狠话拂袖而去了。这位长公主既没作,也没质问,就好像他本来就有资格随意处置长公主府的奴仆,她对他保持着客气恭顺的态度,一如往常地向他进言……

        这种低贱媚上的jian  rén,谢茂见过不少。大多出身寒微没什么见识,跪舔强权,自视卑贱,对上谄媚谦卑。而一旦这种人握权在手,御下必然刻薄寡恩,极尽苛刻之能事。

        他诧异之处在于,马氏可是衣尚予的妻室,衣飞石的亲娘啊!这位文帝亲封的公主,他谢茂名义上的养姐,nuè  dai儿子不算,居然还是这么个jian  rén?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不仅是毒妇jian  rén,她还很蠢。她居然没听出谢茂这一句话是讽刺!

        只听了衣大将军四个字,又是“恭维”她驭夫有道,夫妻和顺,她苍白难堪的脸上竟绽开一丝温柔,恢复了一贯的含蓄沉稳,矜持地说:“千岁谬赞了。不过是夫贤妇顺,纲常如此。”

        谢茂竟被她给噎住了。

        抽她本人吧,肯定不行,衣飞石在旁守着呢。抽她下人吧,她也不怒啊,她觉得信王身份尊贵,抽她下人理所当然!拿话讽刺她吧,她听、不、懂啊!她居然以为信王是在恭维她!

        阅人无数的谢茂立刻知道,自己今天是搞不定这个sha  bī了,当机立断,迅撤退。

        “长公主和小衣谈完了么?孤还有些事要和小衣交代,就不招待长公主了。”

        谢茂拉起跪在一边的衣飞石,起身就往外走。

        衣飞石下意识地抬头看母亲脸色,满以为母亲会怒,哪知道在家中说一不二的母亲,在信王面前竟然保持着谦卑温文的笑容,款款屈膝:“恭送千岁。”

        待谢茂越过长公主,只剩下背影,衣飞石才听见母亲威仪训诫的声音,对他说:“既与信王千岁议婚,儿当恪守妾妇之道,谦让恭敬,卑弱勤谨。莫让阿娘再来教你。”

        衣飞石那一颗本就不热的心,瞬间就变得冰凉冰凉。……妾妇之道,这是好词儿?

        “王爷,义老王爷还在……”赵从贵一路跟来。

        谢茂拉着衣飞石就往寝宫走,不耐烦地挥手:“告诉他我中暑了,请老王爷先回去复命。”

        老王爷可是奉旨来问话,您就空口白牙说自己中暑了,这是欺君之罪啊。看着谢茂牵着满脸红肿的衣飞石飞奔而去,赵从贵腹诽一句也没敢真的吭声。欺君就欺君吧,反正咱王爷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

        信王寝宫冰山流水常备,比别处都清凉许多,谢茂拉着衣飞石进门时,恰好看见齐医官躲在这儿歇凉,忙招呼他:“正好,快来!侯爷受伤了!”

        ……这算什么受伤。衣飞石被他咋呼得不好意思,齐御医已赶忙拎着药箱来磕头了。

        给衣飞石被抽肿的脸上敷了消肿化瘀的膏药,谢茂又推衣飞石上榻:“身上是不是也要换药?恰好齐医官来了,一并换了。今儿吃了几回汤药了?药汁子苦不苦?——能加冰糖吗?”最后一句是问正在收拾药箱的齐医官。

        这心疼又着急地样子,活似衣飞石是他不足岁的亲儿子,照顾得那叫一个周到。

        齐医官目不斜视,答得干脆利落:“能!”

        “那你以后都给侯爷汤药里加冰糖。”谢茂又推衣飞石,“愣着呢?换药了。”

        衣飞石昨天就被谢茂押着敷过一次药了,就算知道谢茂对他心存觊觎,他毕竟是男人,又常年混迹军营,对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这事儿真没什么忌讳。见谢茂瞪着眼态度强硬,他就脱了裤子趴在榻上。

        这是第一次父兄不在的情况下,顺利从母亲跟前全身而退吧?

        衣飞石趴在榻上,浑身骨骼放松,这才觉得腋下被zhēn  cì的伤口透着隐晦的疼痛。

        疼归疼,他并不敢当着谢茂的面,请齐御医帮忙在腋下上药。抽耳光可以说是母教子,往腋窝里扎针算什么?这是折磨,这是nuè  dai。他不想露出这等家丑,更重要的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如果被信王知道了zhēn  cì的事,信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是真的喜欢我?衣飞石问自己,又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否定的答案。

        是的,他就是喜欢我。

        女人才会计较男人喜欢的是她的蕙质兰心还是贤良淑德,若是男人承认爱慕她如花笑颜、娇嫩身体,多半还要嗔怪男人慕色不知恩,对自己不是真爱。

        男人对喜欢的定义很狭隘,娶妻纳妾,无非利用二字。娶个高门淑女或是门当户对的千金xiao  jie,这是利。纳几房貌美如花的小妾消遣,这是用。前者是真喜欢,后者也是真喜欢。

        对衣飞石而言,不管谢茂是喜欢他的身体,还是喜欢他别的什么,都是一样的。

        ——那不都是他吗?

        齐医官小心熟练地替衣飞石换药,谢茂就蹲在一边吃豆腐,被打开花的屁股他不舍得看,就看衣飞石的小腰。哎哟这腰细……还年轻么,小孩儿呀,真想摸一把……小样儿才抽条,长得高高的,身上就没几两肉,得养养。嗯,也想摸摸前边胸脯上的小豆豆……

        正在隔空意淫,突然一眼瞥见衣飞石侧腰上一缕未擦净的血痕,谢茂心肝猛跳。

        “齐医官?”谢茂拉住齐医官的手,“你替孤看看,这是擦着了还是怎么了……”

        齐医官还没探过头来,衣飞石已下意识地把衣衫往下扯了一把,侧身道:“没事。”

        一句话说完,他看见谢茂半点不困惑的双眼,顿时知道自己中计了。

        谢茂问的根本不是齐医官,他是在试探衣飞石。那血痕分明是仓促间被擦去的,可见衣飞石不想被他察觉。衣飞石背身趴着,他问齐医官时也没有具体说哪里伤了,伤得如何,衣飞石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转头打量自己伤处,而不是扯下衣裳断言无事。

        谢茂握拳狠狠捶在卧榻边沿,哪怕有衣飞石在上躺着,压在角落的边几也猛地颤了几颤。

        信王震怒,齐医官退后一步,屈膝垂不语,服侍在殿内的宫人跪了一地。

        衣飞石竟觉得心中多了一丝不安,他在信王面前一向装得恭敬,现在谢茂好像是冲着他了脾气,大夫奴婢跪了一地,他再躺着好像也不太像话?

        犹豫片刻,衣飞石理了理衣衫欲要起身,还没撑起来,就听见谢茂命令:“都脱了!”

        谢茂堵在卧榻边上,衣飞石下不去。

        他只得垂下衣裳遮掩住身形,在榻上屈膝伏,尽量温顺地说:“卑职……”

        从前衣飞石跪在信王面前,面上恭谨,心中却不以为然。若非碍于礼法,谁要跪这个纨绔?

        今日得信王援手周全之恩,衣飞石心中对谢茂多了些亲近,前边再有信王刺死杨靖之事,也让他对信王另眼相看。此时向信王施礼,衣飞石倒是心甘情愿地跪着,一如侍奉父兄,心中并无轻狂不屑,愿对信王自承卑下。

        谢茂却全然不知道心高气傲的衣飞石已向他微微低头,他红着眼睛逼衣飞石tuo  yī服:“孤让你都脱了。你是听不懂?要孤亲自伺候你?”

        一句话说完,想起衣飞石武力值太高,他亲自伺候估计也伺候不来,谢茂就更生气了。

        “好,你厉害。打量孤制不住你是吧?”

        “来人!”

        “让余贤从把侍卫都带来!”

        “孤倒是不信了,信王府几百个侍卫,摁不住你一个衣飞石!”

        谢茂一边撂狠话,一边疾言厉色往外走。

        他这样龙行虎步衣带风雷的模样,吓得殿内所有人都不敢抬头,胆小的宫人瑟瑟抖。

        殊不知装得一手好逼的谢茂心中也在憷,小衣幼习兵法,岂会不知道射人先射马的道理,今天是我起意要镇服他,这要是被他冷不丁捉去当了人质,倒成了我被他镇服了!

        绝对不行。我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站住了。

        ——艾玛,忘了小衣轻功特别好啊。他不会追上来吧?快快快,马上安全了!

        ——什么三年前见过云云,谢茂其实半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他重生了三次,次次都是直接回到昨日,说是三年前的事情,加上三世重生度过的岁月,差不多都有一百多年了。谁还记得一百多年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谢茂会记得衣飞石,是因为他重生的三世里边,有两世都在登基后重用了衣飞石。

        衣飞石是他的大将军。

        衣飞石是他开疆拓土的利剑,御敌国门之外的中流砥柱。

        ……也是他看了两辈子,馋了两辈子,种种顾虑之下,始终强忍着没下手的人。

        此时衣飞石才十五岁,已经开始抽条长个儿,身上却没什么肉,穿着石青色役兵常服,束起箭袖,看着比他身侧的将官都小一号。曾经挂着刀疤的脸上也干干净净,隐带着一团稚气。大约是见了王爵略微紧张,他的脸微微红地看着谢茂,好似屏着气,只要谢茂稍微露出一个不悦的表情,他就能立刻做出反应。

        和印象中冷峻威风的大将军不同,谢茂却仍是禁不住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少年版的小衣也好可爱!好想捏捏!想抱抱!

        “蒙殿下记挂,卑职衣飞石。”殿下还记得我!衣飞石一颗心差点跳出来。

        谢茂伸手将他扶起,顺着这动作就把持了衣飞石的手臂,笑道:“当然记得。我今日来拜见衣大将军,正有一件大事要和衣大将军商量,小衣——”他叫得亲热,侧头与衣飞石目光碰触,是若有若无地暗示暧昧,“你随我一起吧。”

        衣飞石正经未经人事的纯真少年,哪里经过这样明挑暗勾的手段,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稀里糊涂应了一声是,就这么让谢茂拉拉扯扯地进了辕门。

        白虎堂前,得了消息的衣尚予已迎了出来,客气地拱手:“信王殿下千岁。”

        衣尚予成名极早,在谢朝以军功封神二十年,其实今年也不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和传闻中身高三丈、青面獠牙的形象不同,他个子不高,身材削瘦,在行辕坐纛时连戎装都没穿着,一身曲裾常服,唯有束起的箭袖昭示他武官身份,妥妥的儒将风度。

        小衣长得像妈妈。谢茂看着衣尚予平淡素净的一张脸,觉得衣飞石和他真不像。

        “今日临时起意来拜会大将军,唐突了,还请大将军莫见怪。”

        谢茂上前叙礼。

        他是身份尊贵,乃谢朝一等王爵,除了皇帝就他最大。

        然而,大将军衣尚予纵横疆场二十年,单是封神的那场涟水之战就足以吹一辈子,何况还有后边的诸秋、画郡、长门关三大神战,说是谢朝的守护神也毫不过分。

        所以,在衣尚予面前,谢茂这个拼爹拼妈拼大哥拼来的一等王爵也不能太嚣张。

        问题是,他嘴里特别客气,表情也很敬重虔诚,就是说话时还拉着衣飞石不放。

        旁边围观的众人都露出几分意外之色,信王怎么和二公子拉扯到一起去了?若不是感情极好,怎么会这样拉着手臂不放?——当着大将军的面都不放手!

        衣尚予似是没看见他和次子的拉拉扯扯,笑道:“哪里敢。殿下里边请。”

        一齐入内分席而坐,有役兵送来茶点。

        衣尚予微笑着正要开口,就看见信王殿下一口喝干了茶,问旁边的役兵:“梨馥阿姊肯定给大将军带酱肉了吧?去给我切一盘子来,再上两个馒头。”

        役兵懵了。

        梨馥长公主作为文帝义女,为大行皇帝守制百日,已经出孝了,她家里吃肉喝酒都是没问题的。可是,信王是文帝亲子,又在山中替文帝守陵,这二十七个月肯定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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