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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乡村天王(193)


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要谢茂说,  衣飞石还是太嫩了一点儿。这时候衣飞石根本不必辩解,他所想的一切就都成了。

        以皇帝谨小慎微的脾性,  他还没有做好对付衣家的万全准备,  此时就绝不会和衣尚予翻脸。哪怕衣飞石真的和陈朝探子勾结欲夺圣安门,  皇帝也会用无数个理由替衣飞石洗清罪名。

        皇帝给梨馥长公主晋位,给衣尚予诸子封侯,做得殷切隆重一些,  衣尚予还可以理解为皇帝初登大宝、对掌兵重臣刻意笼络。可今日衣飞石分明被“坐实”了罪名,  图谋触及皇城,已动皇帝根基,  皇帝却依旧帮衣飞石洗清罪名,  衣尚予会怎么想?

        ——这就不是单纯地礼贤下士、笼络父朝重臣了。

        一个皇帝对权臣忍让至此,竟没有半分脾气,  说他别无所图,谁肯相信?

        衣尚予又不是真傻子。只要今天|衣飞石认了勾结陈朝探子的罪名,  皇帝依然保衣飞石平安无事,  青梅山那边的衣尚予立马就得准备逃之夭夭。

        衣尚予奉诏留京,一是不愿见谢朝大乱,  不愿文帝一统天下的夙愿成为虚影,  二也是因为他试图相信皇帝能够继承文帝的雄才伟略。

        一旦他现皇帝做事完全没有底线时,  他也不可能真把全家老小、袍泽兄弟当炮灰。

        就算不zao  fan,带上妻儿心腹跑路不行吗?当了几十年谢朝大将军,  退路衣尚予还是有准备的。

        衣飞石确实很聪明。可是,  他太年轻了,  他不了解皇帝,也不真正了解他的父亲。

        所以,他做了一件自以为正确,却让时局与自己初衷完全相反的事。

        ——他求了谢茂帮忙。

        ※

        闷了一天的暴雨将兴未兴,风中湿润粘腻,偶有沉重稀疏的雨点儿砸落。

        圈在ai  éi的信王府侍卫将所有闲杂人等都拦在了外边,卫戍军列队奔跑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打扫战场、接管城防的呼喝声嘈杂不堪。

        被谢茂握住手臂的衣飞石似是想得很艰难,他这做戏的模样看得谢茂差点想笑,故意将另一只手放在那脸色惨白的少年腰身上,就似一个搂在怀里的暧昧姿势。

        衣飞石浑身一颤,分明是恼的,面上却作出几分不敢挣扎的软弱:“……殿下。”

        “不叫舅舅了?”谢茂在他耳边轻轻说。

        被他无赖锁在怀里的少年憋了半天,才低声道:“卑职求殿下……周全。”

        雨,稀稀疏疏地落下,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脸上生疼。

        明知道衣飞石故意作出这样可怜、卑怯的模样,看着他汗湿的脸颊又被骤雨欺负,本就微微松开的髻被打出一绺绺零散,谢茂还是被他这一番楚楚之态打动了心肠。

        他用手慢慢拭去衣飞石脸上的汗水雨点儿,这样近在咫尺地碰触,几辈子也没有过。

        谢茂心中柔情无限,口中却满是假惺惺地威逼:“周全不难。……给不给揉?”

        衣飞石僵着身子被他揉搓了半天脸庞,半晌才艰难冷漠又痛苦地阖上眼:“谢殿下垂爱。”

        明知道衣飞石此时的姿态都是假装的,明知道衣飞石永远都不会真的混得如此狼狈,谢茂还是乐在其中地享受了一把衣飞石的屈从与乖顺。

        ——讲道理,那两辈子他就算当了皇帝,也不敢把衣飞石拉身边抱着小腰随便摸脸!

        啧,小衣嘛,真好。

        刚感慨了一句,不等谢茂多吃两口嫩豆腐,暴雨瓢泼而下。

        谢茂略遗憾地松开了搂着衣飞石腰身的手,道:“去孤府上梳洗一番,孤带你去见杨娘娘。”

        让谢茂意外的是,一直到二人各自披上卫戍军送来的蓑衣,骑上马,衣飞石也只是指挥亲卫默默跟随,并没有一点儿花言巧语推脱的意思。——他居然真的跟自己回信王府“梳洗”?

        这一晚上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宫里宫外只怕都已经被惊动了,此时进宫并不难。

        谢茂故意留下话头,说要去见杨皇后,正是给衣飞石脱身的“机会”。只要衣飞石哀求先去办事求情,谢茂就会顺水推舟答应他。不答应怎么办?他难道还真的把衣飞石带回王府先吃一遍?

        暴雨打着斗笠瓢泼而下,眼前都似冲出了一片水帘,几乎看不清道路。

        谢茂心中愁:这娃怎么一声不吭就真的跟来了?到了王府我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路过被陈朝探子刻意纵火的骡马市时,蔓延的大火已被暴雨打熄了先前的势头,附近百姓眼看能保住家业有望,个个喜笑颜开。屋舍已被烧塌的百姓则呆呆地看着大雨,似乎怪责上天为何这一场暴雨不曾早一点下来?

        衣飞石突然驻马,徒步行至被砸碎的太平缸前,弯腰在地上摸什么。

        谢茂控马上前,问道:“什么东西?”暴雨之下,根本看不清衣飞石捡了什么。

        若非衣飞石耳力惊人,隔着老远又是瓢泼暴雨之中,想听见谢茂问了什么话也不容易。他分明听见了,却故意装作没听清,将捡起的东西揣进怀里,迷茫地大声问:“啊?什么?”

        谢茂恨得牙痒痒,转身打马飞驰而去。——他再次给衣飞石机会脱身。

        只要衣飞石在路上多耽搁一会儿,熬到天亮,谢茂就得先带他进宫去了,没空干坏事。

        夜叩宫门是情分,清晨上朝是本分,就算衣飞石没求着谢茂立刻带他进宫,一旦天亮,谢茂也得乖乖去宫里候着,给皇帝回话。

        让谢茂觉得头疼的是,他已经打马飞快了,衣飞石的骑术也真不赖。

        这小子居然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你就这么希望跟我去“梳洗”一番?还是……你小子又想整个大的?

        谢茂还记得衣飞石在松风院的冷漠决断,那臭小子可说了,我要敢对他动手动脚,他就敢给我一刀……蓑衣遮挡住了大部分雨水,谢茂还是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寒意飘了进来。

        回信王府的途中,遇见了余贤从点齐的数百信王府侍卫,又浩浩荡荡地带了回去。

        有余贤从在身边待着,谢茂总算觉得安全了一点。

        他一直都知道衣飞石身手好,可他敢去招惹衣飞石,多半还是因为他自觉很了解衣飞石。

        今夜的衣飞石一箭射杀守城校尉,所作所为已经乎了谢茂的想象。在谢茂的印象中,衣飞石不是这么轻狂恣肆的飞扬脾性,——可转念一想,如今的衣飞石父兄皆在,靠山稳当,和前两世那个家破人亡、尝尽悲苦又如履薄冰的衣飞石怎会一样?

        因雨大,人马直接从信王府西边的侧门进府,沿着步廊往里走,浑身滴滴答答地淌水。

        谢茂听着身边衣飞石跟随的脚步声就头疼,真的跟来了。真的跟来了啊!

        谢茂强撩衣飞石只是一个姿态,不可否认他也想吃点小豆腐,可他真没想把衣飞石如何。

        现在衣飞石真的默许了,他倒开始琢磨要如何脱身了。

        既不能破坏自己对小衣心存觊觎的形象,又不能真的把人吃了,找点儿什么理由呢?

        跟在他背后的衣飞石想的却是,那个用一枚铜钱砸碎太平缸的高手,指上功夫惊人,很显然并不在圣安门瓮城上死去的那一批陈朝探子里。

        ——那人是谁?他去了哪里?如果他仍旧留在圣京,是否还会生出乱子?

        至于谢茂烦恼的事,衣飞石反倒不怎么在意。

        这件事在他的计划之中。他知道信王迟早有一天会憋不住提出要求,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生了这样一个荒谬巧合的意外,被信王捉住了机会,立刻下手要挟,他半点都不奇怪。

        相比起信王直白地逼迫,他更害怕的,其实是信王一言不就帮他把事办了。

        这样也好,银货两讫。日后他下手坑信王的时候,也不必有一丝抱歉。——本就是信王挟恩逼迫,他不得不从。也不算他冤枉了信王吧?

        抵达信王的寝宫时,衣飞石揣在手里的那枚铜钱都快捂热了。

        谢茂不顾浑身湿润又来拉拉扯扯,扶着他的肩膀低语:“舅舅替你洗身子?”

        满以为衣飞石会磕磕巴巴推脱一句,哪晓得衣飞石也知道天快亮了,惟恐夜长梦多,居然一副“我已认命”的表情,低眉顺目地说:“卑职服侍殿下入浴。”

        “……”你敢想办法拒绝我一次吗?谢茂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蛋疼感。

        盥池里早已准备好热水,谢茂都没有磨蹭的机会,就被惟恐他淋雨受寒的宫人们簇拥着泡水去了,衣飞石身边也跟着三、四个小丫鬟,很安静地脱去身上的湿衣,先在半人高的澡盆里冲去身上污秽,一个小丫鬟突然轻呀了一声。

        谢茂即刻回头,在旁服侍的朱雨已问清楚情况,低声回禀:“侯爷身上带伤,是否请大夫来看看?”

        “快快快,马上请大夫来!”谢茂大喜过望,终于不用吃未成年了!

        衣飞石却甩开身边碍事的小丫鬟,两步行至谢茂身边,看着谢茂赤|裸的上身,猛地一伸手……

        卧槽你脱我裤子干嘛!谢茂目瞪口呆。

        所以,衣飞石没有再动。他身手太好,若是再动一下,只怕满屋子仆婢都会吓哭。

        于是就出现了身手不凡的衣飞石,却被几个小丫鬟压着不能动的情景。

        “朱雨去请大夫,孤与小衣独处片刻。”谢茂一句话解除衣飞石的窘境。

        惊魂甫定的宫人侍从们再三确认了衣飞石的状态,见他确实低眉顺目没有失心疯的迹象,自家王爷神志也很清醒正常,方才遵命鱼贯退去。

        衣飞石被几个小丫鬟压在地上,此时尴尬地跪直身体,低声道:“殿下恕罪。卑职冒犯了。”

        刚才闹那一场太过cì  jī,cì  jī得谢茂现在都有点软不下来,就不敢太靠近衣飞石,唯恐这愣头青再来一次厉害的,他就真的太没脸见人了。他略不自在地揽住放下的长,说:“你过来,让舅舅看看。”

        衣飞石毫不怀疑信王对自己的觊觎之心,对此要求并无异议,行至谢茂身前,也将长撩起。

        和嫌弃长麻烦经常偷偷修头的谢茂不同,衣飞石一个标准的古代人,对理这件事不甚热衷,少年气血茂盛,一头长生得乌黑茂密,长长地垂至腰下。此时将长撩起,臀上令丫鬟惊呼的伤痕就刺入了谢茂眼帘。

        ……!!!

        谢茂憋着一股劲,想要抵抗少年衣飞石宽衣解带带来的冲击。

        衣飞石动手撩起长时,他甚至有一种心跳加剧的窒息感,简直比他穿越前第一次都激动。

        然后,他看见衣飞石臀上的棍伤,顿时就心疼痿了。

        “你爹是疯了?”

        谢茂火热的心与身体都变得冰凉,他冷静地扣住衣飞石肩膀,几乎难以想象,伤成这样,这少年为何还能活蹦乱跳地上阵杀敌?

        少年青涩健康充满柔韧活力的臀腿上糊满了鲜血,看着就没一寸好肉,触目惊心。

        初见衣飞石时,谢茂就看出衣飞石有些不适,衣飞石也腼腆地说被父亲责罚过。这年月封建家长对儿女拥有生杀大权,惹毛了抽一顿板子真是家常便饭,谢茂也被文帝揍过,连皇帝做太子时也以长兄身份抽过谢茂。——真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候谢茂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衣尚予揍衣飞石这一顿,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训诫。

        这是往死里打吧?

        他轻轻将手放在衣飞石不曾受伤的腰上,太靠近棍伤的地方根本不敢碰,指尖微微凉。

        重生好几次做惯了封建社会大家长的谢茂,对动不动对臣下子女仆婢施以体罚这事已经麻木了,他自己都能眼也不眨地吩咐出“杖毙”的刑罚。他被人打过,也下令打过无数人。可是,当他亲眼看见衣飞石身上的棍伤时,一种诅咒封建制度的怒火就窜了起来。

        凭什么当爹的就能打儿子啊?凭什么当官的就能打属下啊?凭什么衣尚予就能打小衣啊!

        打人犯法的好吗!衣尚予你这样nuè  dai未net年,孤要剥夺你的监护权!

        “小衣,小衣你怎么样了?你还能动吗?不不不,你别动了,孤让人抬个小榻来,你趴着别动,大夫马上就来了,……来,你扶着舅舅,乖……”谢茂声音冷静无比地哄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上浮着一层无法排遣的烦恼与心慌。

        衣飞石很诧异地看着他,说:“……伤得不重。”真伤得厉害,他还能爬瓮城?

        谢茂却固执地架住他的胳膊,将他全身重量都接了过去,分明二人都在入浴之前,加起来也就谢茂身上还有一条亵裤,可搂在一起偏偏没有任何尴尬与暧昧,只剩下谢茂几乎成为实质的震惊与心疼。

        感觉到谢茂火热的目光瞬间化作小心翼翼地珍视,衣飞石心中涌起古怪的滋味,又很快被他镇压下去,解释道:“殿下,真的伤得不重,是我骑马进京磨了磨伤处,大约看上去吓人,其实父亲就罚了几下,动手的亲兵也有分寸,不会使力打我……”

        谢茂觊觎他身体是真,对他的爱护也不是假的。衣飞石还年轻,面对谢茂对他的好,他无法无动于衷。

        谢茂敷衍地应了几句好好好,转头就冲外边怒喊:“小榻抬进来没有?大夫呢!”

        几个宫人被催得屁滚尿流,直接把谢茂寝宫中的美人榻扛了进来,被谢茂指着鼻子骂:“脑子被狗啃了?不会铺上几个软枕?侯爷受了伤,这么矮的榻他怎么上得去?”

        刚刚还爬瓮城杀敌、策马狂奔的衣飞石:???????爬不上去?我?

        宫人们飞奔着出去,飞奔着进来,给一尺高的美人榻上堆了七八只软枕。

        谢茂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衣飞石,让他一手掌着堆到了半腰高的软枕,说:“你慢慢哦,慢慢趴上去……”

        被伺候成残废的衣飞石满头黑线,到底还是不能在宫人面前下了谢茂的面子,只得扶着那夸张地软枕慢慢趴在美人榻上。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好像真的要废了的错觉……

        待衣飞石趴好之后,谢茂才一层一层地软枕抽出来,最终只留下一个软枕叫衣飞石趴着,蹲在榻前关怀地看着:“这样好不好?还是再给你垫一个?”

        您不会是属婆婆的吧?衣飞石看着谢茂,脸颊莫名有点红,摇头道:“这样好。不垫了。”

        谢茂才指挥宫人把衣飞石抬了出去,朱雨将信王府的值院御医请来,先看了伤,又诊了脉,说辞与衣飞石大同小异,无非是皮外伤,不过,衣飞石说不碍事,御医则仔仔细细的替他清理伤口裹上药,叮嘱好好卧床,定时吃汤药换裹药,否则邪祟入体,也是能致命的!

        破伤风败血症种种要命的词语又在谢茂眼前滚了一遍,忙道:“清溪侯这几日就住在王府里了,齐医官每日煎好药送来,亲自给侯爷换药,务必要亲力亲为,保侯爷万无一失!”

        御医无奈,只得领命去煎药了。——这种事找个药童办不行吗?杀鸡用牛刀!

        一场暴雨下来,夏夜透出几丝寒意。

        谢茂搬了个小墩子坐在美人榻前,拿热毛巾擦衣飞石的脸。澡没洗成,又是汗又是雨的,粘着怕是不舒服。他心疼体贴衣飞石,这会儿知道没伤筋动骨确实只是皮外伤之后,又有点想吃小豆腐了,这才拿了块毛巾慢慢地给衣飞石擦。

        衣飞石垂下眼睑趴在软枕上,察觉到谢茂动作中的脉脉情意,他有些不耐烦。

        “殿下。”

        “在呢,想要什么?渴了?饿了?要出恭?还是想歇一会?”

        “我伤得不重。”

        “是,舅舅知道了,舅舅不生你阿爹的气了。”但是,还是要剥夺他的监护权。哼!

        “殿下想做什么也不妨碍。”

        “……”

        谢茂没想到衣飞石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衣飞石长长的眼睫微微翕动,谢茂立时知道,倘若他不说话,衣飞石立刻就有更厉害的话说出来了!他不能让衣飞石放大招。现在局势不明,还不到二人摊牌的时刻!

        “舅舅就这么坏?”谢茂声息中多了一丝轻佻,凑近衣飞石耳畔,“弄疼你怎么办?”

        衣飞石才想说不妨碍,口中突然多了一根修长的手指,指腹压在他舌尖上。

        ……错愕、意外、羞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衣飞石瞬间呆滞。

        信王压得极低又极清晰地声音在他耳畔鼓吹:“舅舅答应你的事,舅舅去办。你答应舅舅的事,舅舅以后再来收,……你不会赖账吧?”

        衣飞石是个男人。

        哪怕他此时还未加冠成婚,他也依然是个男人。

        信王将手指放在他口中,这是什么意思,他简直太明白了!明白得甚至让他有些恶心!

        先前信王带给他的那一些“微不足道”的关切与感动,都在这羞辱的一根手指里灰飞烟灭。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血浇灌片刻,慢慢地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寒意。他闭上眼,不去想身边的一切,慢慢吮住信王的手指,舌尖麻木地在那根手指上舔了一下,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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