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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乡村天王(40)


这顿饭到底没能安安稳稳地吃下去。开席不到一小时,  饭桌上容家众人还在各自聊天联络感情,三三两两敬酒说吉祥话,下人接了电话来向宋景芝请示:“太太,  二房那边……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谁跟谁打起来了?”宋景芝问。

        “先俞夫人把谢太太推下露台,  二老爷送谢太太去医院,  康大爷和夫人先打了一架,正闹呢,策小爷家来了,  又和康大爷打了一架,  俞夫人护夫不依……现在家里一团乱了。”下人心有余悸地说。

        宋景芝气得一放筷子。

        先前下人就汇报过,说俞夫人把谢太太推下了露台,  宋景芝关心的只是“来不来吃饭”,根本不在乎那边打成什么样了。现在听说容锦康被卷了进去挨了揍,  她顿时就急了。

        原因无他,  当年宋家两姐妹嫁给容家两兄弟,  容二老爷的原配宋葆芝,  就是宋景芝的亲妹妹。

        宋葆芝命不好,  年轻轻就死了,  临死前求姐姐照顾自己两个儿女。宋景芝既是姐姐,又是长嫂,那自然是满口答应,恰好容冲也忙工作,  容锦康、容锦心两兄妹就在长房照顾下长大,  跟亲儿子没什么两样。

        宋老太太这么真情实感,  旁边的容毅就劝她:“你跟着生什么气?吃饭。”

        女人容易对自己亲手照顾的孩子产生感情,男人既不照顾孩子,也不会轻易对别人的崽儿心存怜悯。哪怕那是自家侄儿也一样。

        谢茂就坐在宋景芝身边,想装着没听见都不行,恐防宋景芝尴尬,他转身和衣飞石瞎扯。

        “瞧见那个萝卜头没有?”

        “哪个?”

        “白萝卜头,雕花。”

        “……看见了。您要?”

        “你会雕吗?”

        “……会。”衣飞石心想,您总不会让我当众表演一个吧?

        谢茂念头已经转了几个弯,说:“以后得让你来切瓜。”

        ……

        宋景芝又坐了一会儿,就悄然退席离开了。

        她这样老太太的身份,突然离开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然而老爷子端坐不动,其余人等也都不大敢好奇。只有容舜轻声和衣飞石告罪,起身欲跟出去。

        “去哪儿呢?”容毅一眼扫了过来,不许容舜离席,“好好陪着你老师。”

        宋老太太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一顿饭吃完,容老爷子要带着一大家子看春晚,邀请谢茂和衣飞石一起。

        谢茂倒是无所谓,容舜赔笑说:“老师有安排呢。”

        谢茂很配合:“是,京中老友联络了。老爷子,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康健。”

        衣飞石很从前一样沉默地跟在谢茂身边,容毅看他时,他也躬身致意。

        “好,好,那我不留你们。需要什么让阿舜安排。——就在家里住着。吃喝出门比在酒店方便,你们那院儿有门直接出去,不耽误你们年轻人过夜生活。”容毅几次看向衣飞石,目光十分关切,“阿舜,一定要安排好,叫你两位先生住得不痛快,搬出去住酒店了,你要罚站。”

        容舜含笑答应:“知道了爷爷,您放心。”

        容锦城、容锦时、容褚鹤怀也都上前,和二人握手,无非是说些欢迎小住,有空喝茶聊天的话。

        走完过场出来,谢茂问在前边的容舜:“你要去哪儿?”

        容舜脸色凝重,低声说:“我小堂叔发起疯来谁都按不住,我要去看看。先生,老师,您二位若是累了,我给您安排休息的地方。”反正得“出门访友”。

        容家二房闹得那么厉害,当然是有猫腻,家丑不想外扬也是常理。

        “不用你安排,我和你老师在外边散散步。”谢茂转头找石慧,“快去穿外套,我们出去玩儿。”

        容舜给二人安排好车辆之后,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等石慧重新找了件外套穿好,一家三口散着步去找车,准备出门玩耍。

        容家老宅有一条地下车道,同时也是停车场。各色轿车、跑车、保姆车、采购车,都按照功能区分放在地库里。衣飞石拿着钥匙找车,一辆车停在他们的身边。

        车窗滑下,后排坐着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目光定定地看着衣飞石。

        这眼神太炙热滚烫深情,刺得衣飞石心里咯噔一下。

        “上车。”车上的女人说。

        见衣飞石要拒绝,她紧跟了一句:“我是妈妈。”

        她从出现就表现得很冷静,只有提到“妈妈”两个字时,声音有了一丝哽咽。

        联想到今天各种反常的事件,谢茂试探地问:“宿女士?”

        “是我。”宿贞点点头,再次要求衣飞石,“上车。”

        ※

        酒店客房内。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很震惊,会很难以接受,你会觉得,‘我有爸爸,有妈妈,为什么又出来一个妈妈’……”宿贞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开始这场谈话。

        坐在她对面的衣飞石努力做一个“我很困惑”的表情,其实,心中毫无波澜。

        他又不是真的石一飞。岑秀娥那个妈他才认了十多天,现在真出了幺蛾子要换一个妈认,他也没什么可震惊的。

        “我长话短说。”

        宿贞拿出一份DNA鉴定报告,“这是在你五岁时,我拿你的DNA样本和我自己做的亲子鉴定。”

        衣飞石缺乏这方面的常识,随便看了一眼,交给了身后的谢茂。

        宿贞看着他与谢茂亲密至极的关系,欲言又止。

        “当初我生你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有人把你抱走了。”宿贞提起这件事时,压着一点儿愤怒与恐惧,“我一直在找你。孩子,他把你抱得太远了,妈妈找不到你。”

        “一直到你五岁时,到杭市念学前班……”

        宿贞在生育之前,一直以长媳的身份掌管着容氏的科技产业,之后就从科技集团大总裁变成了教育集团大总裁,外人看来,她是丧夫之后被排挤出了权力核心,只有少数人知道,去管教育业务是宿贞自己提交申请,再三说服容老爷子之后,才完成了跨集团调职手续。

        她宁可放弃容氏的核心业务,去管教育业务,就是因为她要找儿子。

        那几年容氏教育集团疯狂捐建各地校舍,配合各地贫困地区做公益教学,就是为了换取教育部门的好感,几乎拿到了所有适龄学生的数据。

        岑秀娥带着石一飞到杭市打工谋生,把石一飞送进农民工小学读学前班。

        短短两个月时间,宿贞就找到了他。

        “你在石一飞五岁时,就确认他是你的儿子。”谢茂放下那张陈旧的鉴定书,“现在才认?”

        这话里明显带着质问和责怪的意思。

        宿贞似是被刺痛了,手指无意识地插进了茶水中。所幸茶水已经不太热了。她抽纸巾擦手。

        衣飞石见她难堪,下意识地替她解释:“一定有难处。”

        宿贞被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辩解感动得差点要流泪,说:“我一直在藏着你。孩子,这么多年,我始终不知道害死你爸爸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是谁抱走了你——你回来,不安全。所以,我从来没有靠近你,也不许任何人靠近你。”

        “我最近和容舜走得太近了,你着急了?”衣飞石问。

        宿贞点头,解释说:“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孩子,相信妈妈,妈妈爱你,妈妈不会害你。”

        她从公文包拿出好几份文件,交给衣飞石看,“你要相信我。这是我名下所有产业、股份的让渡协议,我都已经签好字了,做了公正。我和你爸爸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孩子,现在不要回来,不要着急,你要等一等……”

        “我不着急。”衣飞石顺手把宿贞递来的文件又给了谢茂,看得宿贞额上青筋都鼓了鼓。

        “您只有一个儿子?”衣飞石问。

        “只有你。”

        “容舜是谁?”

        “不知道。”

        “所以,你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我们的敌人很强大,强大得超乎我的想象。”宿贞沉默片刻,轻声说,“当你住在城郊民房里被老鼠咬耳朵的时候,容舜身边有六个硕士学历的保姆照顾着。你缠着那个女人,求她三次,四次,五次……她才给你买一个炸薯条时,容舜挑食,他奶奶给他雇了三个米其林大厨。”

        宿贞一边说,泪水静静地流了下来。她声音很平静,可她的心痛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明明知道你在哪里。我也知道你在吃苦。可我还是得让他享受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他得到了那么多不属于他的东西,替你挡一挡灾,不应该吗?”

        宿贞问道。

        “现在容家都在为二房的事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你马上回杭市去。”

        “不用走太远。显得太刻意,反而打草惊蛇,就在杭市和从前一样生活。”

        “我管住容舜,不许他再找你。”

        “……你先好好地自己过日子,等一切都结束了,妈妈再接你回家。”宿贞说。

        谢茂和衣飞石都听出来了,只怕容家二房闹家务,也是宿贞的手笔。从衣飞石下飞机开始,她就不想让衣飞石回容家老宅。各种围追堵截,花样百出,都是为了把衣飞石赶回杭市。

        衣飞石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那里确实有一个小小的疤痕,在谢朝时,他是和大哥切磋时,不小心被飞溅的碎石擦破了。获得新身体之后,他也没有多想。现在想一想,位置其实有些细微的差异。原来是被老鼠咬的。

        宿贞对容舜显得很无情。然而,衣飞石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冷静的泪眼,却没法儿生气。

        【系统,我是她的儿子吗?】

        【血缘意义上而言,是的。她是石一飞的生母。】

        衣飞石没有劝说宿贞,没有告诉她,容舜是无辜的,你不该迁怒。他握住宿贞的手,向她承诺:“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挡灾。我们也不需要逃避任何人。”

        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在谢朝比较寻常,对新世界的母亲极其有意义的称呼。

        “妈妈。”

        “我回来了,你不用再独自撑着了。”

        已经成丁的儿子,就该顶门立户保护妇孺了。来自谢朝的老封建必须表态。

        “儿子在。”

        ……

        这母子相认的戏码来得好快。小衣,你真的不需要“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一下?

        谢茂埋头翻着那一堆产业股权让渡协议,无奈地想,这他吗才看了半晚上好戏,啪唧就轮到自己上场演了。真是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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