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这不可能
此钟意的?”惠妃好像听了笑话一样,轻笑:“她在骗你。她喜欢的是一个没本事的琴师,为了徐家的权势才嫁过来的。”
“不,这不可能!”
惠妃走过去揽住她的肩:“你再大一些就会明白,情爱都是虚无缥缈的,再浓烈的爱意也有消磨的一天,只有牢牢抓在手里的尊荣才能护佑你一生。”
“不,你这样想很可怕。”琅月推开她的手,从寝宫跑出去。
深夜的皇宫,寂静而寒冷,她越跑心里越乱。
在皇帝赐婚前,她身边的人都哄着她,说她是徐家最受宠爱的三小姐。可赐婚之后一切都变了,她不再是徐家三小姐,只是徐家的女儿,一个必须要为着家族去联姻的女人。她的所有尊贵傲气都被收回去了,她成了一个物件,一个必须好用听话的物件。
要是没有那道圣旨就好了,要是她还没有长大不用嫁人就好了。
琅月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听到一阵婉转凄厉的歌声。
她下意识退了几步,陡然想起姑姑和她说过被贬的陈淑妃积怨难平,失了心智,常常在夜里高歌不止。于是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匾额上写着静思殿三个字,正是陈淑妃被贬后的居所。
据说陈淑妃和皇帝是年少相识,曾经极受宠爱,当日进宫时没有遵嫔妃之礼,而是穿着大红嫁衣,在所有朝臣的注视下,被皇帝亲自迎进宫门的。可惜后来陈淑妃不知怎么惹怒了皇帝,被夺去封号,贬至静思殿,至今已有八年。
后宫里孤独哀怨的女人不知有多少,琅月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但现在她突然生出了一丝好奇,她想去看看。
静思殿与冷宫无异,宫人们月俸低待遇差,自然懈怠懒散。宫门无人看守,琅月只轻轻推了推,门便开了。
进去后,入目更是败落,一地的落叶瓦块无人清扫,仿佛许久没人住过一般。琅月慢慢往里走,走到石阶前,随意瞥过殿外的桃树,模糊看见树下似有人影。
她又仔细瞧了瞧,发现那居然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幽会,而那个做侍卫装扮的男人竟然就是韩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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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钊正在给一个颇为美貌的年轻宫女涂手膏,他握着那宫女的手,目光温柔得似乎是在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琅月从来没想过,狠辣薄情如韩钊,居然也会有那样温柔的时候。她先是惊讶,然后便是兴奋。
她终于找到这个机会了,不用去苦求父亲姑姑,不用被当做物件一样随意嫁掉。她有了足够的理由,可以退掉这门婚事。
只要让陛下知道韩钊和这宫女的私情,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她努力地高声呼喊,然而,她连着喊了几声,却一个人都没有来。
“别白费力气了,他们都被我点了睡穴,听不见。”韩钊冷冽的声音由远及近。
琅月下意识往外跑,可韩钊太快了,她才跑了两步,韩钊已经掠至她面前。她的穴道也被点住了,动不了,说不了。
“我原不想杀你,虽然那是解除婚约最简单的法子。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捣乱,这是你自找的。”韩钊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想要做成琅月失足撞在石头上的假象。
“别,不要杀她。”那宫女看出他的用意,连忙冲过来拉住他的衣袖。
方才还冷得要杀人的韩钊,目光顷刻间缓和下来,他看着那宫女说:“你先回去,这里我来解决。”
宫女没有动:“她以前帮过我,你不要杀她。”
“她看见了你的脸,姑姑又是惠妃,以后在宫里为难你怎么办?”
“我以前被宫人们欺负,是她救了我,证明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们好好说,她会明白的。”
韩钊犹豫许久,终是放下石头:“好吧,你先回去,我和她解释。”
“你不会骗我对吧?”宫女直直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琅月有种错觉,虽然韩钊在外面掌握着很多人的生杀大权,但在这宫女面前,韩钊才是那个处于弱势地位的人。
韩钊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
宫女得了保证回去了,韩钊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解开琅月的穴道,把她拉至隐秘角落:“想活命就老实点,听我把话说完。”
琅月被吓得不轻,连忙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
韩钊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边说:“你想做的无非就是解除婚约,我也有此意。所以我们不冲突,你没必要闹得鱼死网破。”
“你想怎么做?”
“陛下登基十五年,一直想要收复北方失地,但朝中老臣坚持先帝轻徭薄赋、止戈维稳的旧政,陛下师出无名。我打算帮陛下解决这个困扰。”
韩钊在西郊五十里外的皇陵附近伪造了一祥瑞之相,祥瑞旁有一张预言铜牌,铜牌上大概写着收复北部乃天命所归,想要减轻战乱损耗,需找一个命格极硬无妻无子的领兵之人。
“我已买通了钦天监,待陛下传召后,他会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为了满足预言所指,我自然不能娶妻,我们的婚事也就顺理成章地作废了。”
“你这是欺君之罪,万一有疏漏是要杀头的。”韩钊的计划居然如此冒险,琅月就算怨他,也忍不住开口劝道。
“不会有万一。就算陛下不相信,为了实现他的大业,他也会让假的变成真的。”
“那你呢?战事凶险,你就不怕有来无回?”
“建功立业收复故土,本就是我男儿该做的事,有何何惧?”都说韩钊醉心权术,狠辣钻营,可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一身正气,让人动容。
“原来你早有计划。”琅月再是天真也明白,牵连如此之广,需打通多方人脉的计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可能在旨意下来的那一天,他就在筹谋了:“对不起,今天在脂粉铺是我误会你了。”
他摇摇头:“你怎样看我不重要,只要守住今晚看到的一切,不要告诉别人就可以了。”
“你放心,我不是多事的人,我会让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她说完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按你这伪造的预言,除非收复北地,否则不只是我,你以后都不能娶妻了,不觉着这代价太大了吗?
“在北地收复之前,我本就无意婚娶。”
“因为那位姑娘吗?”姑姑说男人不可靠,承诺、情话都不可信,可看韩钊对那宫女的态度,分明就是话本册子里说的情之所钟,矢志不渝。
“这和你没关系。”他又变成了那副冷淡模样,警告说:“如果让我知道你在外面乱说,我会让你后悔今天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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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月回去不久,韩钊所说的那个祥瑞预言果然在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约莫又过了一个月,皇帝下旨取消他们的婚事,并封韩钊为主帅,来年春天正式领兵收复北地。
虽然终于如愿,但琅月的畅快日子并没有过太久。
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即便不是韩钊,城中还有许多出身高门的年轻公子。
母亲时常带着她去各种宴会相看,每到一处便被人拉着问年纪、读过什么书,被认识的不认识的夫人们虚伪地恭维样貌好出身好,还有那些被父亲和姑姑按照家族、派系、官位选出来的年轻后生们,更是满口的身份地位的,还偏偏要端出一副清高名门的架子,着实让人生厌,还不如那个冷冰冰的韩钊。
她终于意识到,一切烦恼的源头并不是皇帝的那封赐婚诏书,而是她作为一个女子,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被挑选、被交换,就是她的宿命。
她不想认命。她不想像母亲一样,只能抱着一张琴暗自神伤这么多年。她要按自己的心意,去选自己的夫君。
可她毕竟从小养尊处优缺乏历练,既想不出什么精巧周全的谋划,也做不来恣意潇洒的江湖女侠,更没有脱离家族独自活下去的本事,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把所有可以拿来做倚仗的条件都想了一遍,最后只想到一个人,韩钊。
她在那家脂粉铺等了十日,终于等到了韩钊:“韩大人,我有事和你说,可否移步?”
韩钊目光凌冽地打量着她,像是审犯人一样让琅月浑身不自在,不过好在他最终并没有拒绝。
他把她带到了一家茶楼的包间:“说吧,什么事?”
“我想和韩大人做一个交易。”
琅月以前喜欢看志怪异谈话本册子,三年前,她偶然在一家书舍淘到一本山海杂记。回到家看了半本才发现居然曾经有过一对男女借这本杂记传情书。
男人是大家族里不被重视的庶子,他不甘心一辈子籍籍无名,为求前程,考过举人从过军,无数次从头开始吃了许多许多苦,然每次才露出那么一点点转机,他那嫡母就会以家族的名义施压作梗。甚至有几次,嫡母为了断掉他出头的机会,还在他父亲的默许之下把有损心智的毒药混在了他的吃食之中。
一次次艰难挣来的机会,就那样眼看着从手边溜走,被血脉相连之人构陷打压,即便男人心坚如铁也不免在册子上写下几多失落之语。
和男人不同,册子上女孩子写的都是对男人的鼓励,她夸他学问好,夸他剑法好,夸他骑马好看,夸他心志坚韧,连他只是顺手帮她摘个果子,她都能夸上大半页纸。
只才十四岁的琅月被那对男女深深地震撼到了,在她过往顺遂得近乎浅薄的人生里,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会活得那样坚韧苦绝,更从未想过一个人会那样热烈真诚地相信、鼓励另一个人。
册子里的传信在男人决定去边境投军后戛然而止,后来如何琅月不得而知。也许男人能真的得偿所愿,在边境建功立业,摆脱家族束缚,娶到他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也许他终究没能逃过命运捉弄,女孩子苦等多年无果只能嫁做他人妇……
他们并没有在册子里提及彼此的姓名,是以这么多年,虽然琅月很想知道他们的后续,却并没有往长安城里哪位公子小姐身上想。
直到那日在静思殿宫女说她曾救过自己,琅月回去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那好像也是三年前的事。
那时候她去宫里玩,撞见一帮宫女在欺负新人。
数九寒天,宫女们把一盆一盆的脏衣裳往那新人面前甩,新人穿得很单薄,风吹过来好像随时都能被吹走似的,手泡在冰凉刺骨的冷水中,都是冻疮,嘴唇也不正常地泛起了紫色。但尽管这样,那新人脸上依然一派淡漠,只顾洗盆里的脏衣裳。
宫女们在旁边冷言嘲讽:“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高门小姐,端清高架子呢?别做梦了!进了这深宫,咱们都一样,都是奴才。谁比谁高贵些?”
琅月看不下去,把那新人解救了出来。她派人去请太医,又冷又累全凭一口气吊着的新人回到温暖的室内很快便昏厥过去。
太医还没到,新人迷迷糊糊地扯着琅月的袖子低声喊着“三哥,好疼”,她原以为只是那新人受了欺负想起自家兄长,可离开静思殿之后她又去查了档案,才知道并非如此。
那宫女名叫温清如,因结党营私而被流放的前任礼部侍郎的长女。温清如没有哥哥,她口中唤的三哥是谁呢?
琅月猛然想起那本册子里的男女虽未提及姓名,但有几次女孩子称呼过男人为三哥。
大家族的庶子,家中行三,考过举人从过军,经历和韩钊完全吻合。
琅月又去查了温家和韩家的过往。
温府和韩府只有一街之隔,没出事的时候两家人常常走动,有一回温府的教书先生突然生了重病,公子小姐们还去韩府借读过一年。
这样看来,他们确实有许多相识相恋的机会。
自小被爱意包裹的高门小姐因家族关系结识了命途坎坷心坚志毅的清冷庶子,巨大的反差与吸引力,让他们或许在某一次宴会时一见钟情,又或许在日复一日的学堂读书中爱意深种……
琅月这些年的话本册子没有白看,只凭只言片语便猜测出许多缠绵悱恻的过往。
韩钊听她说完,面色凝重之极,比那日在静思殿被撞破私会时还要难看。
虽然琅月的猜测不全然是对的,比如清如并非她以为的那样享尽爱意,会喜欢上他也不是因为来自上位者的好奇和反差。
实际上清如生母早逝,姨母接任继室,在外人面前端的一副慈爱和睦的长辈模样,背地里却处处侵占她娘留给她的嫁妆,一直想借她的婚事给自己儿子谋前程。
清如性情孤高,会在韩家那么多子弟中独独看重他,偏爱他,是因为他和她一样,都被至亲之人漠视放弃,被家中主母狠辣算计。
他们没有多么缠绵悱恻的过往,有的只是在寒冷吃人的深宅大院里相互支撑相互慰藉。
但就算琅月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相恋的,那本册子上的过往也已经足够给清如招来祸端了。
韩钊既自责又生气,态度更阴沉了几分,威胁道:“我虽然答应过她,不会伤你性命。但你若以为知道了我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事,就能拿捏要挟我,可是打错算盘了。我想对付一个人,就算要留着她的性命,也有的是法子让她生不如死。”
“我没想拿捏要挟你,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帮我,我也会帮你。不吃亏。”琅月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害怕,解释说:“按宫规,清姐姐”
听到清姐姐三个字,韩钊又投来一记骇人的眼刀,琅月只好改口道:“温姑娘,温姑娘至少还要等两年才到离宫的年纪。虽然你帮她调到清闲又少是非的静思殿,但宫中诡谲丛生,到底不如在身边安心不是?”
“你有什么法子?”
“我姑姑的女儿,孝安公主下个月大婚。我帮你去求她,让她出嫁的时候把温姑娘带上。等到了公主府,也不用温姑娘侍奉,独给她收拾出一间院子,住上一年半载随便找个由头把她放出府,你们便能相聚了。”
清如久困在皇宫里,一直是韩钊的心结,他处处兵行险招争权夺位,除了想要挣脱家族束缚,也是想早日把清如解救出来。
韩钊听完琅月的办法,态度终于柔和下来:“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父亲一直在帮我相看夫家,他挑的那些人我都不满意,我希望你想办法帮我推掉,直到我找到意中人为止。”
“好,我答应你。”韩钊没有丝毫犹豫。
琅月得了承诺,终于松了口气,郑重行了一礼:“琅月在这里先谢过大人了。”
琅月行完礼又把那本山海册子还回去。
韩钊接过册子,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依旧却已看不出娇蛮之态的小姑娘,不免感慨:“你好像和以前不同了。”
琅月愣了愣,随即淡然一笑:“像我们这种人家,有时候改变只是一瞬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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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韩钊的帮助,琅月父亲给她寻的那些人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不了了之了。
时间一长,城里甚至已经传出她克夫不详的谣言。
但琅月本人并不在乎。如若不是真心所爱,她宁愿一直不嫁。
琅月二十二岁那年,终于遇到了满心满眼都喜欢的意中人,虽然不是她父亲所期望的高门望族,但许是之前琅月已等待了太久,所以他们并没有经历太多波折,很快便成了亲。
婚后夫妻恩爱,家庭和顺,一晃几十年仍是长安城里夫妻情深的典范。
至于韩钊和清如,他们修成正果比琅月还早了半年。
韩钊领兵出征的第三年,终于收复故土。皇帝赏赐爵位、银两,他都没要,只求一道赐婚旨意。
他给清如做了新身份,说她是边境商户之女,偶然间在他受伤的时候救过他。
韩钊已是军功赫赫的大功臣,皇帝无需再为他增添助力,反而要警惕他在朝中势力太大心生异变。
时移势易,他能主动求娶无家世根基的边境民女,断掉联姻的可能性,也算是给皇帝一颗定心丸,是以旨意很快就求下来。
第二年春日,北地收复,朝中一派清明景象,皇帝设春日宴,邀百官及家眷同乐。
琅月和清如自那日静思殿后首次相见,没有旁人想象的尴尬,反而相谈甚欢,琅月还和清如约了下次去府上看戏,直到夫君来寻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至此,这段原因皇权制衡而订下的糊涂婚事彻底画上句号,再无人议论揣测。
琅月这个原本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也终于在命运齿轮无情碾向她的时候,抓住了难得的机会,扭转命运,收获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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