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沦为奴隶
秦芷第一次来金陵是在五年前。
那是她的二八年华,坐在缀满琳琅璎珞流苏的喜轿里,踏着缕缕清风,几点桃花雨过,带进轿中微微泛凉,她努力将自己裹了裹,默不作声。
直至喜轿稳稳落地,绣着金蝶戏穿牡丹的轿帘被轻轻掀起,登时,鼓乐骤然响起。
鞭炮齐鸣,彩霞漫天。
秦芷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又高高悬起,她递出柔荑,由喜婆扶出,去牵喜绸另一端的薛谌。
那天是她凤冠霞帔的喜日子,也是她初次踏入金陵的日子。
秦芷永远都不会忘。
五年过去,她成了薛夫人,猝不及防。
1
秦芷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只身在金陵落地生根。
她是临川秦氏的长房嫡女,听起来身份贵重,但在遍地权贵的金陵,实在算不得金贵。
所以薛谌在听闻自己的正房夫人是来自临川的秦芷时,撒了好一顿脾气,流连红楼楚馆夜夜笙歌,若不是薛老爷阴着脸将他从花魁的芙蓉帐内拖出,他怕是会宿在那一个月都不止。
这件事还是秦芷嫁来薛家第五天时,来她这小坐探望的二表嫂,‘一不小心’说出来的。
那位表嫂一只手捏着丝帕捂着嘴,另一只手捏着几颗新炒的瓜子,双眼瞪得像铜铃,嘴里不住道歉,埋怨自己多嘴。
可秦芷只在她眼中瞧见了挑衅与轻视。
于是秦芷一脸端庄地轻轻拍了拍表嫂的肩膀,笑得满是和善,“听说夫君还扯了二表哥一同在杏花楼胡闹,要不是表嫂今日好心相告,我还不知要怎样替夫君赔个不是呢。”
那位表夫人脸色一白,尴尬地绞了绞帕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是从那日起,薛家人看秦芷的目光才多了一分郑重。
薛家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权贵,瞧不起秦芷也不奇怪。
府中的老太太昌和郡主是安阳公主的独女,而安阳公主是瑶清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安阳公主生在靖朝建国元年,深受靖武皇宠爱。
安阳公主天资聪颖,文学武略皆在她的几个皇兄之上,因此武皇破天荒的给了安阳公主与皇子无异的重视与权利——安阳公主可以入朝为官。
正因如此,她的女儿才得到郡主的封号。
因为安阳公主的缘故,薛府得皇恩沐浴,更拥有宗室子弟才有的世袭爵位,加上昌和郡主治家极严,因此薛家儿郎在朝堂上也占据文官的一席之地,是夹杂着皇室血统的权臣。
除了薛谌。
老实说,五年前的秦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远在临川的她,会和金陵城的薛家有瓜葛。
那时她坐在高高的绣楼上每日抚琴焚香,刺绣写意,偶尔还能和秦萱偷着小酌两杯,日子别提过的多舒坦。
直到一个朗朗的夏日午后,薛家庚贴送到,她才从祖父口中知道,她的曾祖父曾与安阳公主定下的一门亲事。
她也不知为何曾祖父辈的姻缘要轮到她来应,可家中只有她正当适龄,所以,她嫁不嫁,都得嫁。
她在临川被娇养着长大,但也知道与薛家比自己是小门小户,不过当她得知薛谌是出了名的纨绔,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时,她的心才稍稍放松。
配一个纨绔,她秦芷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芷知道薛谌不爱她,不过她不在意。
从她披上盖头嫁入薛家起,爱情与她而言便不再重要了,她要做的,不过是担着薛谌夫人的名头而已,至于薛谌在外如何胡闹,都与她无关。
她和薛谌本可以就这样相敬如宾,相安无事地过好一辈子,可偏偏那个人,回来了。
2
得知林心妩回到金陵的消息时,秦芷正伏案临着郭熙的早春图。
汾儿伏在她的耳边悄悄说,林心妩如今就住在金陵城薛家的别院。
“那是夫君安置的了?”秦芷淡淡地问,却也没停下手中的笔。
汾儿点点头,咬了咬嘴唇,想了片刻才嗫嚅道,“已有半月了。”
秦芷笔势一抖,垂柳的线条倏地划向一旁的丘壑,秦芷眉头一皱,烦躁的将笔撇在画卷上,“可惜了我的画。”
汾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幅画,又拿出帕子细细地擦了擦秦芷手腕处的墨渍,“夫人,可要…”
秦芷摆摆手。
要是换个人,她可能依旧用银子将不入流的外室打发了,可这次不同,薛谌养在外面的人是林心妩。
那是薛谌心中的朱砂痣。
薛谌与林心妩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若不是林家被贬,薛家为撇清关系退了婚,如今的坐在薛家少夫人位置的就是林心妩了。
当初薛府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份安阳公主写下的婚书,于是以皇恩为由去林府体面地退了婚,紧接着就有了和秦芷的婚事。
薛谌也是从那时起性情大变,秦芷看了看窗外蔚蓝的天,所以那时的林心妩也伤心欲绝吧。
被退了婚的女子,除了伤心,大概比男子还多了份难堪吧。
可是,她居然回来了,并且不顾身份宿进了薛府的别院。
秦芷用手扣了扣桌子,计上心来。
入夜,薛谌破天荒地进了她的芷薇阁。
他们夫妻五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薛谌对她本就没有什么情谊,如今言语更是冷利,“你把心妩接进了府里?”
秦芷摘下耳环,斜睨他一眼,“不然要让林小姐在别院无名无份地和你厮守一辈子?”
薛谌闻言谨慎几分,在一旁打量着秦芷,眼神中满是不信任,“所以你要怎么做?”
秦芷将手轻轻地放在妆柜上,浅浅地叹了口气,“自然是抬她做姨娘。”
听到姨娘两个字,薛谌微不其微地皱了下眉头,秦芷从镜中窥见他的变化,心中也算猜到了几分原委。
看来薛谌并不想给林心妩仅仅一个姨娘的名分。
不过薛谌并未直言,而是轻咳一声,“想当初林府在金陵城也是大户,心妩又是娇养着长大,薛府本就对不住她,可如今她凭着一点对我的旧时情谊,能不计名分,委身于我…”
秦芷选择性过滤掉薛谌的长篇大论,果真,柔弱是女人最大的武器。
好不容易等薛谌替林心妩抱怨完了,秦芷回过头微微一笑,“当初的婚约,是父亲毁的。”
“对啊,可是…”
“林家的案子刚刚平反,如今薛家在朝堂的局势,正需稳固。”
薛谌对朝堂之事从不上心,闻言喏喏地不知如何开口。
“老夫人午后传了话,叫我明早去凝阁问安。”
这下薛谌彻底噤声。
虽然当初明面上是父亲毁了婚约,实际下此决心的人却是老夫人昌和郡主,而他一向对这位雷厉风行的祖母敬畏得很。
前脚秦芷将林心妩接进府里,后脚老夫人就遣她问安,薛谌当然知道秦芷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让秦芷不开心,林心妩可能连姨娘的位分都没有。
他是纨绔,但并不傻。
“那…一切都听夫人的。”
到底是有求于人,他们夫妻五年,薛谌还是头一次这般“礼貌”地称呼于她。
秦芷倒也不惊讶,结结实实地受了他的话,手一摆,便说要歇下了,意思让薛谌可以出去了。
薛谌瞪大了眼,他难得来芷薇阁一次,竟然被赶了出去?
秦芷见他不走,似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怠慢,忙笑着改口,“我是想着林小姐初入府邸,不甚熟悉,夫君该去陪陪的,我这里就不劳夫君费心了。”
话没错,但听着有些扎心,薛谌刚想说些什么,秦芷遣人递过来一沓叠得整齐的里衣,“想着林小姐入府匆忙,睡衫我都准备好了,有劳夫君一同带去。”
薛谌再无一言可说,只好接过衣服,扭头闷闷地走了。
这时汾儿才开口,“姑娘为何要赶少爷走?。”
秦芷一脸无所谓,“他住在我这做什么?春宵苦短,自然是要宿在愿意与他享乐的人那里。”
3
第二日,秦芷早早地就去了凝阁请安。
她是老夫人亲自定下的孙媳妇,初嫁之时阖府都低看她一眼,可老夫人为了自己的脸面从未这样,待她一直很好。
不过秦芷虽出身低了些,但为人通透,处事老练,堪当长孙媳大任,日子久了,一贯严肃的老夫人反而与她热络的紧。
秦芷入了凝阁,与老夫人简单寒暄后,自然就说到了林心妩的事。
也不知秦芷究竟和老夫人商议了些什么,老夫人竟然同意林心妩入府,且给了姨娘的身份,只说让秦芷看着办便好。
此消息一传到薛谌耳中,便惊得他缓不过神,秦芷有多大的能耐,竟然能说动他不苟言笑的祖母,应下了几年前被嫌弃的林家女入府为妾?
秦芷还真是了不起。
薛谌第一次对小门小户的秦芷,刮目相看。
果然没过几日,秦芷就吩咐内院为林心妩置办好一应琐事,虽说是纳妾,可秦芷想着薛谌的心结,硬是按了比平妻稍低一些的阵仗,装扮林心妩的落菲阁,还给了她一套只有正妻才可穿的大红锦袍做嫁衣。
家世败落,未婚夫退掉婚事另娶,五年后他却找来要纳我为妾
林心妩出身大户,自小便熟悉这些婚嫁礼仪,知道秦芷高待,却也并无造次,第二日只穿了身鸦青衣衫,一身寡淡地来问安。
这是秦芷第一次见到林心妩。
并不同她印象中对林心妩的想象,眼前立在堂下的女子一身素服,只在低低挽了的发髻边插了一只翡翠玉簪,戴着一副如米粒般大小的银珠耳钉,浑身便再无一点珠翠点缀,她敛目低垂,一双手柔柔的将茶盏奉上,骨子里满是谦恭与顺从。
如果林心妩果真是这个样子,那她倒也理解了薛谌为何对她念念不忘。
素手烹茶,低眉浅笑,映衬着身畔佳人的一双弯起的皎皎星目,微风袭来,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一场盛景吧。
内心有着英雄情怀的薛谌,怎能不爱?
秦芷接了茶,又浅浅地叹了口气,微不可微地摇摇头,也没为难林心妩,就叫她退下了。
可谁知她这一摇头,刚好被不放心林心妩匆匆赶来的薛谌瞧在眼里,薛谌在宅院中生活多年的经验让他倏地警惕起来,祖母答应的这般爽利,秦芷现下还摇了摇头,难道她们有旁的不为人知的计划?想要了林心妩性命?
秦芷自是不知道薛谌惊为天人的脑回路,见他来了,竟匪夷所思的冲薛谌招招手,道,“以后夫君可要好好待林姨娘啊。”
话音落,不止堂中的人觉得奇怪,就连秦芷心中也觉得奇怪,她这个态度,怎么像告诫儿子善待新妇的母亲一般?
于是秦芷赶忙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说了自己身体有恙就匆匆离开了。
薛谌看着她这般表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她这样也叫正牌夫人?哪家正牌夫人能一脸慈爱地打量自家夫婿和新纳的小妾?看她的样子,还真是在真心祝福自家夫婿和小妾恩爱绵长相爱相亲!
薛谌五味杂陈,他好像真的太不了解跟在自己身边五年的发妻。
秦芷回到芷薇阁时,刚啜了盏清茶歇脚,身旁的汾儿捂着嘴偷偷笑。
秦芷挑眉瞪她,“好笑吗?”
“姑娘在金陵的这几年,怎活成了老夫人的样子?”汾儿给茶盏续上了茶,“您是没看到姑爷那张脸,像吃了酸汤辣子般精彩。”
秦芷噗嗤一笑,“薛谌顽劣,本质却不坏,他惦记了林心妩这么多年,眼下有情人成眷属,也算了却他一桩心愿,我看他改邪归正走入正途,指日可待。”
汾儿抬眼看了看秦芷,有些欲言又止,从一旁拿了碟绿豆酥,便退下了。
秦芷放下茶盏,推开窗户,嗅着窗外浓郁的槐花香,心中很是恣意。
她从进了金陵城的那天起就知道薛谌不爱她,所以从未奢求过薛谌的爱情,只想安安稳稳地当薛府的少夫人罢了。
如今薛谌心中的朱砂痣回来了,总归他们不会断了联系,与其防着薛谌在外胡来不好控制,倒不如将林心妩接进府里,以免生乱。
她的想法和昌和郡主不谋而合,因此一切才这般顺利。
只有薛谌,不明就里的以为是祖母年老,软了性子,才容下林心妩进门。
4
果然不出秦芷所料,得了林心妩的薛谌渐渐少了去青楼楚馆的次数,匪人所思的开始往薛老爷书房钻,上心了朝堂琐事。
薛老爷又惊又喜,各种复杂心情不断交错,卯足了劲教他,生怕哪天薛谌的性子又转回去。
林心妩进府以来,昌和郡主找秦芷谈话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特别是薛谌“改邪归正”后,昌和郡主状似无意地问秦芷怎么看。
秦芷心中微微冷笑,她还能怎么看?她入府五年,薛谌都毫无长进,如今林心妩刚进府,薛谌就开始勤学苦读,这不摆明了林心妩贤良又高明吗?
可是当初不也是退了人家的婚?
于是秦芷垂了眼眸,再抬头,已是笑靥如花,道,孙媳可不敢讨赏。
昌和郡主一愣,很是语塞,“讨赏?”
“为夫君挑选良妾是孙媳的职责所在,怎敢向祖母要赏。”
闻言,昌和郡主有些好笑的摇摇头,笑着吩咐嬷嬷将一套她藏了许久的翡翠头面赏给秦芷,“你这小猢狲,自夸起来,竟谁都敢唬。”
祖孙二人笑作一团。
秦芷直到陪着昌和郡主进了午膳后才从凝阁出来,刚回到芷薇阁,院子里等候多时的丫鬟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少夫人,少爷说您弄死了林夫人的狗,正在里面生气呢。”
我弄死了林心妩的狗?秦芷觉得实在可笑,她弄死那东西做甚?
她一进屋就被薛谌恶狠狠的目光盯得不自在。
薛谌见她回来,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不喜欢狗,连养在心妩的院中都不行,也要杀?”
秦芷怔住,刚成婚时薛谌确实想养狗,只是看她不喜便作罢,虽然她也很奇怪为什么薛谌因此就真没养狗。
后来林心妩入府,想必林心妩喜欢狗吧,所以薛谌弄回一只狗,取名二毛,养在落菲阁。
如今狗死了,就因为她不喜欢狗,就能气势汹汹地来她这里兴师问罪?
于是秦芷也恼了,没好气道,“你凭什么说我杀了你的狗?”
薛谌早有准备,斜瞪她,“落菲阁的下人,看见你去祖母的路上,喂了二毛吃的。”
“然后二毛就死了?”
薛谌点头。
如此秦芷实在哭笑不得,她这是嫁了个什么人,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于是一点和薛谌说话的兴趣都没了,冲旁边的小厮摆了摆手,“送少爷出去。”
薛谌一听,立马立起了眼睛,“你什么态度!”
汾儿从秦芷眼中读出了疲惫,迎身上前,也顾不得尊卑,一个劲地把薛谌往外赶,“我们夫人没有杀狗!”
薛谌急了,“那就不能解释一下吗?”
秦芷听了,坐在槐树椅上,幽幽开口,“我们夫妻五年,你第一次来寻我,竟然是因为这个。”
语气中满是说不出的幽怨,话落在薛谌耳中,他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还是秦芷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一腔怒火也随着那几句话烟消云散,他挠了挠头,只好讪讪的离开了芷薇阁。
汾儿见他离开,蹭到秦芷身边,问,小姐为何不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说什么?说自己爱极了狗,害怕狗死去,然后自己伤心难过所以才不愿养狗?
就像无法承受感情淡却后带来的痛苦,索性便从不选择开始。
“他不会信的。”秦芷淡淡地说,“叫芷薇阁采买明日买上二十只狗送到林姨娘处,吩咐她务必,好生照顾,不要辜负了我与少爷的心。”
汾儿傻住,“二…二十只?”
5
薛府热闹了好一阵子,因为二十只狗的力量实在强大。
当初二十只狗送进落菲阁时,林心妩的眼神锋利的能杀人,等到起早问安,秦芷还故作关心地说,“姨娘何苦为一只狗伤心,既然说是我毒死了它,我赔给你便是。”
“不是的…”,林心妩慌作一团,“妾毫无此意…”
秦芷也不理,她想过林心妩会起上位的心思弄些小动作,但万万没想到她能用一只狗起事。
实在太小儿科了。
但出秦芷意料的是,薛谌竟没有怪罪她。
没过几日便是端午,金陵城里做青团,熏艾草,热闹得紧,薛夫人去世得早,因此这般节日都是秦芷在里外打理。
这是林心妩在府邸的第一个端午宴,因此在薛谌看来,即便带着祭祖意味的节日,也有了团圆喜庆的味道。
只不过薛谌努力压着自己,以免表现太盛,只是冷不丁透出来的那么点兴奋,也足以晃亮秦芷的眼。
在宴席上,薛谌更是不顾礼法,将林心妩带进了主桌,为了照顾她更是时刻为她布菜施饭。
薛老爷面色铁青,薛家族人也都在一边,默默看秦芷的笑话。
只有昌和郡主面色无虞地饮茶,似乎料定秦芷可以轻易解局。
只见秦芷毫不动怒,反倒指了两个丫鬟站在在薛谌旁边,帮忙布菜。
一旁族人默不作声,薛谌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林心妩惯会察言观色,于是放下筷子,惴惴不安地看着薛谌。
薛谌盯着秦芷,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起身拽着林心妩便离席而去。
他这是发哪门子疯?
秦芷第一次被薛谌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等到入夜秦芷准备安歇,薛谌不请自来的叩响了门扉,秦芷又起身穿好衣衫,只得来见。
薛谌见她一副端庄打扮,心头起了丝无名火,他们明明是夫妻,可秦芷见他,为何要这副规整的打扮?
秦芷虽一脸关切,但里面却带着十足的疏离与客套。
薛谌更生气了,于是便忘了大晚上跑来兴师问罪的缘由,直接开口叫汾儿服侍更衣,他今晚要宿在芷薇阁。
秦芷眉头微蹙,“可是落菲阁伺候的有何不周?”
“我,来和我正房夫人睡一觉,怎么了?”薛谌盯着秦芷一字一顿,满口都是咬牙切齿,“还是你的卧榻太小,容不下我?”
“这…”秦芷张了张口,赶忙侧过身,“够睡的。”
于是那晚两个人和衣而眠:薛谌一直在纠结要不要碰秦芷,而秦芷一觉到天亮,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日,薛谌宿在芷薇阁的事便传的阖府皆知,这消息无外乎水中溅油,掀起好大一翻风雨。
薛谌冷落了秦芷五年,如今居然主动留宿,实在是薛府奇闻!
得了消息的林心妩,看着满院欢脱的二十只狗,气不打一出来,要知道她可足足等了薛谌一晚,可他居然招呼都不打就宿在了别处?
于是薛谌眼中温柔宽和的林心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抹着眼泪让薛谌许诺下不为例。
而薛谌哄了半天,才为难地说,“可她毕竟是薛府的正经夫人。”
言外之意,林心妩毕竟是妾,哪有妾抢在夫人前头的?
林心妩顾不得擦掉眼角的泪痕,“纳我之前你怎么不知道她是正经夫人?”
“这…”薛谌顿了一下,说出的话却让林心妩气到抓狂。
“当初是她纳你进门的啊…”
这下落菲阁彻底对薛谌关了门。
没办法薛谌只好来寻秦芷。
薛谌摆出一副委屈十足的样子,秦芷也懒得理,这几年她早就适应了一个人的日子,多了一个薛谌,反倒让她不适应,可是因为有了上次的缘故,她又不好开口往外赶人,只好硬着头皮容下了薛谌。
只是秦芷心中也奇怪,林心妩怎会因为这样的区区小事就让薛谌吃起了闭门羹?如今她根基不稳,哪来的胆子想单枪匹马的在薛府立足?
秦芷想不透,但考虑到薛谌行事一贯不能用常理看待,就只得默默不言,静观其变。
可是薛谌像打定了主意般,硬是足足一个月不肯踏进林心妩的院,相反赏了无数珍宝,流水似的往芷薇阁送。
府中的下人惯会看眼色,如此开始渐渐怠慢了林心妩——一个不得宠的妾侍,能翻出什么花样?
没有任何人觉的薛谌行为反常,都以为是他过了新鲜劲,开始想起正房夫人的好了,只是可怜了林家小姐,委身薛府为妾,无依无靠。
当初贵公子一意孤行纳孤女的传奇,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倒让人有些意兴阑珊。
秦芷本来也以为这场闹剧已经结束了,可没过几个月,薛府的传家宝府印丢了,昌和郡主封了府邸,里外翻查了好几日,也没寻到蛛丝马迹。
因为府印是安阳公主留下来的,弄丢了是要被皇帝怪罪的,昌和郡主因此生了场病,找府印的任务就落在了秦芷头上。
秦芷欲哭无泪。
那府印她见都没见过一次,这让她怎么找?可是薛谌突然热心了起来,面色凝重地拍了拍一筹莫展的秦芷,“我知道府印在哪。”
秦芷一脸奇怪的由薛谌拉着往外走,再停下,发现是林心妩的住处。
薛谌向身后使了眼色,几个小厮鱼贯而入,不一会就将林心妩拖了出来,一起带出的还有一只精巧的紫檀木盒,薛谌上前将木盒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薛府几日前丢失的府印。
“我就该想到的,你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姨娘,原来只是为了府印。”薛谌的眼神,是秦芷从未见过的寒厉。
林心妩冷笑,“当年薛府不肯仗义执言,害林府满门获罪,只怪我偷了府印来不及逃跑,怎么,皇亲国戚也怕被圣上怪罪?”
薛谌的神情难得严肃,他垂下头,摆了摆手,“将林姨娘即刻赶出府去,我不想再见到她。”
于是不顾林心妩的满口诅咒,硬是连拖带拉地将她丢出府外,仓促到只将林心妩的衣物卷了一团草草丢在她的身上了事。
秦芷全程都在一旁静静地看,没有出言阻挡,也没有火上浇油,冷静地如同一个局外人。
薛谌回过头看着秦芷,他的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哀伤,“我去回了祖母就好,你来替我为林心妩……”
剩下的话薛谌没有说出口,秦芷点点头,“林姨娘见府中府印丢失,恐被牵连,所以连夜跑了。”
薛谌带来的人都是心腹,整个过程又没有声张,只要他们二人咬死了统一口径,府印已找回,谁又能多事地揪住一个不受宠的姨娘不放?
秦芷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所有的心思。
薛谌不知道和昌和郡主都说了些什么,他从凝阁出来的时候,月亮已升上了几尺竿头。
他并没有回芷薇阁,也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悄悄从后门出了,溜去了竹林。
如果没猜错,他应该去竹林边的三水码头和林心妩见面。
秦芷猜对了,所以当薛谌看见站在三水码头前蒙着面纱的女子时,吓出一身冷汗。
“秦……秦芷?”
“心妩呢?”
再下一句却是他恶狠狠得说,“你把心妩怎么了!”
秦芷讥诮一笑,缓步上前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林心妩交给你的。”
盒子里的才是真正的府印。
白日里,只是薛谌和林心妩的一场戏罢了,只为让林心妩带着府印远走高飞。
而薛谌没想到,他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被秦芷瞧出了端倪。
祖母说得对,只有你适合做薛府的夫人。
薛谌低下头,喏喏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内心对林心妩始终带着一丝亏欠,觉得是自己背叛了他们之前青梅竹马的情分,一心只想补偿。
所以他流连花酒,纸醉金迷,用自己不成熟的行为,默默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可是多年后当薛谌瞧见千里归来的林心妩时,高兴到了极点,再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将林心妩收留,以弥补当年的亏欠。
甚至当他得知林心妩想要盗走府印时,也不顾后果的想方设法帮她实现,同时算准了自己会被家门逐出,打定了主意和林心妩亡命天涯。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只是觉得这是一件刺激又难以承担后果的事。
所以薛谌既大胆,又懦弱地按两个人的约定,来到了三水码头。
可林心妩不见了,只有一个秦芷。
秦芷见他戒备又迷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初入人间不知险恶的小猫,心中积压了无数话难以说出,只吐了一句,“妻子宽和,青梅仁义,你还真是命好。”
薛谌眼睛一亮,“心妩,怎么了?”
秦芷思考了一下,省略了部分缘由,简明扼要道,“她回来金陵只是想报复你们,来个虚惊一场,但并不想夺薛府的命。”秦芷将手中的木盒塞进薛谌怀中,“府印的事,你自己向老夫人解释吧。”
6
府印事件过去后,薛谌比以往乖巧了许多,对秦芷更是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可惜秦芷依旧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对薛谌恭敬有余,但毫无爱意。
薛谌本有些恼,但仔细想想,从秦芷嫁过来那天起,她的眼中好像就没有过自己,可是当初他都受得住,如今他为何受不住?
薛谌也想不明白,只是他心里开始把秦芷当夫人看待了,一点点履行着做丈夫的责任。
但秦芷的行为举止并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她还是薛府的少夫人,对丈夫体贴,对长辈孝顺,对晚辈爱护,看起来善意无比,可薛谌只觉得冰冷客套。
薛谌以为是自己多年的冷淡让她变得如此,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歉意,对她反而愈加体贴。
汾儿自小跟在秦芷身边,自然将一切都看得通透,她端着薛谌遣人送来的鸽子汤,轻轻叹了口气,“姑娘这是何苦呢。”
秦芷端起汤碗并不言语,浅啜一口,就将碗碟放下了。
旁的下人都以为秦芷真的是在和薛谌这么多年的冷淡怄气,可只有汾儿知道,在秦芷心中,薛谌连一口气都不算的。
秦芷少女时曾爱恋过一个人,可并没有得到善终。
他们也曾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当初新帝登基,那个人举家迁往金陵,中间他们鸿雁传书多年,后来那人高中状元,秦芷本以为他会信守承诺回来娶她,可最后等来的却是那人和当朝公主的一纸婚书。
秦芷登时肝肠寸断,万念俱灰。
正因如此,秦芷才如此同情林心妩,她们是一样的苦命人罢了。
后来的秦芷也嫁到了金陵,她叹,或许金陵就是她的命吧。
她的心早就没有了,只剩一具躯壳留在世间,坚信只要不再将真心奉上,那她就不会被伤到分毫。
所以她在薛府这么多年就靠着心中无谓安稳度日,甚至知道薛谌有了心上人也从来不恼。
她也有心上人,只不过那个人随着年华去了,她的魂便也随着去了。
至于薛谌有没有心上人,有过几个心上人,与她何干?
秋风起,天渐凉。
秦芷抽回了思绪,裹了裹身上的紫云纱披风,眼中了无波澜。
这辈子就这样衣食无忧的过吧,只是下辈子,她绝不要选择这样的人生。
她一定要嫁予心上人,与他恩爱绵长,相爱相亲,即便吃糠咽菜,争执吵闹,她也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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