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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马鸣失踪了。
    这消息绝对称得上是机密,可偏偏让尚立敏打探到了。这女人最近有些疯,像是咬住了马鸣还有孟小舟。她断定,马鸣跟孟小舟之间,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关于“达远三代”的资料及沙县很多事儿,指不定就是孟小舟串通马鸣干的。她瞒着江长明,暗地里找了好多关系,就想揭开这个谜。她探听到马鸣在跟江长明见面后不久,就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
    马鸣失踪?江长明非常吃惊。从他掌握的消息看,目前还没有人把目光盯在马鸣身上,虽说有人怀疑马鸣的沙生植物开发公司可能存有洗钱黑幕,但由于沙县原县长白俊杰拒不承认自己跟该公司有染,加上目前高层对白俊杰的态度还不是很明朗,所以有关方面也是迟迟不敢对该公司采取相关措施。
    情况真是复杂得很,江长明到现在才算明白,所谓的反腐倡廉远不像报纸或电视上讲得那么让人乐观,更不像他这样的老百姓想象的那么容易。有些事看似简单,一旦真的动起真来,情形怕又是另一番样子。难怪周晓哲要在他面前发出怅叹,沙漠所这盘棋,不好动啊。有句话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在其境,便不能领悟其中的含义。
    白俊杰虽是被调查,至于他究竟有什么问题,谁也不敢妄下结论。况且调查这个词很中性,也很有弹性,且不说方方面面的说情与干扰,单是他与银城高层的那点儿关系,就足以让有关方面彷徨。
    调查某个人是一回事,怎么调查又是一回事,最终能调查出什么,更是另一回事。这中间,变数大着哩。
    
    白俊杰的确是因龙九苗一案牵扯进去的,龙九苗刚一进去,便咬出了白俊杰,说五年前,白俊杰要竞选县长,到省城找到他,问能不能从他手中周转出点资金。当时龙九苗跟白俊杰认识还不是太久,两人是在一次会上认识的,后来又意外在秘书长家里相遇,关系因此而密起来。两人都把对方想象成了秘书长的人,秘书长也直言不讳说:“往后,你们彼此多联系,有什么事,互相关照一点。”这句话便成了他们进一步交往的理论根据。白俊杰的老丈人跟秘书长共过事,龙九苗呢,跟秘书长是同乡。就这样拐弯抹角,两人便成了一条道上的密友。密友要竞选县长,龙九苗当然不能不管,况且他听马鸣说,白俊杰当选县长是铁定的事,人家只不过是在沙县用钱不方便,这才想到了他。于是,龙九苗就在自己的课题经费中擅自拿出二十万,借给了白俊杰。调查组查账时,正好发现了这笔短款,龙九苗心想扯出白俊杰,就会有更多的人帮他说话,所以毫不犹豫就把白俊杰咬了出来。
    没想,白俊杰一口否认:“借钱,我找他借钱?这不是天方夜谭吗。难道他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县长,是贿选来的?”
    调查组当然不能说白俊杰这个县长是贿选来的,他是沙县***选举产生的,是符合法律程序的。但既然来了,就得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况且,调查组从别的渠道,又摸到白俊杰不少线索,心想,只要有一条能落实,白俊杰这个县长就当到头了。
    然而调查工作遇到了阻力,调查工作便有了动摇。
    任何事物都有摇摆,但对政治生活中的摇摆,江长明真是了解甚少。好在他并不愿意搅到这种摇摆中去,他就一个目的,将恩师郑达远的事搞清楚,至于龙九苗还有白俊杰他们,那不是他要操心的事。
    不管怎样摇摆,正的总是正的,邪的总是邪的,这一点江长明还是很坚信。
    马鸣一失踪,老师郑达远的事突然就断了线索,江长明甚是焦虑,他思考良久,还是忍不住拿起电话,拨通了周晓哲的手机。
    这是周晓哲不久前给他的一个新号,说随时都可以打给他。
    没想到电话刚一接通,周晓哲便声音喑哑地说:“长明,眼下事情有变,电话里说不方便,有空,你还是回来一趟。”
    这个夜晚,江长明几乎一眼未合,种种猜测跳出来,折腾得他无法安宁。天一亮,他便急不可待她奔向汽车站,他担心事情朝更可怕的方向发展。
    果然,周晓哲说,有人出面干预龙九苗案,本来已经有所突破的调查工作只能中止。白俊杰那边情况更糟,两天前龙九苗突然改口,说那笔钱不是借给白俊杰,是白俊杰让他借给马鸣。
    “一定是有人串供。”江长明愤愤道。
    “串供还是好的,我怀疑,马鸣失踪也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周晓哲几近沮丧地说。
    “你的意思是……”江长明傻傻地盯住周晓哲,他真是不敢相信,身居高位的周晓哲,也会跟他一样露出沮丧的神情。在他的想象中,到了周晓哲这位子上,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一个小小的沙漠所,居然就让他被动到这个地步!
    “长明,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尽快把课题成果拿出来,还有‘达远三代’,我已跟科协打了招呼,让他们也出把力。至于别的,暂且先抛脑后吧。”
    “那……老师的黑锅,白背了?”
    “放心,还没哪个人随便敢给郑老背上一口黑锅。这事你就别再操心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谁也不可能颠倒黑白。”说到这儿,周晓哲脸上突然绽出一丝笑,江长明的心无端一轻,紧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周晓哲又道:“对了,前几天去看你师母,听她讲了你不少事儿。很难得啊,放弃美国的优厚待遇,甘愿跑到这儿受穷,这样的境界,也只有知识分子才有。”
    江长明一脸尴尬,没想周晓哲会当面夸他。尽管周晓哲比他大不了几岁,可人家身居高位,能用平等的口吻说话,本就让他很感意外了。听周晓哲这么一说,他越发不自在起来。好在周晓哲很快结束了这场谈话,临分手时,周晓哲像老朋友似的盯住他:“得空多陪陪你师母,别让她太孤单。”
    
    孤单并不仅仅是指没有人陪,像师母叶子秋这样的女人,孤单其实是一种宿命。以后的日子里江长明才知道,叶子秋的一生是极其孤独的,甚至充满了荒谬和欺诈,貌似平静的生活表象下,竟掩藏着难以想象的扭曲与变形。她用谎言粉饰着幸福。
    但有时候撒谎其实是件挺痛苦的事,可惜太多的人没意识到这点,反把撒谎当成了人生一门艺术。
    江长明去看师母叶子秋。摆满文竹的阳台上,叶子秋静静躺在竹椅上,享受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怕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享受得了这九月的阳光。肖依雯也在,正在翻看叶子秋发了黄的相册。
    江长明和肖依雯两个人彼此望了一眼,都感觉心里怪怪的,其实这一次他们分开时间并不是太长,可心里,感觉已是好久没见面了。尤其肖依雯,一看到江长明,脸不由得就绯红起来,说话气也短了不少,感觉胸口在怦怦直跳,脸烫得要烧起来。
    肖依雯拿着那本相册,一时局促在那里,不知该做啥才好。
    那相册江长明看过,没有多少照片,最有纪念意义的,怕就是沙沙刚出生时那几张。有次江长明还问叶子秋,怎么没有您跟老师的合影啊?叶子秋张了几下嘴,很困难的样子,然后说:“你老师那个人,一辈子最怕上镜头。”
    说的也是。江长明跟了郑达远这么多年,很少见过他拍照片,有次省报记者采访他,非要抓拍几个他在沙漠里的镜头,老师死活不干。记者好说歹说,郑达远才同意只照一张,还硬要江长明陪着他。那是江长明的照片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全是沾郑达远的光,白洋十分珍惜那张照片,拿着那张报纸,几乎夸遍了她的朋友圈子。
    肖依雯放下相册,说:“这两天轮休,家里又没啥事可做,所以跑过来陪陪师母。”江长明正要跟肖依雯说句感谢的话,护工姚姐接过话头道:“老太太刚吃完药,躺竹椅上睡着了。”
    “这么毒的太阳,不要紧吧?”江长明问。
    “不要紧的,她应该多晒晒太阳。”肖依雯说。
    “这两天情况怎么样?”江长明压低声音,生怕阳台上的师母突然醒过来。
    “病情控制得还不错,比预想要好一些。”一谈起病,肖依雯就从容多了。
    听肖依雯这样说,江长明心里稍稍轻松了些,不过等他看到师母那张日渐消瘦的脸时,心情复又沉重起来。“吃饭怎么样?”他问姚姐。
    “老太太胃口很差,一顿吃不了半碗。她……老是念叨沙沙。”姚姐说。
    江长明哦了一声,安慰道:“没关系,慢慢会好起来的。不过,真是要拜托你了,你看这家里,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我工作又忙,实在不能留在她身边。”
    一听江长明这样说,姚姐马上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们都是好人,老太太有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操心着,真是有福气。我虽没啥本事,侍候老太太还行。你们全都放心,我一定会尽心的。”
    姚姐也是个有眼色的人,说了一会话,便借故买菜,出去了。出门时还特意叮嘱,一定要江长明和肖依雯都留下,说下午她擀手擀面,做臊子汤,让他们尝尝她最拿手的臊子面。
    两个人相视一笑,而后便是沉默。不知为啥,最近他们单独在一起时,老是沉默得开不了口,说什么话都觉不合适,每次都让大好的机会白白流逝了。
    这可能要怪江长明,他是一个外表潇洒内心却很沉重的人,多的时候,他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脸上也因此而少了生动的表情。肖依雯呢,只要江长明不开口,她是很少主动开口的,有时候她盯着他,看他沉默的样子。有时候,她也会主动往他的沉默里走。肖依雯不是那种叽叽喳喳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的女人,她喜欢安静的气氛,喜欢在这种无言的状态里揣度一个人的内心。这可能跟她的工作环境有关,毕竟医院是个天天面对死亡的地儿,生生死死的场面见多了,人的内心,自然就有了一种大静。
    这天的僵局还是肖依雯打破的,见江长明不说话,她轻声问:“又遇到困难了?”
    “没,也没什么,一点小事儿。”江长明赶忙应,其实他心里,是更加害怕这种沉默的。
    “凡事不要太求圆满,其实圆满是不存在的。”肖依雯说。
    “哪还有什么圆满,眼下只要能把工作局面打开就算不错了。”
    “我听乔雪说,苏宁教授在到处告状,是不是下面的工作真的很难干?”
    “这倒不是,我们的情况跟苏宁教授他们不一样。对了,一直忘了问你,你那个表妹,到底有没有对象?”
    “怎么,你想当月下老人啊?”肖依雯忽然兴奋了,忍不住地,就往江长明这边坐了坐。两个人正要就这话题扯下去,扯出一点儿鼓动人心的话来,阳台上的叶子秋突然醒了,第一句话就喊:“沙沙——”
    
    马鸣的失踪立刻让沙县的空气陡添出几分紧张。有消息说,这一消息最终被证实时,第一个跳起来发火的就是李杨。
    “吃什么干饭的,不是再三叮嘱,要做好当事人的保护工作嘛!”被训的是公检法方面的几个头头,马鸣一度曾是沙县的红人,这么失踪了,的确很让这些人下不来台。他们赶紧调查,结果查来的消息让人大跌眼镜。沙生植物开发公司账面上的资金早在三个月前就全被转走,公司里除了几张桌子外,啥都没了,一台破电脑都没舍得留下。再往下查,就爆出一个更大的问题:那个姓董的女人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离开沙县,公司大笔资金正是她带走的。人具体去了哪,谁也说不清。
    立时,沙县方面紧张了。不能不紧张。沙生植物开发公司名义上是沙县**跟北方光大实业合资兴办的股份制企业,实质上,马鸣只投了区区二十万,其余资金,全是沙县的。不只如此,这些年,县上为了发展沙产业,或者说为了造势,从方方面面折腾进的资金,差不多有八百万元。加上因政策倾斜带来的丰厚利润,沙生植物开发公司实有资金应该在一千万元以上。如此一大笔资金不翼而飞,县上能不急?
    消息很快报到市里,市里更是惊愕。一千万巨款去向不明,这在全市甚至全省也是大案要案!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头脑清醒的人,而且绝对应该占多数。当下,市委主要领导便做出批示,立刻成立专案组,追查巨额资金及当事人下落,同时责成有关部门,迅速查清这些钱从哪个渠道来,又是怎么到了沙生植物开发公司的账上。
    这一查,就把沙县**的老底给抖了出来。
    其实压根就不用查,消息刚一炸响,立刻就有人坐不住了,纷纷跑到李杨办公室,又是检讨又是叫冤,很快就将沙县原县长白俊杰供了出来。
    这家公司原本就是违法的!它是**私设在沙县的一个大金库!马鸣和姓董的女人周转的资金,全是**各部门小金库里调出来的,实在没有小金库的,索性就贷款入股,名义是支持沙产业的发展,尽快将沙产业做强做大,做成沙县的支柱性产业。其实是**各部门合伙谋福利,说穿了,就是把小金库的钱集中起来,交给马鸣和姓董的女人做生意,赚了利润,大家再暗中分红。
    怪不得这么长时间,开发公司这块盖子能捂得严严的!
    “我们一分都没拿到啊,说是要分红,可钱由白县长亲自批,他说没赚到利润就没赚到利润,谁个敢较真?”
    “现在连老本也没了,那钱可是从银行贷来的。”叫冤声此起彼伏。还有更冤的,因为单位小,又是清水衙门,没有小金库,迫不得已,只好拿职工的住房做抵押贷了款,这下,哭都来不及了。
    一时之间,再也没有谁还认得那个过去的白县长,更没有谁还敢指望他能回到沙县,生怕说的晚了,这责任全落到自己头上。望着这荒诞的一幕,市上来的专案人员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
    李杨冷着脸,听大家一个个把情况说完,沉默了好长一会,然后道:“大家先回去吧,这事太突然,一时半会我也无法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还是等专案组的同志介入后再说吧。”
    案情重大,专案组也不敢马虎,迅速将情况报告五凉市委。到了这时候,市委想保护一下谁都没了可能。马鸣跟姓董的女人,把事情做得太绝,简直就把方方面面的人都给逼到了梁山上。
    白俊杰被逮捕,此案正式进入司法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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