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燕燕于飞 差池其羽
昨天那一章中,把丘佩和甘诗真的辈分搞错了,应该是平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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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赤霄天弟子稀里糊涂的当口,刚刚确认失踪的“阴阳长老”突然现身,在一干人等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将此地的主事一剑斩了,又将众人杀散,随后便又消失不见。
突来变故,别说赤霄天,天遁宗高层也给惊动了。
针对阴阳的失常举动,两边都有判断。这样的情形,要么是入魔,要么就是有人假扮。
虽然出于宗门传统避忌,天遁宗杀手,没有命牌等直接昭示生死之物,但想要测一位长老的生死,还是能做到的。
结果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要知阴阳虽被镇压在万魔池,生不如死,毕竟还是没死,状态又非常糟糕,根本没法给出一个定论。
倒是这段时间,这个难辨真伪的“阴阳”又神出鬼没,在北地飘忽不定,把天遁宗和赤霄天折腾得很惨。这不是死人与否的问题,影子就是影子,真论杀伤力,这玩意儿未必比得上一个合格的长生真人,
问题在于,阴阳所表现出的那种,对天遁宗一切隐秘都了若指掌的意味儿,实在是太让人揪心了,死在阴阳剑下的修士,明显都有中了天遁杀剑的表征。
随着阴阳的出没,天遁宗在北地的据点,一个接一个被拔除,也一个接一个被掀开——这里毕竟是洗玉盟的地盘,不知多少眼睛正盯着呢,再这么下去,天遁宗在沧江以北的基业,说不定就要给连根拔起。
这是标准的后院起火。
按照赵相山的计划,甚至要把这火烧到沧江以南去,那里可是近年来天遁宗一力经营的重地。
余慈倒想看看,到那时,诸阳会是怎么个反应!
做这件事需要一段时间,余慈也不是天天看着,大多数时候,都是让赵相山代管。反正出手的是阴阳的“影子”,本质则是余慈的投影,神出鬼没,又无惧生死,就要一不小心玩过了头,被打灭掉,只要核心的神意种子不失,余慈很快就能再“捏”出一个。
神主的手段,就是这么磨人!
期间,百炼门已经传来确切消息,杨朱答应,在事后将天魔化芒纱相送。
余慈也爽快,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便将十阴化芒纱转给了许奎,还包括他对太渊惊魂炮的一些用法心得,甚至附赠了百灵化芒纱的一份拓本。
想来以许央的造诣,很快就能跨过难关。
此外,由于许奎将余慈对甘诗真的关心也提了几句,杨朱还借百炼门的渠道,专门致信感谢,说是正在闭关,不能亲自通讯,还请见谅,并提及四明宗也派了门人,跟随甘诗真南下照顾云云。
杨朱如此做法,应该是想借这个契机,拉近和余慈的关系,延续上清、四明两宗传统上的盟约。
余慈也是把握着分寸,有所回应。
当前局面下,纵然四明宗降下天阶已成定局,但与浩然宗的盟约依旧稳固,依旧还是他们这一脉势力中,举足轻重的力量。
争取了他们,余慈在洗玉盟就会轻松些,未来在太霄神庭等事上,也能有更多周旋的余地。
当然,余慈也知道,真涉及到太霄神庭,四明宗、浩然宗这一脉的态度,也着实不好讲。
但现在多做些准备,总是没坏处的。
得到百炼门和杨朱的回应,相关事项,也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余慈的心情还是不错的,然而,意外总是发生在这种时候。
隔了不到一个时辰,已携三宝船抵达洗玉湖的沈婉,便又传来消息:
丘佩一行人没有回应沈婉的联系,甚至没有途经洗玉湖,而是选择了别的路径。据说是冒险直趋域外,那边有人以天域梭接应。
余慈只觉得莫名其妙:丘佩搞什么鬼?
某种意义上,乘坐天域梭确实是最快的办法,但相应的变数也最多。
域外环境千变万化,高速行进的天域梭,说不定就会碰上哪个流动的魔潮,在以亿万计的汹涌魔潮下,就算天域梭的速度超出极限,也未必顶用。
还有就是,丘佩为人大有可指摘之处。
若在以前,余慈不会太担心,以四明宗的威势,就算随心阁也是庞然大物,也不敢轻言得罪。可如今四明宗风雨飘摇,真说不准有什么人物,突然脑抽,想动坏心眼儿。
这么一想,余慈心里还真点儿不安稳,隐隐然有些感应——绝不是正面的那种。
当下,余慈就通过沈婉,与随心阁在北地三湖的总掌柜白秀峰联系。
他当然不会直指“丘佩有问题”,而是说,他是甘诗真的故友,也有些治疗伤势的妙方、丹药,想就近探视,让白秀峰帮忙。
白秀峰自然不会拒绝,满口答应尽快与那边联系。
可是,也就是半个时辰后,白秀峰便尴尬地传来了更糟糕的消息:
北地三湖总柜,与那艘天域梭失联了!
天域梭在高速飞行状态下,确实会比较难联系,然而只要确认了大致轨迹,又是内部特殊渠道,不至于如此。
既然出现这种情况,就说明,这艘天域梭有可能脱离了常规的航线;也有可能……出了意外。
丘佩坐在舱室中,无意识转动手中蜃影玉简。她很不喜欢这艘天域梭的结构,狭小的空间,还要给隔出大大小小的舱室,压抑极了。让人恨不能拔剑在上面狠戳几个窟窿。
在此之前,她会把蜃影玉简中留影的雷铜三刀六洞!
可惜现在,别说雷铜不在,就是他的留影,也经过特殊的处理,播放一遍之后就自动抹消,只余下空白的玉简。
丘佩一用力,玉简便给捏成了碎沫。
雷铜的留言其实也简单,前半截就是说这次北上的差事,丘佩做得很不好,险些丢了太渊惊魂炮,还要白秀峰给她圆场。太老阁那些老家伙,觉得这个委派执事给他们丢了人,想免去她的职务。
其实丘佩都知道的,什么“丢人”都是狗屁,不就是看到渊虚天君在北地做得风生水起,掌握了“九幽冥狱”、“死星”等等资源,想从中分一杯羹吗?
海商会与渊虚天君紧张的关系,更是助长了他们的这番想法。
此时把丘佩扔出来,不就是通过沈婉卖好么?
那群老东西也不睁眼看看,他们这几年折腾沈家那叫一个欢实,作为当事人,沈婉可都是看在眼里,亲身感受的,渊虚天君对他们的观感又能好到哪里去?
当然,丘佩也能感觉到,似乎在太老阁里,雷家的声音有些受阻的样子。
或许正因为如此,雷家的动作就很有些反制的意思。
雷铜的留言的后半截就是讲,丘佩回去也没好果子吃,不如趁现在做事站队……
多可笑啊!
雷铜的心肠,丘佩一眼看破。
什么做事!什么站队!本来就在你船上——何家的媳妇,天天跟着雷家的公子厮混,只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雷铜其实根本没给她选择的机会,如此说法,或许还是看在这些年的情份上,比较委婉的说辞。
他安排的那叫什么事儿——伺机行事,配合接应人员,在甘诗真身上挖出四明宗“大威仪玄天正气”的下落,事情做干净些。
竟然把主意打到甘诗真、打到四明宗头上?
其实,丘佩对此次的任务之诡异,事先已经有些察觉,也已经做了准备,她离开三宝船时,挑选忠于太老阁的梁建而不是更亲近雷家的另一位长老,就是以防万一。
可是,雷家决绝超乎她的想象,看行事的风格,完全悖逆了商家的行事方针,简直是不惜与四明宗撕破脸,再要和太老阁的抗衡势力决裂的架势。
何至于此?
雷家在太老阁已经占了上风,为何还要冒绝大风险,干出这种事情?
为了雷铜所言的“大威仪玄天正气”?
大威仪玄天正气确实是真界一等一的修行法门,历代以来,出的地仙大能接近两位数。可是,雷家的秘传法门,也足够高明了,至少在完整性上,要远远胜过。
这种做法,说是舍近求远已经算是客气了,说愚不可及也不为过。
为什么?
丘佩想得头壳都要炸开了。
寻根问底,对她来说,其实意义不大。但她现在完全理不清头绪,需要尽可能多的搜集信息,看有没有口子、空隙可用。
在舱室内挣扎半晌,她终于下了决心——此时内外隔绝,别人问不了,就去找甘诗真,看看能不能从那里得到些口风。
那个娇娇怯怯的女子,心地良善,或可欺之以方?
丘佩推门出来,天域梭狭小的空间,也没什么弯弯绕绕,隔壁就是甘诗真的居处。
根据她的情报,甘诗真是在四年前一次魔潮冲击中受伤的,本来没有触及根本,但由于前线战事紧张,奔波不停,导至逐年恶化,终于在又一次重创后,全面爆发,以至于时昏时醒,再难维持,这才有了接回南国疗伤的事情。
接甘诗真出来的时候,她正在昏睡之中,不过转移到天域梭后不久,便已经醒来,此时正在静修。
甘诗真门外,有一位四明宗女修在守护,这是一位步虚修士,名叫卫如。
在防线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步虚修士也是很有价值的战力,四明宗能派出一位来,已经很难得了。
目前阶段,丘佩倒是更希望这位的战力再提高些,只可惜,卫如主要还是来看护照应,步虚初阶的修为,完全压不住秤砣。
“卫如道友,诗真她可醒了?”
“醒是醒了,只是需要静养,里面还安排了隔音法阵,丘执事,要不等会儿再来?”
卫如倒是恪尽职守,只是毫无意义,回头真的翻脸,第一死的就是她。
丘佩压下心中烦躁,脸上挤出笑容,正要再说,室内传出甘诗真低柔平顺的声音:
“是丘佩吗?进来吧。”
丘佩心中冷笑,对卫如点点头,推门而入。
她心里透亮,甘诗真从来都不喜欢她。不只是丘佩给何家戴了绿帽子,事实上,两人的脾性永远不可能有相合的一天。她们见面少,仅有的几次,也都只是在礼仪层面上接触,深入的交谈完全没有,说起来,今天还是头一回。
丘佩手按在门上,突然就泛起了恶意的心思,她很想知道,当甘诗真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表情!
要从一个修行有成的修士处,得到完整的秘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什么搜心刮魂,最多只能得到片断,这是丘佩不屑于雷家想法的理由之一。
但不管怎样,有一点能够明确,对相应的修士,将是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
这期间,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那个娇娇怯怯的女子……
好吧,丘佩也知道,甘诗真的心志之坚,不容小觑,可这样的面相、气质,回头被狠狠撕碎的时候,不更有趣吗?
虽然,她的下场未必就能好多少……
带着复杂微妙的心思,丘佩进了门。
她想当然以为,会看到甘诗真端坐在榻上,可入门后,却不见人影。
愕然之下,回眸扫视。
天域梭空间有限,一处静室才多大点儿?
她才一扭头,人影模糊,竟然是贴身而至,她猝不及防之下,心中才叫糟糕,一记剑指已点中她的额头,刹那间脑宫震荡,浑身发麻。
对方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连续指落,顷刻间便在她身上下了一层极坚固的禁制,而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之间做成。
丘佩视界中,终于出现了甘诗真的身影。
这位“娇怯”的美人儿,雪白近乎透明的面颊上,正有一抹朱红,缓缓沁开。
显然,之前一轮剑指,耗力极大。其真正的难度不在于制人,而是如何瞒过近在咫尺的梁建等真人修士。
只这一手,甘诗真表现出来的修为境界,就绝不在梁建等人之下。
丘佩不由为之惊愕,几年没见,甘诗真竟然成长到这种地步?
如今她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口,然而气息被强制限定在原来的层面上,再加上预先安置在静室中的隔音法阵,不会有任何迥异于先前的变化。由此可见,甘诗真此举,分明是早有预谋。
面对丘佩闪烁的眼神,甘诗真平静开口:“就说你要办点儿事,把天域梭降下……”
此时,禁制微透开一个口子,丘佩能够说话了,她唇角抽动:
“他们不听我的!”
一句话将所有的形势都倒出来,丘佩很想看甘诗真失望的表情,可惜,对面仍是沉静无波,以至于公认的难见威仪的清柔眼眸,都似有一层寒水倒映的冷光,直透在她心底。
“这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丘佩从来没有发现,甘诗真竟然有如此犀利的一面,或是在北地多年,变化大到完全推翻了之前的印象,言语直捣人心最虚弱处,使她一时为之气沮。
这可怎么得了?
丘佩突然发现,或许自己才是“城门失火”的情况下,遭殃的“池鱼”。
你们两边斗法,怎么把我给牵扯进来?
这时,甘诗真放开她,退后了一步。
丘佩的视线一直跟着,距离打开了,看得反而更真切。
确实是甘诗真没错,
由于伤病久缠,此时她越发地纤弱了,如瀑青丝垂落,衬得面颊更显清瘦,肌肤雪白近乎透明,与她素来柔弱的气质相合,更像是个一碰就碎的水晶人儿。然而细看去才发现,其眸光清亮,无波无痕,由始至终,什么变故,都无法动摇。
丘佩虽然暂得自由,却不敢妄动,她知道,以自己的修为,恐怕未必能躲过甘诗真一剑。
她心里还有许多迷惑,也许现在正是个机会。
“你知道这是个局?”
“我早与宗族决裂,怎会接我回去?”
“决裂?什么时候?”
丘佩惊讶,何家藏得好严实!但她有这个引子,随即醒悟过来:
“是何清之事?”
甘诗真微微一笑:“是道义之事。”
丘佩冷笑一声:“怕是为相好之事才真!”
她也听说了,当年甘诗真和余慈,关系相当不错。
虽然现在与何家的关系非常紧张,可她也隐约知道,早年何清破门而出,与何家断绝了一切关系,可当年见她有成就真人之望,何家就又贴上去,也想勾住离尘宗,舍下了极大好处。
哪知道何清成就真人之后没几天,就宣布闭关,再有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死讯,何家前面的投入全打了水漂,自然大哗,百般追索之下,才问出,原来是和离尘宗一个已经打发出门的四代弟子余慈有关系。
而那时,正好是余慈挟玄黄杀剑横贯北地之时,大概就是那时候,勾动了贪念,想立个名目,杀人夺剑之类。
当时在太老阁,就属何家的人跳得最欢。
只是余慈很快就与玄黄杀剑一起,消失不见,何家也只不过是随心阁的一小部分,最终不了了之。
可从今日看,那时还造成了一个后果,就是甘诗真与何家的决裂。
当时,四明宗还是如日中天之时,何家顾忌着四明宗,甘诗真也不愿家丑外扬,两边将事情压下,而如今,却使得雷铜的布置,才一开始就出了纰漏。
当然,这种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如果雷家真的想做出一番大事,甚至颠覆太老阁议政的传统,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倒霉的还是她这个“吃里扒外”的何家媳妇。
想到这一切,丘佩的牙齿都已经挫响。
可她还是不明白:“既然你知道是陷阱,为什么还要跳进来?”
没错,接甘诗真上船的时候,她确实是在昏迷状态,可这件事情,恐怕早早就知会了她,只要她在清醒时揭破,别看丘佩是随心阁的人,照样别想出四明宗的山门。
甘诗真平静地道:“若不如此,我怎么能出来?”
“呃?”
“现在到了何处?”
“……应该要到天命峡了。”
天命峡是北地比较著名的景观,位于逐天原以东,据说是当年上清宗前辈地仙降魔之地,激战中地缝大开,两山推挤,成就此地。
从这个参照点来看,天域梭是走了个斜线,从四明宗山门,斜插向西南。
这个路线,倒没什么问题。
四明宗山门偏向东北,这么一个斜线,就到了北地中线位置。此时北地西线、东线都有战事,天魔群聚,域内域外,几乎连成一片,只有中线,一众天魔,先前被余慈连番调动,都往西线倾斜,只要注意绕过华阳窟,从这里经过,应该是最省事没错。
甘诗真点点头:“你不要在这儿逗留太久,出去便好。”
“……”
丘佩一口气没转过来,愣了半晌,才道:“你让我出去?”
甘诗真又退后一步,坐在榻沿上,丘佩已能看到,她额上细细的汗光。显然,重伤在身,又做了这些事,她已经到了极限。
丘佩不可避免地动了心思,握住了袖中的短剑。
可甘诗真的眼神转过来,清亮如昔,被这眼睛神照着,丘佩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只听甘诗真道:
“如今你与我气机互锁,用的是‘颉颃’之法。我未发力时,你我气机相若,难分高下,然而一旦动手,我则胜你远甚,压力倒逼心室脑宫,你必无幸理……”
丘佩瞳孔放大,伸手想去抓对面的“娇怯”女子,可到半途,已是心悸胆落,只能狠狠捏住,半是呻吟半是诅咒:
“你害我有什么用?我也是注定了要倒霉的,说不定还是要给你陪葬的……”
甘诗真此时真的很虚弱了,以至于连坐姿都有些维持不住,手肘抵着榻上的矮几,微微倾斜,眼睛似瞌似开,可话音依旧稳定:
“他们要生疑了。”
“好,好!”
丘佩也是狠人,硬生生转过身去:
“咱们就做一对同生共死的双飞燕吧!”
看丘佩出门,甘诗真身子往后倒,抵在舱壁上,才深吸了口气,以调匀气息。
刚刚制伏丘佩,又言辞交锋,都不是她擅长之事,实是让她心力交瘁。
此时她很难保持坐姿,但一旦躺下,很可能就压制不住伤势反覆,昏迷过去,所以只能艰难地靠在舱壁上,抱膝而坐。
脸颊抵着膝头,只露出半张面孔,便如心中掩映的情绪,末了,竟微微而笑,喃喃低吟: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语音低弱,渐至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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