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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闻阙沐浴过后换了套御昭茶色宽衣窄袖的衣袍,乌发用海棠红发带束成高马尾,容临把他右腕上散开的月白缎带系成双结,既而在他掌心放了一串青铜钥匙:“后日是九月初九,兰岐八位长老开课,观南长老的术论心法与璇玑长老的五行八卦是必修课,其他六位长老开设的课程你若有感兴趣的也可去旁听,日常开销自行去西殿柜橱里取。”

        兰岐惯例,新入门的兰岐修士先由八位长老教授基础课程,各门考试通过后再由师尊根据每个人的灵根属性为其选择不同术法修习。

        闻阙五指紧握成拳,钥匙硌得手心发疼,试探问道:“我每日能回溯回峰安置吗?”

        容临蹙眉略带疑惑,俞白、虞昭当年去兰岐听学时乐不思蜀,还是被兰岐尊主言御赶回溯回峰的,无人会在踏足热热闹闹的兰岐后反而眷恋冰冷的溯回峰,即便现在二人成熟稳重了不少,在溯回峰也是待不住的,感知不到任何声音的死寂每一刻都令神识备受煎熬。

        闻阙耸肩:“我体内无灵力运转,没有修习过移形换影,也不会御剑飞行,每日徒步来回正好练功修心。”

        “两千三百五十八层石阶。”

        “什么?”

        “以你目前的修为并不能用溯月玦驱动九羲印。”容临在他左掌心画了个“卍”字符印,“溯回峰第两千三百五十八层石阶处,左手持溯月玦,九羲印自解。”

        闻阙听到雷声转头看向窗外,雨滴打在琉璃瓦上泠泠作响,“师尊,溯回峰也会下雨吗?”

        容临望向阴云密布的东南方面色凝重。

        因着下雨,闻阙并未去潇湘殿整理书册,而是把写得乱七八糟的书单名录重新誊抄了一份,容临坐在他对面的青檀书案前裱画,调浆、托背、上墙、加条、裱绫、上轴、加签等数十道繁琐工序由他做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指施力时指节泛粉,闻阙目光下移,天青色绣缠枝番莲花纹腰封束住容临层层叠叠的衣袍,腰肢细窄,他下颌线紧绷,手掌无意识张开似在丈量尺寸,腰宽应该还要少一寸。

        容临敲了敲桌案,闻阙以手抵唇干咳:“师尊有何吩咐?”

        “心绪繁杂之于修行无益。”

        闻阙继续抄书:“是。”

        闻阙以前觉得北宸尊上的冰冷能浇灭世间所有爱欲,他连头发丝都透着灭情绝爱,即便容貌风华绝代,可谁会对冰石雕成的佛像产生□□?现在闻阙却控制不住地想,北宸尊上在欲海中沉浮时会动情吗?会哭吗?

        一想到那双无情无欲的凤眸中会涌出眼泪,闻阙心头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九月初九,闻阙按时去了兰岐明德殿,殿宇高耸巍峨,庄重气派,听学时为消除阶级带来的贫富差异感,修士只能统一穿青衣白袍,代表身份的腰牌也被替换成了普通的白玉牌,其上刻着每个人的名字。

        规定是这样规定的,可真正金尊玉贵的人没人会不认识,大家私下也会交换名帖,所以兰岐门规戒律听起来严苛,也十分符合名门世家的道德规范,但就是看着好看的摆设,根本起不到任何实质性作用。

        闻阙座位在靠窗的位置,他翻开书,旁边一名修士用毛笔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我叫卫岫,师承迦也长老。”

        “闻阙。”

        卫岫面若冠玉,唇红齿白,发髻束得不正,宽大的衣袖往上撸到胳膊肘,胡乱翻了两页书皱眉道:“术论心法课的所有书籍,既晦涩又字多,这是人学的吗?你怎么看得下去?哎,你是不是课业很好,以后笔记能借我抄抄吗?”

        闻阙合上书,三两句话便套出了卫岫的家世背景。卫岫出身于祁阳卫氏旁支的旁支,勉强能够到兰岐内门修士的入门标准,他资质平平,不求上进,最后勉勉强强拜入主修度化的迦也长老门下当个添头。

        因玄门百家推崇剑术,故迦也长老门下弟子在兰岐地位不高,卫岫热情高涨地前去一一搭讪,别人也只是出于礼貌随意应付两句,闻阙的友善态度立马勾起了卫岫的倾诉欲:“瞧我这脑子,忘记你师承哪位长老了。缥缈峰我这辈的只有我一人,此番来听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也是一个人吗?”

        “嗯。”

        卫岫完全没考虑过在兰岐除了迦也长老,哪位长老门下在平辈中有且仅有一名弟子,他还十分高兴自己找到了个听他说话的伴:“扶绛尊主谢殊过午要来兰岐与尊主商谈清谈会事宜,璇玑长老下午的课肯定上不成,术论心法课只能与五行八卦课调换调换,你知道为什么吗?”

        闻阙道:“愿闻其详。”

        卫岫兴致勃勃勾勾手示意闻阙附耳过来,闻阙没动继续翻书,卫岫拉着方凳往闻阙的方向挪了挪,压低声音道:“扶绛尊主与璇玑长老是夫妻这事你知道吧,他们不仅是夫妻还是结过婚契的夫妻,结过婚契后生死相牵、祸福相系,除非一方身归混沌,不然无法解契。

        奈何稍微看点话本子的人都知道璇玑长老对已故兰岐尊主言赭情根深种,扶绛尊主心仪之人也并非璇玑长老,两人纯粹是因为兰岐与扶绛的共同利益才勉为其难结为夫妻的。

        扶绛谢氏修道,门派端正素朴且崇尚清心寡欲的清修道,故十分看不惯璇玑长老,但看不惯也不能怎么样,璇玑长老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呢,扶绛尊主不能另娶,璇玑长老也不能改嫁,两人硬生生过成了一对怨偶,相看两厌。

        以至于璇玑长老基本不回扶绛,与谢氏嫌隙也日益加深,尊主此番宴请扶绛尊主,明着是商议清谈会,实则是调和矛盾,让璇玑长老今年务必随扶绛尊主回扶绛过年,去年璇玑长老躲清静,谢氏要不是碍于婚契真能让扶绛尊主下休书。

        哎,若非北宸尊上还安然健在,扶绛已成玄门百家之首,没办法,谁厉害谁比较有话语权。”

        卫岫话音刚落,室内骤然安静下来,璇玑长老款步而来,她梳着流云飞天髻,斜簪了支偏凤步摇,后面的乌发全部收起绾成牡丹髻,用掐丝蝴蝶海棠玛瑙后压做点缀,身着雨过天青色广袖齐腰襦裙,腰间系了圈胭脂红绦带,以芙蓉石玉环相连,走起路来步摇云鬓佩鸣珰,确实与道观似的扶绛习性相去甚远。

        她点过名字后开始讲玄门修士必修的《玄门论》,她不要求学子端端正正坐着,也不要求记笔记画重点,讲的也并非书中所载的内容,娓娓道来,生动有趣,渐渐有人开始主动举手提问,其他人纷纷效仿。

        “璇玑长老,请问你见过北宸尊上吗?”

        璇玑长老轻笑:“有过几面之缘。”

        闻阙写字的手微顿,凝神静听,璇玑长老用茶盖拨弄着茶盏内的浮叶:“上次见他是百年前封印血魔时,我与迦也长老遭其侵噬,幸得北宸尊上及时赶到,宬夙剑出鞘三寸,凌厉的剑气纵横交错绞碎了血魔的元神,金色篆文法印落下时隐隐听到三声佛钟声响,浓重的暴戾杀戮气息瞬息间消弭于无形。

        宬夙剑出,伏魔百万,他是剑道顶峰,六界无人能在宬夙剑下过满十招。”

        众人面露敬畏仰慕之色,卫岫举手问道:“北宸尊上长什么模样?书上画得像不像?我觉得《玄门怪谈》里的描述比较贴合。”

        有人默默附和:“我觉得也是,北宸尊上应该身穿紫金甲,足踏玄龙靴,手持宬夙剑,威风凛凛,力拔山河。”

        也有人反驳:“北宸尊上修佛道。”

        “北宸尊上修佛道却不修慈悲。”璇玑长老喝了口茶,卷上墨玉简,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佛尊千容千面,你们心中北宸尊上的模样就是他的本相。”

        闻阙愣神,他心中容临的模样……

        午膳是在三省堂吃的,饭菜寡淡无味,卫岫望着闻阙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诧异道:“能把排骨做得这么难吃,主厨委实也是个人才,就没人委婉地去提提意见吗?你竟然还吃完了?!”

        青鸟每日就是从三省堂取得膳食,闻阙已经吃习惯了,他喝水漱口:“食不言寝不语。”

        “噗。”卫岫笑出声,“兰岐门规戒律只是写出来让人看的,不是让人遵守的,你好好笑哦。”

        此时有修士走过来道:“下午观南长老的术论心法课取消了,陈公子请大家去红袖招喝酒。”

        名门修士引以为傲的涵养也压制不住眉宇间的轻慢,那人语气不冷不热,只是出于礼节通知命令,闻阙婉拒:“得君相邀,荣幸之至,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那人冷笑,漫不经心扫了闻阙两眼,其中深意显而易见,让他去是给他面子,他们可以不请,他却不能选择不去。

        陈维奉朗声道:“还请诸位赏光,务必到场,陈某特意安排了助兴节目,包君满意。”

        卫岫自知推拒不过,陈维奉也不是他们能开罪的人,赶忙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红袖招是纯木质结构的六层楼阁,雕梁画栋,高床软枕,笙箫阵阵,陈维奉大手笔包下了整个六层,溧阳陈氏最不缺的就是银钱,所谓的名门修士脱离兰岐就像脱掉了外层虚伪的画皮,本性毕露,贪欲尽显。

        酒过三巡,助兴节目逐一登场,十数名舞姬纱衣繁复,赤脚在桃花灼灼的羊毛地毯上跳舞,脚腕上的金铃铛随着舞步叮当作响,纱衣层层叠叠落地。卫岫眼睛瞪得溜圆,一杯接一杯地猛灌凉茶。

        某些持身守正的修士陆续请辞,他们冷眼旁观,守自己的正却不会试图劝消平辈的欲。

        闻阙、卫岫不在请辞之列,出身低微没有守正的资格,只能随波逐流。

        鼓点声渐密,舞姬发髻低垂,仅着红色肚兜、薄纱单裙,雪白肌肤若隐若现,一曲终了,香汗淋漓,陈维奉一挥手,舞姬躬身施礼分别前往不同酒桌陪酒。

        卫岫面色通红,肢体僵硬地从舞姬身畔逃离,舞姬软软靠着桌案,媚眼如丝望向闻阙:“公子,奴家伺候你喝酒。”

        欢场伺候人喝酒是讲究规矩手段的,唇齿相接,鸳鸯同衾,钱越多越淫靡不堪,闻阙顺着她藕臂曲起的弧度够到酒壶,眼尾上扬,从容不迫问:“怎么伺候?”

        舞姬心旌摇曳,倾身向他靠近,迷蒙间骤觉肌肤一凉,她恍然回神,原是失手打翻的酒杯浸湿了闻阙的衣角,这是伺候贵客时最不能犯的低级错误,舞姬垂眉敛目连连告罪。

        闻阙意兴阑珊:“不过如此。”

        陈维奉摇铃,笑容猥琐:“若论尤物当属尹月玉奴,陈某邀君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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