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闻阙在容临的注视下重新回到暗香亭中,因咳嗽得太厉害,薄唇毫无血色,俞白担忧道:“是不是因准备晚膳过于劳累加重了内伤?淮安,我略通岐黄之术,不然帮你把把脉?”
闻阙将掩在宽袖中的手负在身后:“殿外风寒露重,受了点凉,无妨,谢过大师兄。”
“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房歇息吧,明早我带你去鸟鸣涧找玄参诊治内伤。”
虞昭接连打了两个哈欠:“一枕芳华的寝殿还未来得及收拾打扫,淮安,今晚我和你凑合一晚吧,你住在哪处院落?”
闻阙答:“月满西楼偏殿。”
虞昭抵唇干咳:“瞧我这记性,方才师兄还说要与我彻夜研究千丝百缕锁魂匣,我还是去清风朗月安置吧,就不叨扰小师弟了。”
闻阙跟在容临身后,踩着毓爻泉中高低错落的梅花桩回月满西楼,咳嗽声在他的刻意压制下又闷又哑,行至长廊下,容临止步探查闻阙灵脉有无受损,幸而并未伤及肺腑。
容临褪下缠在左腕的白玉佛珠绕在闻阙指间,佛珠紧贴着指骨,触感温凉,闻阙疑惑抬眼,容临捏了个法诀,佛珠在闻阙掌中幻化成了一把折扇,扇骨与佛珠质地相同,扇面似纸非纸,似绢非绢,其上隐有月华涌动。
“修佛道,念佛参禅,佛珠即为度化法器,可我并无佛根,终其一生亦无法参透佛道,故把佛尊所授佛珠锻造成了法器九思扇,而今我把它转赠给你。”
这是容临随身佩戴之物,容临送给他的,比送给俞白、虞昭的还要好,这个认知暂时缓解了闻阙满腔的强烈嫉妒:“他们都说我性本劣,玉难琢,连我这样的人都能收入门下教化,师尊怎会无佛根?”
容临松开闻阙的手,折扇重新凝成佛珠:“闻阙,你可还记得本门首条门规?”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成败归之于零。”
闻阙不堪的过去让他的是非观只能依靠察言观色构建,求生的不易让他很小的时候就极在乎利益得失,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名门修士才有资格高风亮节,对他而言这条门规既讽刺又可笑。
闻阙静静注视着容临,若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他要把欺辱过他的人统统碎尸万段,他要倾覆玄门,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玄门修士尝尝沦为阶下囚的滋味。若得失安之于数,成败归之于零,他想与容临朝夕共处,他想被他囿于溯回峰,永生永世。
容临道:“为师不求你扬名立万,唯愿你持身守正,不辱师门。”
不知是否因白日谢殊提及那人,闻阙在梦里又见到她了,她梳着很高的发髻,朱红嫦娥流仙裙浓得像抹化不开的胭脂,手边是密密麻麻的银针,闻阙双手双脚尽数折断,被带着倒刺的牛筋绳绑缚在廊柱上,丝毫动弹不得,银针一根根落下来,闻阙一声不吭,不知为何就触怒了她。
她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用力往廊柱上磕,身体的剧烈扯动让牛筋绳的倒刺毫无章法地反复刺入血肉,闻阙周身鲜血淋漓,疼得厉害……
疼?
闻阙霍然睁开眼,隐隐能感知到筋脉处细细密密的疼痛,他握紧佛珠把它置放在心口处,喉间的恶心感让他焦躁烦闷,他光脚跑到寒玉潭边,直接跳了进去,刺骨的潭水很快让他冷静了下来,他合目平复呼吸,强行摒弃脑海中与他的五官轮廓有七八分相似的那张脸。
待他披着湿漉漉的外袍回月满西楼偏殿时,偶然瞥到小厨房透出来了微弱的烛光,闻阙警戒地走过去:“师尊?”
容临揉面的手一顿,上下打量了闻阙两眼,闻阙解释:“我睡不着,索性去寒玉潭打坐片刻。”
容临继续揉面:“本就风寒入体,再不注意定然高热不退。”
闻阙笑:“我这就回去换衣服,然后回来陪师尊说说话。”
闻阙换好衣袍回到小厨房,容临已经在切面条了,动作生疏且笨拙,闻阙挽起袖子:“师尊,我来吧。”
容临拒绝:“今日是母亲的生辰,我每年都会给她做碗长寿面。”
闻阙想到卫岫在子午暗室同他提过的有关容谣仙尊的秘闻,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众说纷纭,结局却是如出一辙,容谣仙尊以元神祭剑封印魔尊三魂,神魂陨灭。
闻阙对书中描写的母子情并无感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坐在矮凳上帮忙烧火。
月满西楼设了供台,摆满了各式点心及陈年佳酿,阔口梅瓶中荷花、荷苞、莲蓬错落有致,容临把其中一碗长寿面摆在案几中央,另外两碗分列左右,他递给闻阙一双竹筷:“母亲喜欢热闹。”
晚膳虽然是闻阙做的,他自己却并没吃几口,此时真有些饿了,他挑了一筷热气腾腾的面条两口下肚:“喜欢热闹吗?下界百姓过生辰会去戏楼听戏,有钱人家则会请戏班子去府上唱上三天三夜,容谣仙尊喜欢听戏吗?”
“她喜欢。”
闻阙连面带汤吃得干干净净,净手后从书柜中挑了张银红洒金花笺,执笔蘸墨写了几个名字,他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师尊,给,戏折子。”
闻阙按照戏折子上的顺序有模有样唱了几折戏,勉强模仿其形,唱词多有错漏,容临自斟自饮神情专注,闻阙唱到最后一折唱腔嘶哑,两三分形似也不能维持了,他有些懊恼地改成了低声轻吟。
唱完后先是对着正门虚空施礼,后蹲跪在容临身旁眸含期待,容临剥着莲蓬:“谢谢你能给母亲过生辰。”
闻阙欢喜道:“如果师尊愿意,以后每年我都陪你一起给容谣仙尊过生辰。容谣仙尊有特别喜欢的戏吗?我可以慢慢学,我学东西很快,总能唱好的。”
容临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把剥好的莲子放在闻阙面前的冰瓷树叶碟中:“你可还记得你父母的生辰?”
闻阙脊背微僵,嗓音喑哑:“有娘生没娘养,父亲就更不知道是谁了,你看我会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没办法,总要活下去,活贱才能赚钱。
厨艺是八九岁在燕京帮厨时学会的,每日寅时起亥时息,寒冬腊月手长时间泡在冷水里,冻疮总好不了,掌柜嫌弃冻疮恶心,大年三十把我赶了出来,又以做工懈怠为由克扣了我全部的工钱。
我无乞讨之处,更无避风之所,就在我以为将要被饿死的时候,一位妇人给了我一个馒头,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代替云水班骨折的花旦登台唱戏,她在幕后唱戏,我在台上表演,所以我身段练得还行,唱得一般。
下九流的戏子比娼妓还不如,取悦人的玩意。班主说我扮相好看,恩客喜欢,我记不清一天要上台演几场,只记得铜镜中总是云鬓珠翠。”
侧颊温凉,容临的手指轻托着他的下颌,指尖碰触到闻阙被汗濡湿的鬓角,闻阙略偏头,极轻微地蹭了蹭他的指腹:“师尊,你会嫌弃我吗?我其实比你想象中还要肮脏不堪,他们所言不假,我的存在就已经玷污了师尊的清誉。”
“不会。”
“师尊,你不会抛弃我的,对吗?”
“嗯。”
闻阙闭眼,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淌,恰好落在容临掌心。
次日清晨,虞昭系上海棠红灰貂毛出锋披风问闻阙:“这不是师尊常穿的白狐裘吗?”
闻阙理了理系在右腕的天青色缎带,不经意露出绕在左腕的白玉佛珠:“我还未来得及置办冬衣,是以师尊便把狐裘送给我了。”
“这是师尊佩戴的佛珠?!”
闻阙欲盖弥彰地把手负在身后:“嗯,是师尊所赠法器。”
俞白、虞昭虽拜容临为师,修的却非佛道,抄写佛经更多时候是他们犯错时的处罚,虞昭整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几百遍几百遍地抄写佛经,没抄出半分感情,也没参悟佛禅,反而极度抵触畏惧相关的任何东西,其中就包括佛珠。
他不喜欢佛珠,可他喜欢九思扇,与他风流倜傥的气质十分相称。
九思扇本体是佛珠,需修炼其心诀才能维持法器形态为己所用,心诀所属佛道,正触虞昭逆鳞,虞昭不愿自讨苦吃,这注定是个无解的问题。
虞昭一时竟不知该羡慕闻阙还是该同情闻阙,他把额前的头发扯出来一缕,对着池水左右端详:“我这个发式最近在玄门间十分流行,风流俊逸又不显轻浮浪荡,淮安,你不要把发髻束得板板正正,年纪轻轻,要懂得打扮。”
闻阙笑而不语,沿着回廊跑过去帮俞白拿书,行动间垂落的天青色缎带在层层叠叠的白袍中若隐若现,恰到好处的雅致。虞昭若有所思,除祟数日未归,是他孤陋寡闻,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巧思搭配今日方知,枉他贵为玄门流行风向标。
俞白把书分了十几本给闻阙:“擅自拜访鸟鸣涧,定会被玄参医师拒之门外,我准备了些民间话本投其所好。”
闻阙看着最上面一本的书名——《狐妖媚情之禁欲书生再爱我一次》,这位医师品味可真独特,还有这些书真的能光明正大在兰岐流通而无人管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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