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闻阙意识清醒时,头戴东珠紫金冠,身披绛红蛟龙袍,高居御座之上,玄门百家修士分列左右,俯首跪拜,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乌靴踩过价值连城的汉白玉镂雕芍药石砖,居高临下望向居首的百家尊主,面上无波无澜。
静默良久后,闻阙眼尾上挑,牵动眼角泪痣,佛印平地而起,却无普度之慈悲,凌厉霸道,步步紧逼,刺破苍穹,霎时天崩地裂,尸横遍野,闻阙面对凄厉哀号无动于衷:“大道无情,阿弥陀佛。”
“是大道无情,还是你薄情寡义?佛祖知道你嗜杀成性吗?”苍穹陷落处,恶蛟化为玄色利剑朝他飞驰而来,瞬息间已与他缠斗十余个回合。
闻阙手持折扇,招式迅疾,与正统剑道背道而驰:“断情绝欲方成大道。”
徘徊在玄剑周围的黑雾延伸为千万锁链,互相交错成天罗地网,闻阙灵力受到禁锢,佛印下陷,剧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说得冠冕堂皇,人皮披久了真以为自己活成人了?你不想让他们对你俯首称臣吗?不想把他们踩在脚下肆意凌虐吗?不要挣扎了,顺应本心,方得圆满。”
闻阙伸手探入黑雾,硬生生扯出一角缺口,折扇回旋,暴涨的灵力似烈焰般把禁锢焚烧殆尽:“我想要你死!”
苦难重重后的欲望将攀升至顶峰,最难以割舍,闻阙却对此保持着近乎残忍的清醒,于他而言,世上从无唾手可得之物,独属于他的东西太少太少了,夜以继日反复磋磨以至了如指掌,故对所属物的控制欲能让他快速分清虚幻与现实。
再者幻境中的苦难不及他所历的十之一二,登峰造极的荣光已非他所思所想,金钱权力与他无关,六界生死更与他无关。
“那就试试你舍不舍得杀我。”
周遭幻境宛若打碎的镜片重新组合,穿过毓爻池高低错落的梅花桩,眼前是处结构繁复的殿宇,牌匾上写着“月满西楼”四个字,内殿冷冷清清,摆饰规整,隔着淡赭石色纱幔现出道隐隐绰绰的身影。
闻阙屏住呼吸,颤手撩开月光石珠帘,容临坐在居中青檀木圈椅上,听到响动抬眸看他:“你过来。”
闻阙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容临,缓缓蹲跪在他面前,容临抬手,指腹顺着闻阙的下颌线往上摩挲:“淮安,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闻阙喉结上下滚动,一把按住容临不安分的手,因过于用力,瓷白的肌肤上立时起了几道青紫印痕,容临疑惑偏头,微微凑近哑声道:“淮安,我疼……”
若有似无的白梅檀香,温凉熟悉的体温,无一不拉扯着他的理智往欲壑中沉沦,他合目,只听一声闷哼,宽袖遮盖下,闻阙的左手直接洞穿了容临的身体:“除了这张脸还有哪里像他,东施效颦,举手投足都是对他的侮辱。”
他的师尊不会叫他“淮安”,不会对他露出此等姿态,一模一样的脸只会激起他的杀欲。
闻阙睁眼,容临与他四目相对,白梅檀香悠远绵长,闻阙迟缓眨眼,容临眉心微皱,手指轻触他的嘴角,指尖染血反衬得肌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师尊?”
“嗯。”
闻阙薄唇无声张合,容临托住他的下颌喂他吃了几粒药丸,虞昭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怒声道:“伤到哪里了?我御剑带你去鸟鸣涧找玄参,然后直接回溯回峰静养,广陵之事交由我与师兄处理即可。平日里我千叮咛万嘱咐,凡事与我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你全部当作耳旁风,你知不知道这幻境连师尊都无法破解,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该如何同师尊交代?”
俞白惊魂未定道:“无事便好。”
除去供奉北宸尊上的正殿,佛寺全部坍塌,殿外暴雨倾盆,闻阙颤巍巍起身哑声道:“是无间千程。”
有关无间千程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神族青丘九尾狐,它以被施术者的欲望为基准构建幻境,辅以强大神力支撑,虚实难辨,几乎无懈可击,破解之法唯有被施术者以理智剥离幻境。
俞白欣喜道:“淮安,你既能破解无间千程,便已突破第七重佛道心法。”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太过清心寡欲总归不太好。”虞昭知晓闻阙并无大碍后语气轻快道,“师尊,我与师兄未能继承佛尊衣钵,晨钟暮鼓,焚香拜佛,而今全让淮安帮忙补回来了。四年间,只要他不外出除祟降魔,就每日在溯回峰或参禅悟道,或礼佛念经,或修订古籍……比师兄还要持身守正。我以前以为人能古板无趣成师兄那样已经够离谱了,岂知小师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闻阙端端正正朝容临行礼叩拜:“弟子闻阙恭迎师尊。”
容临虚握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闻阙眸光暗沉,肌肤相贴间,他再次感知到了容临的体温,冰冷,毫无热度。
幻境中容临的相貌与闻阙记忆中分毫不差,疏冷威仪,高不可亲,眼前之人容颜未改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闻阙凝视着容临,流云银丝芍药花腰封往里收了两寸,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眉宇间的沉和温雅转变成了死寂衰败,任凭他找再多的理由也无法说服自己容临四年间安然无虞。
“师尊哪里会计较这些繁文缛节。”虞昭打量着正殿中北宸尊上的佛像,“师尊不在时,你在月满西楼外把所见、所闻、所知、所感,事无巨细如实回禀,而今师尊就在眼前怎么反倒生疏了,话没说几句,也没见你多高兴。不怕你笑话师兄,我见到师尊时抱着他的胳膊号啕大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屁话,想哭就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见到师尊欣喜若狂,失态才能体现出我对师尊的思念。”
闻阙语调平和:“礼不可废。”
俞白对容临道:“师尊,当务之急应尽快找出无间千程的施术者,否则后患无穷。”
容临出言,声音轻而冷:“无间千程失去神族灵力支撑,并不能以法诀起阵,它需要将与施术者生辰八字相合的活人炼化成幻境魇眼来减少灵力损耗,闻阙破解无间千程时把施术者炼化的魇眼破坏殆尽,我们只需守在下个魇眼旁静待即可。”
虞昭收起戏谑:“下个魇眼该如何找寻?我们并不知施术者的生辰八字。”
闻阙:“魇眼□□凡躯,需要随时更替,施术者之所以会出现在菩音寺,一是此间有与她敌对之人,二是此间有她要寻之人。”
容临走向西侧殿的幸存百姓,朝墙角的青衣女子道:“能否劳烦姑娘抬下右手?”
旁侧男子安慰:“仙师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并无恶意,莫怕。”
青衣女子抬手,闻阙挡在容临身前:“微末之事不必劳烦师尊。”
他隔着衣袖双指按在合谷往下三寸处,接连九个银色“卍”字符篆没入女子肌肤,她依偎在男子怀中,额上冷汗涔涔,少顷眉心浮现出道胭脂色凤羽印痕。
俞白问:“公子姓甚名谁,因何在此?”
男子双目毫无焦距,似有眼疾:“在下姓宋名奚珩,回乡侍疾,途径广陵。”
俞白:“还请宋公子与尊夫人移步后殿,我师弟精通岐黄之术,可帮尊夫人医治沉疴旧疾。”
宋奚珩略微一怔,很快反应了过来:“医者仁心,宋某先行谢过仙师。”
殿内百姓均已安置妥当,汝南修士守在殿门前,宋奚珩简单同随行侍从交代了两句,由陆阮楚搀扶着转入后殿,俞白叙述完前因后果,又说明了应对之策:“我们会把尊夫人的凤羽印痕转移到玄门修士身上,由她代替尊夫人回晋州。”
宋奚珩道:“仙师替拙荆涉险可会危及性命?”
“宋公子多虑,遇上我师尊该是施术者自求多福。”虞昭双手环胸苦恼道,“与师尊伪装成夫妻同回晋州,这耳鬓厮磨同床共枕的,女修恐会对师尊生出非分之想,该去哪里找一位与尊夫人身形相仿、修为精深、不卑不亢且清心寡欲的男修呢?”
闻阙偏头:“师尊要替代宋公子?”
俞白:“施术者底细未明之前,一叶障目术法易露破绽,传统易容术更为保险,我们四人之中只有师尊与宋公子身量相仿。”
闻阙郑重道:“我替代宋夫人。”
虞昭惊诧万分:“我的好师弟,你从头到尾有哪里与宋夫人相像?你比师尊还高半个头。你瞧瞧宋夫人,身姿婀娜,弱柳扶风,是谁给了你可以完美伪装宋夫人的错觉?”
闻阙沉默走到帷幔遮挡的阴影处,只听细微的骨节错位声响传来,之后闻阙撩开帷幔,声音喑哑:“现在呢?”
消瘦清减的身姿让原本的素袍显得异常宽大,闻阙解开了束得规规整整的发髻,乌发紧贴汗湿的脖颈顺着肩颈线往下垂落,容貌仿佛骤然间失去某种禁锢,俊美到勾魂夺魄,雌雄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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