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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宁为长安草


京师内的蝗虫,虽直到冬日依旧肆虐,显示了它们顽强恐怖的生命力,可在韩滉“捉蝗钱”的诱导下,填饱肚子的京畿军民很快就雄赳赳地拿这群害虫开刀,唯恐它们跑了,或被天爷给冻死,短短半月内,蝗虫被扫荡一空,光唐安公主的府邸上下就捉了七斗蝗虫,皇帝李适亲自下诏褒奖了京兆府及畿内诸县,同时韩滉还对皇帝说,蝗虫的卵喜旱而畏湿,所以皇帝下了狠心,强令捣毁京城周围各条河流及水渠上权贵们所造的水硙,绝不姑息,让大部分的果园和田地都能得到浇灌,以求来年春暖后,蝗灾不会死灰复燃。

        另外李泌的谋略也大起作用,原本皇帝担心,若在西北大规模营田,设置巡院的话,会给度支司造成巨大负担,但事实证明这种担心完全多余。李泌说服张延赏和崔造,从国库里拿出十余万匹布帛来。

        当然这些布帛,全都是粗劣不堪的,属于进贡来的次品,皇帝自己不用,也不敢用它们再去犒劳士兵,但李泌却要变废为宝,他让宫廷的作坊将这些劣布全部染上好看的色彩,运到西北边地处。

        恰好唐和西蕃议和时,陇州、泾州、灵州等地都开设互市,西蕃之地多产犏牛,并且用这些牲畜运给养给边地驻军,运完后就嫌弃犏牛回去还要耗费粮食,就索性把犏牛扔在原州的旷野处,让它们自活。

        李泌就授意泾原行营留后刘海宾、凤翔尹段秀实、灵州大都督康日知等,用这些劣布去和西蕃边兵换犏牛,最后价格压到一匹布换一头犏牛的地步,连套去了三四万头,还有不少余量,接着李泌就把这些犏牛分发给边军或神策军各镇,用于营田。

        对于农具和种子,李泌也早有考量,他对皇帝建言说,自天宝年来,官员得罪长流岭南、岭西、黔府的不计其数,光岭南一道就不下两千,这些官员长处瘴疠之地,各个都害怕无命归朝,现在陛下可下诏准许他们自新的机会,让他们交纳一笔赎金来,然后把他们量移到西北来充实边防,另外天下有想得官告身者,也可“入粟捐官”——两相下来,得到的钱米换做农具和种子,便可送到西北边镇,用作营田的启动资金,这样也不会给度支司造成负担。

        同时,韩滉的弟弟韩洄,于金商二州上奏皇帝,称商於山内有大量铜矿,且离京师很近,可增设炉冶铸钱,每年朝廷可得利十一万贯,并能缓解钱荒。

        皇帝大喜,遂按照李泌等人所言实行,果然短时间内募集大量钱米,随后将钱分给有铁官的方镇,赶工锻冶农具和军器,其中高岳的兴元府就分得两万贯钱。

        既当上了五州防御观察使,又为兴元府搞到了大宗订单,同时也作为忠臣联盟的一员,见证朝廷边镇政策的成功,高岳此次长安之行,可谓有极大的收获。

        等到冬至含元殿的大朝会后,高岳就向皇帝上了告辞的谢状,准备回兴元去主政了。

        皇帝也亲自在宣政的偏殿召见他和韦皋,劝勉了高岳番,并对他俩说:“你俩并肩自陈仓道归去,方便凤、兴二州的交割。”

        韦皋虽要带奉义军入东川,可州兵土团、财政什么的,都是要留在凤、兴二州的,所以和高岳间得有个交割的程序。

        这时高岳向皇帝说,马上我会在整个兴元府五州推行“府兵制”,另外还想复兴州县的学馆,但人手不足,请征辟国子监的苏延博士前去兴元府,指导馆学。

        “有意思,高卿你还是首位让太学学博士去地方上开馆的。”皇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在这时的唐朝,国子监系统那叫个清汤寡水,先前高岳还是太学生时就深有体会,国家现在也无力无心搞教育——既然每年地方都“乡贡”绰绰有余的人才来,那么以不实用的经学为主的国子监,当然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所以那群博士、助教,一有办法就想去地方幕府为僚佐,希冀早点脱离这个苦海。

        但高岳怪就怪在,别人是聘请国子监的学官去幕府里负责“表启笺状”等文书的,就是秘书行当,可高岳还是要苏延去兴元府搞本行教育,故而皇帝才感到奇怪。

        不过李适也是喜欢文学风雅的,高岳这个意见,他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务本坊国子监内,苏延蹲在自家陋舍的台阶上,他的妻子这几年下来,没病死,但也没痊愈,依旧躺在敝旧的榻上,不断咳嗽着,有时候还要撑起病躯来缝补丈夫和孩子们的衣衫。

        而苏博士呢,正自己修补渔网和竹筌,这几年别看整个国家板荡不休,可苏延还是雷打不动,长武师变叛军入城,皇帝和诸位官僚播迁去了奉天城,当时高岳派人来喊国子监师徒们同去的,可偏巧苏博士当时去了昆明池打渔,傍晚回来后就发觉城门口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他觉得不对,就跑回家去接老婆孩子,这一回就再也离开不了。

        不过长安沦陷期间,他过得很安全,大概是国子监太没存在感,叛军根本没有裹挟他们的兴趣,倒是朱泚还时不时送点米来救济下。

        可在这段时间,苏博士十一岁大的女儿,和一个五岁大的儿子,还是夭折了。

        看着女儿的尸体,苏延痛苦地不能自已,马上这孩子就能出嫁了啊,可谁想到天叫她降生到我家来,然苏延又哭不出来,写了篇给女儿的祭文,又察觉根本没钱给女儿治丧,只能自己拉着小车,草草将一对儿女埋在城外的高原上,坟茔就伴在国子监死掉的张谭之旁。

        当时出城时,叛军士兵在城门处,问了下苏博士的状况,都同情他,也没为难,说你若想投奉天去,或想回福建家乡,我们帮你写个长牒,埋完孩子就逃走好了。

        苏延苦笑说,我过不了咸阳原(当时是李希烈占据)怕是就得死,算了,要是死的话,就死在长安城吧!

        后来,皇帝回来啦,也没为难他(皇帝根本不知道这号人),苏博士的生活依旧贫苦。

        他想自己还得活下来,还有几位孩子未成人呢,年轻时以文章来经略天下的宏愿已荡然无存,他只想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而已。

        “唉,我好像听到有车马的声音。”这时,榻上卧病的妻子忽然来了这么句。

        苏延眯着眼睛,一会儿后,果然见到国子监的大门处,有一群人牵着两匹骏马,在鲁圣人宫前作揖行礼后,就朝学馆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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