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马车悠然匀速的行进在辽阔无边的大草原上，绿茵蓝天，碧水白云，远山高雪，真乃“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丽景色，风光缱绻无边。
耳听雪山之泉涓涓细流，高山之巅悠悠回响，数不清的牛羊恣意欢叫。
马车轧过松软的草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坐在车内的人，摇摇轻晃，好不自在逍逸。
除了最开始进入高地之时，李明嬿有些水土不服的产生了“高原反应”，似乎一切都极致而美好。
一阵春风拂过，卷起车帘，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青草泥土香
“公主殿下，再往前走半日就是汝真大王子的牙帐了，如今汝真大王子奉王庭尊令谨守西河线，为门庭牙首，按礼，我们得先行向他递交两国婚书，清册嫁礼，再由他带领您去王庭。”萨尔木骑着一匹他们这里私产的小红马过来禀报。
自他到了西合，整个人突然就神清气爽，哪也不痛了。
之前磺州开始，愈发圆润的萨尔木就总是喊这里痛那里痛的，李明嬿都怀疑这陪行的几位医使不是给她配备的，反而一路都在不停地上下他的马车，以至于李明嬿都开始认为他快不行了。
结果没想到，人家一到家乡，这“病”就完全好了。
李明嬿有时候不得不认为，他是不是在无病呻|吟？毕竟当时他和覃和、菩图等人在启府狼狈为奸，谁也不知道无意中给启氏父子透露了什么消息，搞的众人死伤数众，他或许是怕被问责，所以才这般表现的。
李明嬿淡淡点头：“多谢萨尔木大人。”
“公主殿下，在前方不远处的西河路口，我就要向您告别，回王庭复命了，到时候会有牙首的人过来带您去见汝真大王子的。”
跟着萨尔木面上堆笑:“公主殿下，王尊日前来信，务必让我带着乞合玉回去复命。您看我现在是不是去找尚大人取？”
萨尔木不知那日宋子钦和尚济州的话只是个幌子，至今还认为宋子钦应该是把乞合玉交给了尚济州的，所以这些日子来一直未曾问过这事。
李明嬿幽幽看向他。
“乞合玉”这三个字现在在李明嬿这里几乎成了禁词，因为这三个字会让她想起那日为她而“死”的宋子钦。
这么多日来，雪染也不时的替李明嬿向尚济州和屠克一打探，到底有没有宋子钦的消息，结果得到的都是：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李明嬿从来没这么挂念过一个人，大抵是因为他这些年来的陪伴和那日的所作所为……
“萨尔木大人，您大概也知道乞合玉一直在宋使者手中，那日他不幸坠河失踪，我们也不知道这东西现在在哪里了。”看出公主有些不大高兴的神情，雪染忙替李明嬿说道。
“……那么重要的东西，国之重器，你们？！”萨尔木失望中透着怒气，说完，似乎感觉这么做有些不妥，便又迅速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来:“无妨，只是和宋使者一样，不知所踪罢了！”
李明嬿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心情很是不好，只道:“退下吧。”
临近入夜时分，和亲队伍才终于抵达了门庭牙首的牙帐区外。
夜色降临，星斗璀璨，草原春风漾人。
成百上千的大帐错落有致的安置在平坦广阔的草原上，看着甚是壮丽震撼。
按他们的要求，在牙帐区外便先行卸下了八百台嫁妆，清册后运进帐库。
同时，牙首的人安排护亲卫去了牙帐区外的另一个专门设置的临时大帐区。
进大帐区的人，个个都要卸下兵器进行检查，然后才会被放进去用膳休息。
远远的，李明嬿便能闻见大锅翻炒和焖肉的滚滚香味，像是在爆炒牛肉和煮大锅羊肉汤，空气中，还飘着一股特殊的烈酒味，十分诱人。
她注意到身后的众护亲卫纷纷咽着口水。
也是，和亲出行半年多了，他们也仅在驿站才能吃点好肉，路上，除了她和几位大臣，其他人基本都吃的干粮。
任谁吃多了，都食不下咽，大家都想吃点鲜热的肉食。
李明嬿倒是不需要和他们去吃大锅菜，她和几位一等侍女如雪染，以及尚济州、屠克一等人则被很客气的请进了西合汝真的牙帐区内。
进去后，李明嬿才发现这些大帐有大有小，材质有优有劣，小的仅和现代的帐篷差不多，大的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
估计也是分人住吧，她想。
一路弯弯绕绕，走了大概一刻钟，那穿着斜跨胡袖，绑着斜辫的领路牙首侍下，才在一处半个篮球场般大小的大帐外停了下来。
里头灯火通明，还能看见几个侍下布置桌食的身影。
“尊敬的公主殿下，此帐是大王子专程为您接风洗尘而设的，您可以和您的几位侍女进去用膳，再好好休息一夜。对了，我叫挞合答，若您有任何需要，尽可以来吩咐我。”那人以手抚膺，客气道。他生得有些黑瘦矮小，像是营养不良。
但不应该啊，这里牛羊成群，满山遍野的都是可食之物。
李明嬿目测，他估计只到她的耳尖。
一米六三顶天了，而且她这一路进来，注意到这里的侍下们几乎都生得和他差不多，皆有些黑瘦和矮小。
李明嬿点头。
挞合答又道:“两位贵重的使臣大人，按贵国之礼，男女有别，请二位随我去这边的大帐用膳。”
他说的是右下边不远处的另一个大帐，估计只有四分之一篮球场大小的帐子。
“公主？”尚济州和屠克一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这位小使，我们公主殿下还有些话要和我们交代，可否让我们此番同去一个帐内。”
李明嬿颇为感激的看了尚济州一眼，她知道尚济州是想保护她，怕她有危险。
挞合答依然保持着之前的神情道：“使臣大人，大汤乃礼仪之邦，相信诸位不会让我为难的。”
挞合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明嬿只好对尚济州和屠克一说:“两位大人放心，雪染会替本宫传话的。”
“奴婢定会好好照顾公主的。”雪染忙道。
“是。”尚济州、屠克一只能拱手。
事已至此，李明嬿便带着雪染和几位侍女走进了帐内。
六米长四方中空的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和水果糕点，菜品琳琅满目，中间有炭炉煨的大盆肉汤底锅，整个看起来虽然不像汤国那么精致，但算得上久违的“满汉全席”了。
香气扑鼻，倒是饿了。
扫过这些，李明嬿在火烛的旁边，注意到一种果味的酒液盛在翡翠瓶中，烈香诱人。
李明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不远处的沙丘上，几个黑衣人正飞跃而来。
其中一人忽然折弯靠近另一人，他笑道:“卫烈，你可真狠啊，为了查出奸细，不惜与同生共死的朋友反目，告诉我，元送真的是陈留的奸细么？”
“朋友？”卫烈低声不屑:“暗枭人不需要朋友。”
“啧，这次任务领尊看起来很重视，居然派出了我们线枭来协助你们，卫烈，相信我，有我在，这次肯定不会失败的！”君奉自信满满的说。
其实枭营分为三个板块，负责暗杀的刺枭，负责情报的线枭，以及负责卧底的隐枭，都是聚集了各行最顶尖的高手。
“嘴碎。”卫烈冷冽吐出两字便加快了脚下飞跃的速度。
“嘿？等等我……”
＊
李明嬿睁眼时，那送她进帐的人使劲推她走不说，似乎还故意掐了一下她的肩膀。
力道很重，估摸都红了。
她扯下红盖头，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懵了，这里似乎是另一个大帐，不算大，屋里的摆设一览而余，两只硕大的红烛照亮了半人高的铜镜，她走近看了一眼。
发现自己此刻正穿着西合部落斜跨搭肩的古式婚服，而镜里的那人，她确定是她李明嬿——大汤的晏阳公主没错，鹅蛋脸，天鹅颈，山娥眉，杏丽眼，朱唇琼鼻，清艳动人……
“”李明嬿不由皱了下眉，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刚刚是在大帐里和雪染她们用膳来着。
因为那酒香过于浓烈诱人，她担心有问题来着，并没有叫众人喝。
可是现在？很明显她被迷晕换了身衣裳，然后到了另一个大帐……
疑惑间，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是挞合答，因为他的语调很奇怪，像是外国人说中文那般，有些别扭，所以李明嬿一下就记住了。
“大王子，那尔大人，汤国的公主殿下如今就在帐里面。”挞合答将两人带到帐外。
一身部落装的近侍那尔道:“大王子，王庭的女素大人将那些碍事的人都关进了地牢里，以确保山娥小姐和婆下王子不会知道此事半点风声。”
西合汝真回头瞟了一眼大帐上映出的婉约人影，略垂涎的舔了下嘴角:“做的好，那尔，今晚一过，父王殡天，这汤国公主务必不能出现意外。”
“是，那尔定会看好公主殿下。”那尔以手抚膺，眼里迸发出光亮：“只待时机一到，大王子便是能娶这汤国公主的王庭唯一继承人！”
“萨尔木那边怎么样了？”西合汝真问。
那尔道：“乞合玉不见了。他准备和敏敏特夫人一齐伪造王书，命您继位，这样就是没有乞合玉，您也能名正言顺的临庭。”
李明嬿听了一耳朵大瓜，这西合王庭的事她还确实不太了解，毕竟原书对此也未着墨多少。
不过她倒是知道如今西合王庭的王尊，也就是她即将要和亲的老头西合飐，命不久矣，这也是她敢来和亲的原因之一。
但是原书中并没有说西合飐是被他儿子弄死的，反正云阳公主当时刚和西合飐完婚，还没进洞房，西合飐就一命呜呼了，然后她按制嫁给了他的儿子——西合婆下。
此后，过得还算幸福。
如果她没记错，如今西合飐有三个孩子，大王子——西合汝真，二女君——西合山娥，小王子——西合婆下。
其中大王子是先王后，阿史大部的阿史柰寻郡主之子，而西合山娥和西合婆下是抚安公主所出。
所以算起来，这山娥小姐和小王子算是李明嬿的表亲。
三人各自统领三十部落，余下的数十部落则由西合飐身边的一些得力之人掌管。
他们离开后的不多时，一个绑着斜辫，戴着藏青色部落头巾的高大壮丽女人便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之前掐她肉肉的女人。
“女君，就是这里了。”
李明嬿是凭她的声音辨别出来的。
李明嬿忙将红盖头盖回到头上，然后坐到床边一动不动。
“奴婢送她进来前又暗中给她扎了药，估计短时间内都不会醒过来的，女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弥丽说话时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刻刀，递给面前的年轻女子。
阿史敏因不置可否的接过。
“哦？就是她？”阿史敏因一把扯掉她头上的盖头，李明嬿忙闭上眼睛，假装昏睡。
“呵，也不过如此嘛，还以为这汤国的公主生得有多艳丽无双，竟迷得大王子不惜违抗王庭的命令，也要将人先一步的给囚禁起来。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罢了！”阿史敏因不由嗤笑一声:“算了，倒也不必我在她这张脸上浪费功夫了。”
侍女弥丽点头道:“女君说的极是，她哪里比得上女君的半点风采，不过是担个汤国公主的名声罢了，待日后大王子临庭，成为王尊，最多给她个夫人的身份罢了。王后的位置必定是女君您的！”
“呵，夫人？”阿史敏因不屑的撇了撇嘴:“怕是我阿史大部的众壮士不会同意啊。”
弥丽得意的附和:“女君说的对，是奴子想错了。任那汤国再怎么强大，但天高地远的，他们还能管到这里来？可咱们阿史大部却不同，就近在眼前，就算是之前汤国来的抚安公主，女君见了她也未曾放在眼里呢。”
阿史敏因闻言笑了下，说道:“你记得悄悄派人去通知山娥小姐和婆下王子，就说，汤国公主被女素大人囚禁，西合飐快不行了，让他们速回王庭！”
“弥丽不解，女君这是何意？此事若是让山娥小姐和婆下王子知道，怕是于大王子不利啊。”弥丽心中疑惑。
阿史敏因环胸作解:“西合汝真想吞并我阿史大部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让他暗中掌权，进驻王庭，以他的野心，必会和兵强马壮的汤国示好，由此北扩。而我阿史大部正位于他北扩的第一道关卡，祖父和父兄血脉相承北狄，自不会与北狄人为敌，更何况北狄暗产火药，阿史大部就算有心为敌，怕是也无力抵抗。”
“同时他们也势必不会臣服于西合汝真，将百年部族拱手让人，到时西合汝真肯定会派人攻打阿史大部。而我这个于他有阻的阿史大部女君和于他有利的汤国公主，你说他会更看中谁？”
阿史敏因叹道:“只有让他们兄弟姊妹间相互制衡，西合汝真损兵折将了，我阿史大部再站出来助他一臂之力，以此得到他们的人心，方能保我阿史大部的百年稳固。”
“女君深谋远虑，弥丽知道该怎么做了。”弥丽听后万分钦佩的抚膺行礼。
“好了，回去吧。”
“是。”
李明嬿将他们的话尽数听进了耳朵里，很奇怪的古语，不似挞合答别扭的汤国话，但她意外的全都听懂了:这女君和那大王子应该是夫妻，只是夫妻两人并不一心。
这位女君好像还有点本事，估计是位厉害的角色。
那当年的云阳公主是怎么斗倒这夫妻二人的？离间计？
说起来，这些人“密谋”还真是大方，就不怕“隔墙有耳”？
不知道为什么，李明嬿似乎从这里看出了一丝草原儿女的胸襟。
“不好了，着火了！”
“快快，快救火啊！”
“……”
外面突然火光四射，人影攒动，喧闹了起来。
怎么回事？
李明嬿正扒着帐子往外看时，一个黑影突然从大帐的一角飞快滚了进来。
李明嬿微怔，忙往旁边一躲，她看到了桌上的剪刀，准备以此自救。
来人在她拿起剪刀时，突然向她下跪道:“殿下，大王子西合汝真为夺政权，不惜毒杀亲父西合飐，如今西合王庭内乱，此处已极不安全。快跟属下逃命去吧！”
李明嬿微默，是她的暗卫。
那个在破庙禀报她的人，他居然还活着。
啊，厉害。
毕竟这一路，她对李计民派给她的暗卫，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公主殿下，事态紧急，得罪了。”戴着黑面罩的男人见她愣住，以为她是吓坏了，便自作主张的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作势欲走。
李明嬿突然开口道:“我们要逃去哪儿？”
先不说她的那些人还被关在地牢里，再就是到了人家的地盘被作为一个加权的“筹码”，西合汝真是势必不会让她轻易离开的。
还有便是，能有周密的计划逃走还好，若是逃个半成不就，把对方惹毛了，谁还管你是不是公主，说不定会被乱刀砍死的。
“殿下，为今之计只有南逃，先去陈留。”男人声音喑哑的回她。
李明嬿微微不屑:“你们还有几人？可作了周全的逃走计划？”
男人闻言，神色忽然凝重压抑，他松开她的手，蹲下向她拱手行了一礼:“殿下，黑行卫一行八人，从大汤至西合这一路，不断有人暗中刺杀，最后仅剩属下一人。属下活着的使命，便是保护殿下，哪怕是拼死一搏，也要将殿下给救出去！”
果然不靠谱啊不靠谱。
李明嬿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韩是。”韩是恭声。
“好，韩是，本公主命令你先退下，待本公主叫你时你再出来。”李明嬿故作公主姿态。
韩是看了一眼外面，犹豫:“可公主……”
李明嬿打断他的话:“没什么好可是的，此时逃走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如果我没猜错，外面的火是你放的吧，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固然不错，但若没有周密的计划，他们很快就会回过神来，莫说逃去陈留，恐怕离开这里都是问题！”
韩是眼神动了动，似乎被她说服了。
李明嬿赶紧又道:“我留在这里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若此刻逃了就不一定了！你放心……”
“嘘，公主殿下，有人来了！”韩是噤声，然后迅速朝旁边滚走隐去身形，帐绸翻飞。
李明嬿挤眉微惊: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不过星火闪烁间，大帐外便闯进来了一干人，带头的是一个留着胡须的高大年轻男人，身着部落服饰，斜巾长裙，皮肤偏白，高鼻梁深眼窝，微黄的及腰卷发，头带金圈黑条额带，脸上带着半张弯月银色面具。
给人一种霸道阴寒的感觉。
“公主殿下可安否？”西合汝真问道。
“本宫没事。”李明嬿听出他是方才在外的大王子。
西合汝真点头:“最近贼祸为患，加之父王又突然病倒，公主与父王的婚事怕是要推迟了。”
“嗯。”李明嬿表情淡然:“大王子，不知我汤国送亲来的婢女和护卫们都去了哪里？”
“公主殿下恐怕有所不知，按我们西合的规矩，只有等公主真正成了我西合的女人，外带来的婢女和兵卫才可以召回到公主身边。”西合汝真看了她一眼，又在帐里环视了一圈，说道:“公主请放心，为了公主的安危，我会多加派些人手守护在公主帐外的。”
说完，不管李明嬿是否表态，他直接对着他身后的人道:“那尔，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
“是。”那尔行礼应声。
“好了，你们出去吧。”西合汝真道。
火黄闪烁的烛光下，女孩儿的容颜被映忖的愈发动人，西合汝真望着她莫名咽了口口水。
察觉到对方看自己过分炙烈的眼神，李明嬿谨慎的拢了拢衣衫，她道:“他们出去？大王子不出去吗？”
“自然是要出去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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