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燃烧的火堆将脸烘得有些干燥，夏黍去近处清凉的溪水边用湿帕子轻轻擦拭掉汗水，好在妆粉需要特殊的药膏才能卸掉，所以有些无所畏惧，况且此处也没什么人。

        今日她不过晚了些时候起床，那魏四郎就到了，这是怕她跑了还是想来蹭早饭的？想必应该是前者，毕竟国公府什么东西没有，听说宫中的贡品都赐下不少。

        提到这贡品，李五娘说过圣人派去西洋宣扬大靖朝国威和扩展海上贸易的船队，去年返程路过南洋时还带回一种奇怪的果子，番名为“赌尔焉”。此果带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个头跟水鸡一般大，皮上都是尖刺，像个圆溜溜的狼牙棒。熟了之后会裂开五六瓣，扒开里头是金黄色的果肉，甚是甜美。

        去年诚意伯府赐下一个，没人敢吃，都觉得臭。还是她鼓动自家老大尝了一口，说是吃起来甜香甜香的。见儿子喜欢，她也下嘴试了下，果然美味。此话一出，可让夏黍惦记上了。只是这南洋来得贡品，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能品尝到。

        坐回火堆前，将其中一个竹筒翻转了一下，让其受热均匀。

        “出来吧。”

        这草后的动静这么大，耳朵没聋都能听见。

        一个瘦弱的男孩从草里走出来，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唤道：“大大哥。”

        原来是昨日遇到的剩子。

        夏黍往他身后的竹背篓里瞅了下，里头是一些野菜和两截断掉的笋，笑问道：“你怎么跑这里来找摘菜？也不怕被大虫吃掉。”

        正值春日好天气，她在路上也遇到几波来城外山里打猎的公子哥，为了避开他们，特地往山里走深了些。虽说她未曾听过南都城外的山中有什么野兽袭击人的事情，但那是多数人没往深处走，他一个弱小的男娃独自走进来蛮危险的。

        旁边正在吃草的马抬起头，鼻孔扩张喘气。

        夏黍指了下马，笑道：“你看，它也这么觉得。”

        剩子看那高大的马匹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滴溜溜转了几下，赶紧往夏黍身边挪了挪。

        “不会这马你也怕吧？”夏黍揶揄道，南都城中富户大多有马，还有商队往来，按道理来说是见惯的。

        剩子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说道：“不是，我我怕把马碰坏了要赔钱。”

        夏黍收回调侃的语气，问道：“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剩子也不是个缺心眼的人，遇见人就说事。只是他心中觉得夏黍是个好人，倒也不是因为昨日那个很香的卤鸡腿的缘故，而是此刻她的眼神，像极了关爱自己的父亲。

        “就前两个月，我走在路上，不小心冲撞了一辆正在行驶的马车。那马夫说马因为我受了惊吓，就要了一两银子。”

        “那你可受了伤？”夏黍问。

        剩子摇摇头。

        夏黍把竹筒又翻了个面，对着他安慰道：“钱是其次，人没事就好。”赔了人家一两银子，难怪冒着危险也要出来找吃得。也不知他干了些什么活，能攒到一两，挺厉害的。

        剩子又摇摇头。

        夏黍疑惑，往他身上扫了一遍，见这胳膊腿俱在，还能有力气走这么远，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莫非是内伤？这么一想又觉得太扯了，一个没有武功的瘦弱男娃子，要是受了内伤哪能活到现在。

        剩子咬了下唇，说道：“我没给钱。那马根本没碰到我，也没受惊，是那人想讹钱，所以我把他告到官府了。”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就十文，哪里能掏出一两银子，只能出此下策。

        夏黍哈哈~笑出声，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膀，赞赏道：“此事做得不错！”外表看着弱小，内心还挺强大的，怪不得小小年纪能守住宅子养活自己，与她当初的境遇倒有些像。

        她起身，从河边搬了个石头放到火堆旁，说道：“坐。”

        剩子犹豫了两下，最终还是把背篓放下。只是他闻了下自己身上的汗味，所以想将石头挪到离夏黍远点的位置坐。这位大哥虽然身着麻衣短褐，但衣衫整洁，牙齿白净，头发一点也不油，想必是个喜洁的。只是手上扒拉了好几下，大石头也丝毫不动。抬起头，就见面前明亮的双眼盯着自己看。

        “”好尴尬。

        夏黍噗嗤一笑，这孩子心思还挺细腻：“别挪了，直接坐吧。你平日里都没吃什么东西，能有啥味。况且我看你手指甲处理的挺整齐，头发也不熏，是个爱干净的。”想必是他娘教的好习惯。

        为什么不是他爹？军中糙汉的邋遢，早听宁大哥他们说过了，况且行军时也没这条件。就像她若不是入了秦府，同秦拂衣一起养成日日净身的习惯，她就是同普通百姓一样，一个月能洗次头就不错了，有不少人还是一年才洗一次的。就是之前跟徐娘一起去澡堂沐浴那会儿，也没经常洗。还别说，爱干净这事儿习惯了是真上瘾，出了汗就想洗下。

        剩子的脸微红，坐到石头上，说道：“我娘爱干净，她是秀才的女儿。”这是爹娘离世后，他第一次主动和人提到自家娘亲。

        夏黍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剩子识字。

        接着又听剩子言道：“我帮你烤吧。”他想先偿还点鸡腿之情，只是不知道这竹筒里是什么，可太香了~方才他也是寻着味道过来的，瞧着其中一个有咕噜咕噜的声音，闻着应该是鸡汤，但是这竹筒里还能煮鸡汤？他是真没见过。

        夏黍没让他上手，说道：“你不是一开始就在此处的，火候不好掌握。”见他点头认同，眼中有好奇之色，又解释道：“这个绿点的竹筒里头是蘑菇鸡汤。取材很简单，就是野鸡处理干净，弄成小块，放入姜片和新鲜的蘑菇炖煮即可。只是用这竹筒来炖，会带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十分鲜美。”

        听到吞咽口水的声音，夏黍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又说：“这稍黑一点的竹筒，里头是竹笋焖鸡。我事先将鲜笋和部位较为肥些的鸡块放进去，加入酱油等香料调味，待鸡油渗出，香料与鸡肉融合在一起，想必味道会非常醇香。”

        这时，剩子羡慕的泪水已然从嘴角流了出来。他赶紧跑到溪边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

        夏黍偷笑，见他返回，拿起一根树枝点了下地上：“还有一个竹筒在这火堆下，里头是糯稻米，你可以称之为竹筒饭。”

        剩子往旁边的马匹上又看了一眼，难怪有两个袋子挂在上头，原来是带了这么多东西来。连米都随身带着，他可太会活了。如此一想，顿时有些坐立不安，遂站起来，说道：“那我就不打扰大哥弄东西，我先走了。”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的口水都得流干，肚子里忍着的饥饿声也会爆发出来，那可就太尴尬了。

        只见夏黍用树枝点了点石头，声音严肃了些：“坐下！”

        剩子连忙把屁股放回去，又小心翼翼道：“怎怎么了大哥？”

        夏黍心中一笑，胆子还是有点小，得锻炼。只听她微咳了一下，说道：“这吃食我也是第一次弄，你留下尝尝，看看哪里有不足的，我好改下。”想必只要人不傻都能听出她的意思。

        剩子咧嘴一笑，拱手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夏黍挑眉，笑说：“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毕竟小梅说过他从不收街坊邻里的东西。

        剩子猜是小梅姐把自己的事情同他说了，遂言道：“那些邻里过的不容易，一家人都要吃饭，不像我，一人吃饱就行。”

        果真善心，就是瞧着他瘦成这样，怕是没吃饱过吧。随后夏黍又揶揄道：“哦~我看起来过得就容易了？”

        剩子点头，语气十分真诚：“大哥一看就是会有很多钱的人。”先不说这马就比他见过的，算是蛮有钱的那些人家养得俊。还有出门随身带着珍贵的香料，也不是寻常人舍得的。再看这心胸、气度，肯定是哪个神秘的江湖侠客，就像说书人口中会劫富济贫的那种。为什么不觉得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因为他觉得大哥皮肤有点黑，城中的公子哥都不用自己干活，一般都挺白的。就是他偶尔路过兵部，瞧那进出的大人将军，也不至于黑成这样。

        “哈哈~这话我爱听。”夏黍爽朗一笑，谁不想当个有钱人。

        接着两人就在火堆旁随便唠嗑，她听他讲出心里话，她给他讲了些“江湖故事”，直把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下剩子心中更肯定其江湖侠客的身份，觉得他口中有七八成故事是亲身经历过的，不然哪能说得这么真。一时就将方才升起的些许伤感忘却了，只剩敬佩。

        每逢这种山野场景，夏黍都要在心中喊一声：前辈、玉树，真的好想你们！

        估摸着时候到了，她将竹筒弄到一旁，火堆熄灭，又把底下的竹筒饭挖出来，让剩子去取了水，把火灰浇湿。

        蘑菇鸡汤的竹筒事先开了个盖，直接打开，倒进事先准备好的空竹筒里，一人半筒。趁着汤还热，迅速去砍了一棵大竹子来，又弄了两个竹筒分糯米饭。再配着炖得软烂得竹笋焖鸡块，一顿让剩子难忘得大餐在林间开启。

        吃完，剩子用手抚摸着突出来得肚子消食，嘴里说道：“大哥，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我好报答你的恩情。”

        夏黍把一条白帕子丢到他身上：“放心！有啥事我都找你，先把嘴上的油擦擦。”

        剩子把帕子收进怀里，又跑到溪边洗了把脸，帕子料子太好，他舍不得用。

        夏黍见状也没说什么，只问道：“你这背篓里怎么都是野菜，连个野果都没得？”这野鸡会飞走，野兔跑得快，抓不住正常，只是这野果子到处都是。毕竟枇杷、荔枝、桃子没点钱是真的吃不到，但有些野果味道也不差的。

        “我不认识，怕吃坏肚子。”剩子回道，听说有人吃野果子殁了，他害怕。

        夏黍点头赞同：“也是，小心为上。不过以后你就认识了”，她上前牵上马匹，说道：“跟上，我带你认能吃得去。”

        “看到地上这种三叶的草没有，挖出来，底下有很小的萝卜，又水又甜”

        “还有这紫红的，叫桑泡儿，摘紫色的吃，甜得很，就是小心别染在衣服上了”

        “这是刺薹，山里最多了，经常被人忽略掉。其实小心把顶部的嫩茎摘下来，再剥去长满刺的外皮，里头脆甜的很”

        “茅针，这玩意在村里生活过的人都认识，汁水很甜”

        教他识了些能吃的野果子，夏黍又带着人在潮湿的树根和叶子下寻了无毒的蘑菇。随后在其崇敬的目光中打了些野鸡兔子，还教他怎么做成肉干保存。

        其实今早她让张管事把马匹和弓箭都备好牵到侧墙外，又在街上吃了早饭，想着出城打猎的来着。如今带着个小的，就不好驮只大猎物回去，于是山里被她瞧见的那些个鹿之类的动物都侥幸逃过了一劫。

        眼见晚霞挂在天空，夏黍让剩子抱紧自己的腰，骑马送他回去。

        在院中关上门的剩子，看着地上的一只鸡一直兔，回味马上驰骋的感觉，只觉这一天跟做梦一样。只是屁股传来的疼痛感，让他清醒的知道这些都是真实的。

        爹娘，大哥真好！给他当驴拉磨都行。

        夏黍送完剩子，又去了小院。门锁住了，小梅还未回来。

        今日她出门没带小院的钥匙，于是趁着没人瞧见，提着一只鸡一只兔和一点春笋还有一袋野果子跃进去，将东西放在石桌上。不用留记号，小梅一看这些东西就知道她来过了。世间也许有突如其来的馅饼，但绝对不会有天上掉肉菜的事情。

        夏黍从侧墙跃进来时，差点把一个婆子吓得叫出声。也不怪她，天黑了，有个人突然出现，谁见都慌。

        “客人走了吗？”

        “回太太的话，走了。”

        看来同昨日一样，魏四郎是晚饭前就走了。皮倒不是很厚，要是她就直接留下来吃顿饭再走，难不成主人家还能一天都不在家用膳的。不过若是魏四郎真没走，她就洗洗出门接秦拂衣，一起在外头吃。

        “你让张管事把墙外的马处理下，马上的东西交给厨房。”

        “好的，太太。”

        吩咐完事情，往前走去，见书房有光，嘴角一裂，快步走过去推开门。

        “你今天这么早就回了。”

        秦拂衣正坐在椅子上中处理公事，闻言放下笔走过来，摸了摸夏黍的头，柔声道：“嗯~外出办事，办完就顺道回了。”

        夏黍把他的手拉下来，低头闻了闻：“是我头上烟熏的味道，你也不嫌臭。”

        秦拂衣俯身在她脖颈处嗅了一下：“香的。”

        这时秦墨研好磨，非常有眼力劲的说道：“少爷，少奶奶，我去厨房备饭。”然后走出去，关上门。

        夏黍把秦拂衣的头从脖颈处挪开，他不嫌弃自己嫌弃，“秦墨又是去干饭了吧。”

        秦拂衣应道：“应该是。”

        夏黍拉着他的手走到桌边，问道：“还有多少？”

        “就一些了。”

        “那行，你坐下处理，我给你研磨。”

        秦拂衣坐下来，手上动作比方才更快了些。

        不一会儿，他彻底放下笔，拉着夏黍的手往房中去，说道：“我也没沐浴。”

        夏黍望着前方的俊朗的背影，偷笑了一下。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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