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林中鹿(十四)
纤细的钢索拉成直线,引来一道阴狠的视线。
林安妮看到了那人的脸,阴翳的黑色斗篷下,是一张狰狞的阴阳面。半边是正常的五官,另外半边却像是被沥青腐蚀,盘踞着沟壑纵横的黑色污物。
那半边鬼脸,镶嵌着一只涡旋般的诡异瞳仁。一对上那只眼睛,她便觉得一把匕首插进她的大脑,还恶毒地搅动一番。
林安妮不仅没有松手,反而下意识将线收得更紧。
然而对方手握利刃,反手割向钢索,刺啦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震颤,还蹦出星点的花火。
千钧一发之际,折耳朵跳上她的肩膀,顺着手臂一路滑行到索上,宛如高空中的杂技演员,直直冲向黑斗篷。
钢索一断,黑斗篷就像崩断线的风筝那样,倒飞出去。
但在他被浓雾再次吞没之前,折耳朵已然成功着陆!
“追!”
瞬息的交锋后,阿尔也旋身转过方向,重新开始追击。他们紧跟在那人身后,视线未曾有一刻离开影影绰绰的黑斗篷。
哪怕那人骑着马,也不可能比过全速奔跑的半鹿人,可两方之间的距离竟不见丝毫缩短。
林安妮感应了一下折耳朵的位置,黑斗篷逃跑的方向,与她和阿尔前进的方向,有着明显的偏差!
“不对,他不在那个位置上。”就像是一场海市蜃楼,黑斗篷只是将一个影子投在了两人前方。
她扒住阿尔的肩膀,想要校正方向。
然而,一则半鹿人跑得太快,她靠掰肩调整方向又引导得太模糊,总是会产生偏差;二则她眼睛里看到的人影在一个方向、脑子感应到的折耳朵又在另一个方向,两者叠加在一块,很难不让她感到混乱。
林安妮干脆闭上眼睛,伸手一抓,逮住鹿角的根部:“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那就跟从我的指引,哪怕前方空无一物。”
“好嘞!”
昂扬的少年半鹿人挺起胸膛,抬起前蹄,在半空中虚踏了两下,调转了些微角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掌控住他尚完整的那边鹿角,仿佛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拎起半鹿人一样。
他如此笃定地相信着她,越过乱石,避开乔木,跳开横倒的树干,犹如赛道上一马当先的选手,就算他根本看不到终点线的存在。
林安妮抓住鹿角,像抓着一把方向盘,风声呼啸,刮在她脸上,而她是那个黑暗中闭眼飙车的狂徒。
在她的视界中,一切杂物皆不存在,唯有远处那只发着微光的莹白纸片人。排除视觉干扰后,她在把控方向之余,还能注意到些别的东西。
她循着折耳朵发散出的微光,感应到它身边之物。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雾团,林安妮第一次沉浸在这种状态中,不知道这是个体普遍的存在形态,还是夹杂了那个黑斗篷的个人特质。
令人格外在意的是,大概在头部位置,有一个黑点正散发着浓烈的恶意。而且,它就像是墨水滴进了一碗清水,从一个点扩散至全身,如今已有小半边被染成了黑色。
只是林安妮还来不及过多思考,身下的半鹿人就猛地一顿,鹿蹄在空气中踢到某个实物。
既有马匹被踢到的嘶鸣,也有短暂却迅速被捂住的婴啼声。阿尔的背脊忽地紧绷起来,林安妮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那就是被这伙人绑走的小阿布。
黑斗篷甩下自己的同伴逃跑,却没忘记带上人质。万一他被半鹿人追上,就如现在这般,他至少还有一道保险栓。
撞到之后,黑斗篷就现出身形,无法再保持之前的伪装。
“别看他的眼睛。”林安妮轻声提醒阿尔,两人周旋着与黑斗篷相对而立。
奶乎乎的幼鹿包裹在绒布中,上半身与几个月大的小婴儿无异,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挂着雨滴,呜咽地想哭,却又被坏人捂住了嘴巴,还横着一把匕首。
“别过来。”黑斗篷嘶哑着喉咙,“你们就是为了这个小家伙,追着我不放的吧。半鹿人果然难缠得很,我都跑出这么远了,竟然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阿尔刻意不去看他,只盯住小小的、可怜的幼鹿,抓紧了手上的长矛:“放开她!我姑且可以饶你一命。”
“我又不是傻,连唯一的筹码都交出去了,我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不是任由你们半鹿人处置?我又跑不过你们。”
“那你想怎么样?我们不可能看着你带走她。”林安妮不经意地扫过那人脸侧,折耳朵不知不觉地爬到正常脸的太阳穴位置,和她比划了一个准备就绪,“放下她,你还有逃跑的计划;但你要是敢伤害她,鹿群必与你不死不休。”
她一边与黑斗篷对话,放松黑斗篷的警惕;另一边在阿尔身后,划了下阿尔的后背,企图与他沟通一下默契。
“哈!这又与你一个人类有什么关系!”黑斗篷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又与阿尔道,“想让我放下这只半鹿人,首先,你得打算自己的双……不对,四条腿,不然我可跑不过你们。等到我与你们拉开足够的距离,快要入城的时候,我会把她放在城外……”
“就现在——”还不等他说完,折耳朵就凶恶地踹在他太阳穴,林安妮猛地一推鹿角,阿尔便大力冲撞到黑斗篷身上。
林安妮挥手缠住他手上的匕首,打掉威胁幼鹿的利器;阿尔则伸手将那团绒布揽住,用脑袋上的鹿角一顶一挑,把阿布死死护在怀中的同时,一杆长矛贯穿黑斗篷的心脏,直将对方插在最近的树干上。
以其力度和深度,黑斗篷被稳稳地挂在树干上,垂下的脚尖在晃荡中,偶尔能与地面触碰一二。
“嗬——嗬——嗬——”黑斗篷的声音,像破碎的风箱,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猛地睁大,“你,你们……加尔文侯爵不会放过你们的……”
加尔文侯爵……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林安妮的记忆,处于想要浮出水面,却又还未浮现的状态。
上次小翅膀任性地想“回家”被打断了,唤醒到一半,之后的一系列事情,林安妮和鹿群始终在奔波之中,两只纸片人便也挂在她身上待命。
她知道自己随时能想起,又不知道回忆过程会不会遇到什么突发意外,或者陷入不太便利的状态,索性将这件事推后,等解决完半鹿人的事再说。
眼见着找回阿布,黑斗篷也咽气了,林安妮刚打算叫折耳朵回来,便感觉随身携带的那本书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到要点,倏地抬起头:“眼睛!”
黑斗篷的半边鬼脸下,隐隐有什么鼓噪着,随时破土而出;原本垂下的四肢,也莫名抽搐起来,像是有什么灌入他的脉络,企图支配他的身体!
“快!戳瞎他的眼睛!”
阿尔还未从黑斗篷身边退开,扎进对方胸腔时喷涌出的鲜血,让这只半鹿人仍处在某种热烈的沸腾状态。
半鹿人唯有在争斗中,才能领悟成年的含义,所以每次他们在求偶季节的斗角,必要碰撞得双方都头破血流。
鲜血洗礼,是他们最好的成年礼,野性从此觉醒于半鹿人的血脉。
阿尔的眼中,还燃烧着火焰。
长矛一时之间拔不出来,也无所谓;他顺从了自然赋予鹿人的天性,看到那挣扎不已、死灰复燃的诡异黑瞳,悍然拿头一顶,尖锐的断角刺入鬼脸的眼眶——
某种尖锐细小的玩意哀嚎一声,阿尔撑着长杆,拔出自己的断角,红黑混杂的污血流下,让他甩了一下脑袋。
那具尸体,不再动弹。
“现在,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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