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陈年往事

何德才的老婆死了。

        毫无任何征兆。据何德才自己  说，他老婆当死之前的早晨还喝了三碗羊奶，吃了一个馒头，半碗白菜，还有一碗棒子糊涂（糊涂是本地关于稀饭的另一种说法。）。当然，用老王头的话说，何德才的老婆吃那么多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或许老王头的话是对的，但不管怎么说，对于老太婆的死，除了何德才，每个人都很高兴，包括何德才的三个儿子和四个儿媳妇。

        自从何德才把他老婆搬进王天霸家，老太太突然变得有精神了，当天晚上，何德才给她挤了一碗羊奶，平时她都只喝半碗。何德才出去撒了泡尿，回来后一碗羊奶没有了。老太太还吵着再要一碗。

        接连几天，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老太太的满头白发竟然有几丝变黑，起初何德才并不在意，他还以为是老太太常年没洗过头，是头上的油渍。又过了两天，黑头发越来越多，何德才这才注意到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也减少了。更为神奇的是，老太太的嘴里竟然长出两颗新牙，洁白洁白。为了验证她那两颗牙齿的坚硬程度，王天霸偷偷的卖了一个冰棍，给老太太吃。老太太的牙齿毫不费劲的就把冰棍给咬碎了。

        当然，老太太吃了冰棍的坏处就是拉肚子，一天要拉十多次，弄得整个床上都是稀屎，何德才洗刷了一遍又一遍，搞得何德才非常狼狈。

        当何德才知道是王天霸给老太太吃了冰棍后导致老太太拉肚子，何德才冲着王天霸骂了一天。

        “这才是开始，何德才，你要是不把你老婆从俺家弄走，我明天就给你老婆吃老鼠药。”王天霸说。

        何德才知道王天霸啥事都能做出来。保险起见，他拉着老太太回到自己家里。说也奇怪，到了自己家，老太太的脸上的皱纹又增多了，头发也变白了。只有那两颗洁白的牙齿还在。

        看着那两颗洁白的牙齿，何德才恍惚中回到了过去，他的青葱岁月。年轻时的老太太，满口的白牙可是他独有的特色。

        当年，何德才在地主李四长家做短工。下午收工时，何德才的裤子开档了。李四长要他找阿花帮他把裤子缝上。阿花就是他的老婆。当时她是李四长家的女仆，给李四长的老婆孩子们做衣服。

        何德才把裤子递给她，阿花问他裤裆怎么烂的？何德才的脸刷一下子红了，他以为她是往哪方面想。看到他的脸红了，她的脸也红了。她以为他是往哪方面想。

        那年，他们都十八岁。

        十八岁是个很疯狂很危险的年龄。因为在十八岁时的人生会有很多的路口，会有很多种的选择。选择了怎样的方向，人生的路就会大不一样。

        因为彼此的脸红，因为双方的错觉，更因为她的牙齿。他一直认为，牙齿洁白的人，心灵也一定洁白。

        因为这个很荒唐的理由，他领着她私奔了。用私奔并不很确切。因为他们只是离开了抵住李四长家。作为对他们的惩罚，李四长扣了他们的工钱。

        他们的父母知道了他们事情后，说不上赞成，但也不反对。在那个年代，男人和女人结婚并么有太多的讲究。两个贫苦的年轻人在一起倒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门当户对了。

        倒是李四长发了好大的火气。因为他一走，家里的麦子没人收割。天不作美，那年忽然下起大雨。李四长的麦子都烂在地里。

        在那个年头，地主一般都是很霸道的。李四长把自家的损失算在了他的身上。李四长找到他家里，让他补偿损失。他补偿不起。无奈之下，在一个月黑的夜晚，他领着她，往东北跑了。在他们那个地方，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有人闯关东了。

        一晃在东北呆了十多年，当他领着她回到村子时，已经进行了土改。批斗地主时，看着台上的李四长，他吐了他一口吐沫，问他还要他偿还他半个月的工钱。

        这些都是很久的事情了。他差不多都忘记了。若不是新长的那两颗牙齿，他是不会想起这些琐碎的事情。现在，他也只是偶尔想想，因为时间对他来说，时间是宝贵的。

        看到她精神枯萎了，他又拉着她去了王天霸家。他想在那里在发生一次奇迹。只是，他的愿望落空了。她的头发没有变黑，她的皱纹也没有舒展。倒是她的食欲也越来越大，他每天都要操心她的食物。

        比如，一天早晨，她突然说想吃排骨了。他现在连吃馒头的钱都没有，哪里去弄排骨。他告诉她，她不听，像个小孩子，又是撒泼，又是打滚。闹得王天霸三天没有回家了。

        倒不是说王天霸有多大度。他是从大局考虑。既然想娶翠儿，就必须过了何德才这一关。何德才也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果这一招在没有用，他何德才就真的拿他王天霸没有办法了。

        早晨起来，王天霸站在院子里撒了一泡尿，临出门时踹了何德才的山羊一脚。何德才正炒菜，昨天他从地里挖了一把马峰菜，用白面拌一拌。虽然不是很好吃，但勉强能填饱肚子。王天霸揣他的老山羊时，他正准备下锅，听到羊叫，他拿着锅铲出来，而王天霸已经跑远。

        赖在王天霸家里的这几天，他的压力很大。出门时总感觉村里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他希望尽快结束这场纷争。可是他没有想过这场纷争是因何而起？

        现在，他都不敢往人群里去了，怕听到更多的闲话。可他不去，该说的闲话村里人还是会说，他不去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晚上，他的四儿媳妇来找他，让他赶快把老太婆从王天霸家弄走。村里人都说他何德才是个无赖，双水村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赖在别人家不走算怎么回事？即便是当年有两户人家，因为生气，其中一家的媳妇喝药死了，这一家也只是把死者的尸体抬到另一家，放了三天。现在，他都在王天霸家住了半个月。本来他是占理的，现在弄得好多人都有些同情王天霸了。

        任凭老四的媳妇怎么说，何德才就是不为所动。正如王天霸所说，这是他最后的手段了，如果这一招还不能制服王天霸，他就真的无计可施。并且，他现在是骑虎难下，半途而废更会让村里人笑话，即便是他死了，他也会遗臭好几代。他可不希望自己死后，村里人还拿他的事迹做反面教材。

        让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老太太的病有了好转。说不定王天霸家还真是一个风水宝地，招现在的形势发转，要不了半年，老太太就会走路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营养要跟上，老太太想吃什么就得给他弄什么。譬如，今天老太太要吃排骨，他就要想办法给老太太弄排骨。自己没钱，他硬着头皮去老大家借。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点出路，  不会上老大的门。之前，老太太病重那会，他找老大要钱，老大的老婆不但没给他钱，还险些用棍子把他给打出来。用老大老婆的话说，反正他们是没有儿子了，老绝户不怕落个坏名声。因为这事，他被村里人笑话了好几个月。

        来到老大家时，运气不错，老大的老婆不在家。何有福拿着铁锹正准备下地。菜园子里还有几颗白菜，他准备挖掉。一看他爹的苦脸像，他就知道没有好事。

        “俺娘死啦？”

        “狗x咧能不能说句人样的话？”

        “那你哭丧着脸干啥？给谁看勒？”

        “让你失望啦。你娘不但没死，还活的很好。”何德才说，“俺来是给你要点钱，你娘想吃排骨。”

        “吃啥？排骨？”何有福觉得不可思议。“你看看俺这个家，能吃上白面馒头就很知足啦，还吃排骨？”

        “吃排骨咋啦？狗x咧，你娘把你生下来容易？现在想吃点排骨还说三道四。老大，咱做人可得讲良心。”

        “好吧，你把老二老三老四都叫来。如果他们也同意给俺娘买排骨吃，俺没有意见。”

        “老三都死了，你还带着老三干啥？”

        “老三是死了，可老三的老婆孩子都还在。她们不还住着？”

        说话间，老大的老婆菜花回来了。她是站在大门外面听了三五分钟，何德才来她家的大致意思她是听明白了。回家后，她顺手抽了一根木棒，隔着何德才的头朝何有福打去。

        何德才一怔，他还以为菜花是拿棍子打他。菜花的棍子打在何有福手中铁锹把上。何有福被菜花无名的火气搞恼了，他冲菜花大骂道：“疯婆娘，你这是干啥？”

        “干啥？你说干啥？俺要你去地里把白菜挖来。都半个多小时啦，你连大门都没有出。你在家干啥啦？你说，你说。”

        “你眼瞎。俺爹来了，俺不得说几句话。”

        “说啥话，说啥话？你不知道赶明咱闺女就得交学费了。你不挖白菜卖掉拿啥给孩子交学费啊？”

        何德才知道，菜花的这一棍子虽然打在何有福的身上，但实际上是打在他的脸上。他那张老脸啊，现在是火辣辣的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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