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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十九


  
“不去。”
“不想去。”
“不想去看戏。”
“今晚需配一个寒症方子……”
今日,关峙不在村里,她早早打算好了在房内研究药理,足不出户的,却硬是被冥东风、向西、南朝、赵北歌三人请到村北戏台前看戏。一再的拒绝,权被当成了过耳闲风。
“隐岳,你一定要细细观赏,这出戏,可是冥东风熬了两个长夜,特地为你写的。”乔三娘四个也来凑这热闹。但加了他们,戏台下,也只有寥寥五人而已。
樊隐岳选择静观其变。这许多天来,东、西、南、北四人不几日便会制造些乱子投进她平静生活,她业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开场了。”梁上君道。
台下寂静下来。
南朝为琴师,赵北歌跑龙套,向西与冥东风搭戏,共唱一出儿女情长。
戏中,男子出身显贵世家,与一家世相当女子青梅竹马,相知相恋。花前柔情相偎,月下俪影双双。突一日,男子家中遭受变故,一同族兄弟夺了男子家产,并要取男子性命,占女子为妻。男子拼尽万险,救出女子,一路逃亡,逃至一僻静山村,准备安家落户。但女子不甘就此隐姓埋名度一生,几劝男子兴复家业,夺回家产,男子俱以柔情化解。终有一回,女子气极,离开村落,以从家中所带出的珠宝起家,与男子同族兄弟展开一场拼杀。此间,屡回村中,劝男子与她并肩作战。而男子,也常到女子身畔,劝其与己同归田园……
戏到此落幕。
樊隐岳浅颦眉心,问:“下文呢?”
“下文尚无从知晓。”唱罢下台来的冥东风答。
“两个人的人生还在继续纠缠,谁知结局如何呢?”向西叹道。
“虽然上一回那女人来时曾说要以嫁人来扩展势力,但我想,兴许是她为了激心上人编出来的气话。”南朝接言。
“他这一次出村,又是为了去看她罢?”赵北歌亦凑话,“这两个人不管走向如何,俱是彼此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却是铁打的事实。”
言外听意,弦外听声,樊隐岳恁般冰雪聪明,不难发觉个中端倪,“你们编这场戏给我看,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冥东风凝颜道:“虽然,咱们并不真正了解关峙的底细来路,但他曾和一个相爱笃深的心上人避难至此却是有目共睹的。这些年,那个女人数度回到村里劝他同行,显然是旧情难忘。关峙每年也都有出村时候,想必亦是为了探望心上人。”
乔三娘作为在场唯一的女人,道:“关峙这人,的确很好,若老娘我年轻个十多岁,与如此一个有风度有学识有样貌的男人朝夕相处,受他关怀和疼爱,管不住也会情思萌动。但,他对任何人都好,任何需要救赎的人,他都愿释放关怀。隐岳,你不是村里第一个对他动心的女娃。”
冥东风颔首,“你的确和很多人不同,你更比她们生得貌美,但你若见过关峙的心上人,便明白我们为何会替你担心。曾爱上那样一个女人的男人,要他再爱上别人,根本就是一种为难。”
诸人此一言,彼一语,斟酌着说词,小心着用语,惟恐深伤了这个教他们喜欢的少女。
樊隐岳呢?
打诸人将关峙名字挑明那刻始,她便垂下两弯秀睫,无声聆听,细瓷般的颊面上不见任何波折起动。及待诸人话罄,她方举起长睫,点漆瞳眸扫眄每人,问:“于是,关峙以一个男人的心喜欢上我的可能,委实是微乎其微?”
诸人递目互觑,没人忍心干脆地应上这一声。
“原来如此。”她颔首,领会了。
“隐岳……”乔三娘难得母性发作,上前揽住她薄肩,“你还好么?”
“好极了。”她长睫飞如蝶翼,一抹似笑的靥纹,爬上她秀薄唇角。“你们是真心待我好的人。这份好,我会记住。”
“……你不会要离开罢?”诸人愕声。
她摇螓首,“不会。我还要做你们的徒儿和妹子,怎会轻易离开呢。”要走,也不是眼下,不是这时。
诸人放下心来,大声笑开,“不走就好,不走便对了。咱们也是说嘛,咱们看中的奇材弟子,岂是那等拿得起放不下的小家子人儿,哈哈哈……”
她亦随之冁然。随着她这时的笑,层层迷障岚雾遮蔽的心境,豁然开朗。她终于定下了自己未来须走的路,以及当下须迈的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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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戏台上将别人的悲欢离合演绎得如火如荼之际,身在他处的关峙,也真真实实地在面对自己的爱恨情仇。
“为什么?”由一颗颗等粒大小、晶莹剔透的珍珠串成的帘幕之后,妙影绰约,含悲含恨的质问之声,飘然至帘外之人。“为什么你不能为了我稍作改变?只要一点就好,你向前迈上一步,我们先前所曾憧憬渴望过的美好时光,便会成为现实,为了我,改变有如此之难?”
他细长凤眸浮现无奈,涩声道:“九儿还在骗自己么?当真只要我向前一步,便能拥有曾憧憬渴望过的美好么?”
“你……”
“你今日所拥有的,哪些是我们当初憧憬渴望过的?你到此刻还不明白,我们之间是谁悖斥了当初的誓约么?”
帘内人潸然泪落,“那些重要么?不是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便够了么?”
他无声苦笑,“我曾经也这样以为。但你告诉我,远远不够。”
“你……你……”帘内人掩下一声脱口的抽泣,“不管如何,你都不会为我改变了,对不对?你若当真爱我,只须妥协一回就好,也不可以?”
“你会爱上我,是因我可以随时随地因外力改变自己么?”
“但这个外力,是我,不是别的!”
“正因是你。”若不是她,他也不必痛彻心扉,不必情牵思长。“所以,我来问你愿不愿随我回去。”
“我走到这一步,还怎可能回得去?”
“若想,没有不可能。”
“你怎可能如何自私?”帘内人激声控诉,“你不想随我到此,却想我随你到彼?”
“是。”他喟,“我不能为你改变,又怎能奢求你为我改变?”
“……我的婚期定在下个月的初八,只要你愿意伴在我身边,那婚事随时可以不要!真的可以不要!”帘内人话到这时,情绪突告崩溃,哭倒在屏榻上,不能自已。“关郎……为我改变这一次,只有一次……真的这样难么?”
此情此景,焉不动容?胸臆间苦浪翻涌,舌底浸染来丝丝涩意,味若黄莲,他闭眸暗语:九儿啊,你怎不明白?我若当真走过来,我们之间便连最后的思念与温情都要陪葬了。
帘内人不出,帘外人不进。一道帘,势成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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