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修罗压制
明憬一路疾行,袍角划出锋利的弧度，循着魔族那股阴暗诡异的气息，从斗灵大会举行的高峻山峰一直找到内山深处。
青松苍翠,乌云重叠如黑影，灵植摇曳,殿宇的轮廓渐渐清晰,这是明憬最熟悉不过的一座山峰。
道宗清正的气息磅礴压过来,压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墨不予逃出斗灵大会所在山峰后，竟然不是往外山逃,而是直往万象主峰而来，这算是自投罗网吗？
明憬低笑一声,看一眼周围景致，右手有片刻的颤抖。
接着闭眸立于原地，修罗诀运转到极致,以极致纯粹的修罗气将道宗正气剥离,在空气中搜寻着那道骤然消失的浊沉魔气。
她自然不知道墨不予此刻内心的煎熬。
她不想交出南菩提子，自然想快些返回魔界,偏偏护宗大阵空前加强,师尊赐下的宝物又在冷却期,很难出得去。
外山修士众多，万象主峰此刻反而是最安全的。
道尊宇文筝还在九幽狱镇压妖鬼，宗主被谭小沐的雾阵困在高台,主峰上的高阶修士闭关,低阶修士负责维持秩序。
墨不予自然也知道明憬一直在后边追赶她,要夺回她拿走的南菩提子。
因此她不顾魔功反噬，借着道宗气息掩藏自身，慌不择路下随意躲进一座地处偏僻的宫殿。
万象主峰宫殿众多,有许多天然克制魔修的封禁，就算是明憬，要是胡乱追赶不慎触及，也会受伤、流血。
墨不予想得很好，可惜她忽略一点，那就是明憬曾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
生于万象主峰，就算时隔多年，她闭着眼睛也足以去到任何一处地方，哪怕是属于万象宗主的宫殿。
光幕上，明憬收剑步入小石村；万象主峰里，明憬收敛修罗气，面容上掠过一丝讥讽，大踏步向前走去。
慕容炽眼睛不眨一下，就见白衣胜雪的少年剑修姿态从容，一张如玉容颜上是足以照破长夜的锐利明亮。
她越过村庄泥地，正要与远处村民搭话，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长剑铿锵出鞘，脚尖轻点，已经到得一处阴沉沉的山洞前。
杂草丛生，地面暗沉血迹，深处一片沉寂，这其实是一处废弃的矿洞，灵矿资源枯竭后无人问津。
这个地方，慕容炽再熟悉不过。
三千年前，她几乎与明憬一样年少轻狂、心怀凌云志，自问足以登九天最高处，折月摘星。
高台上，穿淡白华衣的中年男子眼神凝紧，清俊雅正的气息凌厉，瞥旁边面色沉如水的穆易一眼，攥紧袖子，垂眸将眼中复杂神色都遮掩。
他便是万象道宗当代宗主，道尊宇文筝的嫡传弟子，折喻的大师兄，同时也是明憬曾经的师尊，上官同，如今正是第七境巅峰的修为。
高台上各大能神情各异，观战席下一众圣地弟子面色焦灼，因为光幕上的明憬已经握紧手中长剑，像是察觉到什么异常，正打算步入山洞。
“明首席，你不要进去啊！”有弟子不自觉地低呼出声，表情异常揪心。
谭小沐说光幕上的画面是明憬当年经历过的事情，是人界界主府昭告天地前的真实过往。
后来的事情他们都知道，明憬被废掉修为，被墨道台刻上黑莲印。十年沉沦，再次出现时气息阴沉，已入魔道。
那么此刻这个黑乎乎不见底的山洞，或许就是一切的起点。时光不可回溯，可他们怎么甘心啊？
年少的明憬彼时并不知道后来的许多事，她只是秉持着小师叔除魔卫道的教诲，遵循着圣地弟子护持弱小、斩除不平的责任。
在摘星剑颤动示警后，孤身仗剑，凭一腔孤勇独闯山洞，于最深处看到一只最恐怖的魔。
青面獠牙，数丈高的身躯触到山洞之顶，如井口宽的眼眶深陷，血红液体横流，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宽厚的唇色如墨，似有虫子蠕动，低低哼声震动山洞尘埃，扑簌簌落满一地。
明憬折过转角看见时，它像是被什么嵌进身后山壁上。
巨大乌黑的石头东倒西歪砸下来，地面如深坑，它以血腥的眼睛看明憬一眼，咧嘴笑出声，缓缓开始挪动。
它一动，原本偌大空旷的山洞瞬间变得拥挤无比，生得颀长的明憬在那只魔的映衬下，如树底蝼蚁之于通天巨人。
她抬眸望上去，对上一双空洞无物的乌眸，最恐怖阴森里透出来自莽荒的惊悚煞气，随时可能将世间生灵吞噬，无端令所有看得到的修士心生惊骇。
这是——
“荒魔！”
光幕下的许多圣地弟子和年少的明憬一起惊呼出声。
道宗传世古籍有载，青面獠牙、躯体壮如小山，眸似古井、血泪不止，这是存于上古的古魔。
曾领魔界掀乱世风波，引隐世仙尊出手，却因血脉特殊、逆行天道，获罪于世，轻易不可消除。
荒魔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比魔修闻之变色的修罗好上多少，只因此魔虽然数量稀少、生存不易、行动笨拙，但是一旦成年就有三条命。
防御是天降雷霆都击不穿的地步，前两次纵然有通天之力，也只能封印压制而无法击杀。
“十五年前，是小道尊以古剑邀月之利将它彻底斩杀，难道明首席是那位将之二度封印的修士？”有弟子小声猜测。
在远处听到这句话的慕容炽眸光幽深，似乎是想笑，但什么都笑不出来。
世人印象里，第一次将之封印起来的是那位隐世仙尊。三千年前，她几乎舍了一条命将之二度封印，没有人知道。
举世之大，彼时她只告诉过宇文筝一个人。孔知亿会知道，是因为天赋神通，受反噬之苦推演玄黄殿变故才顺带得知的。
“可是不可能啊，荒魔要是再被封印住，起码需要数千年时间才能再次破封，怎么可能才十年？”
“而且，这只荒魔拥有第七境巅峰的修为。”还是被隐世仙尊封印住的修为，生而怪异，血脉古老。
它的实力，只会比寻常第七境巅峰的修士强上许多倍。
有弟子情不自禁望向高台上的万象道宗宗主，那也是第七境巅峰的修士，修炼的还是无上道诀，可比起光幕上那只荒魔穿越时空给他们的压迫感相比，要远远不如。
这是一只万象道宗宗主都打不过的荒魔，明憬怎么可能封印得住呢？
“就算明首席再惊艳绝世，她不过只有第五境巅峰的修为，怎么可能打得过呢？”有弟子忍不住出声。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脑子，都知道撒腿就跑才是最好的选择，护持弱小是不错，可若是连命都没有了，拿什么去护？
明憬并不傻，所以她的第一选择是撒腿就跑，身形如风，几步掠出山洞后，看到远处烟火升腾的小村庄，脚步就是一顿。
荒魔行动是笨拙，第五境的修士就可以御气凌空，荒魔要追赶是追不上的，但凡人和低阶修士要怎么办？荒魔祸世，第一对象从来不是第五境之上的修士。
除魔卫道、护持弱小。
身后山洞轰隆作响，荒魔气息笼罩靠近，给明憬思考的时间极短。她没有再犹豫，手掌翻飞，一簇湛蓝色的焰火盛放于天际，接着声音清冽传遍小石村乃至整座水泽城：
“我乃万象道宗首席弟子明憬，此地有祸世荒魔出世，请诸位道友并乡民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小石村，退出水泽城。”
说完这句话，她将手中的摘星剑一挥，抬眸看天上星辰一眼，返身走进山洞。
荒魔既然被封印在这里，那么这座山洞一定非同凡响。如果山洞彻底崩塌，对荒魔再无约束，小石村的村民就要彻底完蛋。
“那是万象道宗弟子生死一线时的本命焰火。”藏剑阁的一位弟子低低呢喃。
万象道宗内只要入内门，便有护宗大阵护身道印赐下。
晋得真传，会有本命焰火，与宗内长老或是一峰之主关联，第一时间告知求援，以焰火护住心脉，保一命不死。
明憬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师尊是宗主，自幼承教于小道尊折喻，她的求援焰火，这两个人一定会收到。
“明首席是想拖延时间，至少等到小道尊或万象宗主赶到。”届时集合诸多圣地大能，再将这只荒魔封印或斩杀，都不是问题。
年少的明憬确实是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冲进山洞后第一时间出手，化被动为主动。
万象剑法、浩然剑法、十八式剑法，以三道基础剑法为底，摘星剑舞得滴水不漏，刻意将那只荒魔往山洞深处引。
荒魔果然被激怒，成人大小的手掌一抬，缓慢又势不可挡地拍下来，将山洞拍塌陷了大半，明憬出洞的道路彻底被堵死。
要么迎战，要么等救援，明憬两样都选，也两样都不选。
摘星剑横斜，她彻底放开手脚，拿出全部的实力，山洞暗沉，年轻女子面容自生华光，战意冲云霄，剑影四方铺陈，身姿挺直，风采卓绝。
在明憬之前，在光幕上演过往之前。
这些见多识广的圣地大能和弟子从来不敢妄想：一个第五境巅峰的修士能够和生于上古、怪异无双的第七境巅峰荒魔打得平分秋色，甚至是压着它打。
这不仅仅是越阶迎战，这就是要逆天啊！修行界高低分明，境界差距如鸿沟，轻易不可逾越。
明憬不仅逾越，而且一越就是两境，还是高阶的两境。她跨越古今，剑开天地之始末。
一众圣地弟子看得目不转睛，胸中战气激荡，怀揣着无限星光，满目皆向往。
孔知亿目瞪口呆，隐约有那么些埋在骨子深处的悸动被唤醒。
玄黄殿、古妖、护世，她也曾炽烈而毫无保留地为这座天地背水一战过。
慕容炽握起拳头，一瞬间心疼到无以复加。
比起圣地弟子此刻的心神激荡，她深刻地知道接下来明憬会经历什么，知道明憬落崖爬过碎石路，狼狈出现在她面前的模样，所以很难压抑住情绪。
此刻的时间过得很快，对于彼时年少的明憬而言，每一息都长到足以隔绝生死阴阳。
小师叔和师尊都没有给她回应，她不知道原因，只是渐渐明白过来，今日会是她离身死道消最近的一次。
要活下去，就只能杀死它。
意识渐渐昏沉，明憬脑海里已经没有封印这个概念，眸中光亮一闪，战意更浓、锋芒更盛，摘星剑意转变，由最初的防守变成毫无保留的进攻之势。
所有圣地弟子都知道，明憬是生出了杀掉荒魔的决意。
他们隔着时空光幕，站在安全之地，现在连想都不敢想的轻狂之举，许多年前，已经有人付诸行动。
她比他们年轻，比他们纯粹，比他们赤忱，她拥有无限的希望，所以敢做他们所有人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万象道宗的剑法逐渐展开，极致纯粹的剑修执有灵神剑，一人一剑，将生死都赌上，剑意盈满山洞，将荒魔的血腥阴沉都压下。
他们不知道明憬到底打了多久，只是看她面上、身上、手上、剑上都缠绕着荒魔的魔气和血腥。
摘星有灵，在魔气侵袭下长鸣一声，余音炽烈，似乎是在跟主人说“很疼，但还可以坚持”。
年少的明憬也很疼，但必须坚持，所以拿着剑柄的手轻轻摩挲过摘星，似安抚，似鼓励。
下一刻剑光持续亮起，颀长挺正的身躯遍体鳞伤，漆黑阴邪的荒魔气顺着血痕渗进经脉深处，与纯粹剑气相互冲撞。
她眼眸明亮，周身缠绕荒魔魔气，似一位魔修。
许多圣地弟子看到这里，像是恍然大悟，像是痛心疾首，有些弟子已经低低啜泣出声：“荒魔气，这一定就是墨道台刻得上黑莲印的原因。”
荒魔气、古妖血、紫雷木，古修罗诀入道所必需之条件，缺一不可。
古修罗诀为魔道第一法诀，修罗血脉生而压制魔族。明憬如今虽然不是极致的修罗血脉，但要压制一个未修至大成的魔族少尊主还是轻轻松松的。
万象主峰，明憬越过许多座宫殿，在一座熟悉到骨子里的宫殿内发现躺在殿顶仰头望天的墨不予，声音清冽：“墨不予，交出南菩提子。”
墨不予呼吸一顿，下意识站直身，运起魔气就打算逃走，她并不想跟明憬对上，打不打得过另说，虽然她觉得她绝对打不过明憬。
明憬眉毛上扬，手心生出一簇黑沉修罗气，属于修罗的等级压制释放开，压制得墨不予血液凝结，再不得动弹，一步都挪不动。
“交出南菩提子。”明憬漫不经心再重复一遍，黑莲印跳跃，修罗气如排山倒海，顺着墨不予身上血痕渗透进去，修罗气缠绕，将之同化。
墨不予怔怔抬眸，感受到命悬一线的压迫，忙不迭将一串雪白色、圆珠状的东西双手递上。
明憬伸手，指尖冰凉，在墨不予掌心拂过。
暗光闪烁，南菩提子消失在半空，她转身下殿顶，迎殿门而立，身后是一大片生得青翠的竹林，随凌晨山风摇动。墨不予低喃出声：“你不杀我吗？”
修罗压制下，明憬要杀她易如反掌。
彼时圆日初升。
光幕上，年少的明憬递剑向前，一剑削下荒魔的头颅，荒魔魔气和浑浊黑血洒了一身，体内剑气和魔气斗得激烈。
外间日出东方，透过山洞缝隙钻进数道光。
年少的明憬逆着光倒在血泊里，力竭声嘶，疲惫到极致，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举目望着洞顶。
竹林之前，并不年少的明憬勾唇笑得凉薄，回墨不予道：“不杀，我不除魔卫道。”
墨不予心情复杂，几步跃下殿顶，转身消失在明憬视线内。
小石村的山洞之外，一群穿着银袍、身披战甲的卫队踏云而来，那是人界界主府的界卫。
为首一人长相阴美，与高台上的穆易很相像，那是穆世移，第七境的修士。彼时的界卫统领脸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一道伤疤。
“进山洞，人界罪人就在里面。”穆世移笑得戏谑，挥手示意界卫清开堵住道路的巨大石块。
山洞内，年少的明憬看荒魔尸体化为魔雾，似有所觉，不自禁捏紧摘星剑，大口喘着气。
小石村上空，烈日灼灼、无限明亮，在下一刻蓦然消失，光幕散去，谭小石喷出一片血雾，从高空跌落下来，高台白雾彻底散尽，斗灵大会所在的山峰一片漆黑。
左浩然气息一滞，运气接住谭小沐，再不顾什么男女之别、君子气度，提起谭小沐的领口，语气焦急：“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了？为什么不放完？”
谭小沐的生机消沉下去，说话有气无力：“我的修为，只能支持光幕回溯到这里。可是接下来怎么样，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什么知道不知道？”左浩然眸底有泪：“你将过往放完，你需要什么？我将命给你好不好？”
“就算你们所有人都将命给我，又有什么用呢？”谭小沐笑得讽刺，挥挥手，身形散去，眼神凝结，望向万象主峰的方向，几分迷离几分怅惘。
将真相告知于众，告诉所有人明憬与魔族没有勾结，这算是对明憬有利吧？
接下来怎么了？
山峰间风声大作，修士万千，无一人出一言，沉寂如深海。
接下来，人界界主府昭告天地，明憬与魔族勾结，废修为、断剑骨、刻魔印，关押进人界刑狱。
十年弹指一挥，于是便有了修魔道的明憬，和不知来历的地下鬼市，和红衣白发的神秘女人。
小蝴蝶扇扇翅膀，算是天地之间唯一同时知道斗灵大会山峰和万象主峰所发生事情的存在。
明憬转身，见小蝴蝶泪光闪闪，不禁好奇：“小洗，你怎么了？”
小蝴蝶摇摇头，第一次没有在意明憬的称呼，声音抽抽噎噎，自己也说不上原因：“我难受。”
它知道明憬是剧本里的炮灰，但不知道明憬具体发生过什么事。因为在剧本里，本是无人知道荒魔真相的，明憬死便死了，连水花都不曾激起。
难受，一只小蝴蝶，有什么好难受的？她是人，又修魔，她自己都不难受。
明憬捏捏小蝴蝶的翅膀，在晨曦照耀下低低笑出声：“有什么好难受的？我们拿到了南菩提子，不该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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