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飞花轻似梦
河道边，凉亭内。
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少年身边附耳低语。
少年起身稍作整理，走出亭外：“世伯，好久不见。”
迎面的男子正背着手打量四周，闻言笑道：“贤侄好雅兴，在此赏景饮茶。”
“哪里。”少年作揖道，“祖父喜欢品茶，佑儿耳濡目染有样学样罢了。正好有下人送来的上好青茶，世伯可要尝一尝。”
男子挥了挥手，屏退身旁的随从。
“今日老爷子怎么放心你出来？也不多带些人，就不怕像上次那样冒出什么歹人打你的主意？”
“有何不放心的，难道和世伯在一起还会有什么危险？”少年微微一笑，为眼前人倒上一杯清茶。
男子视线不移，半晌后终是饮下了这杯热茶。
“前些日子家里出了几个不听话的奴仆，佑儿听到了些有的没的，幸好没闹到祖父那，不然又得让老人家操心耽误身体了。”
杨恪嗤笑一声：“哪招的胆大包天的奴才，我看陆隶也是老糊涂了。”
“不怪陆叔，只是一些闲言碎语令人在意。”
“既是闲言碎语，不听也罢。”
“世伯告诫过佑儿凡事非空穴来风，是以他们说的佑儿便记住了一二。”少年停了停手上的动作，抬眼道，“虽说是有些年头的事了，好像还跟萱姨有些渊源呢。”
杨恪一惊，紧盯着少年的眼眸，面上却不动声色。
“怎么会与你萱姨扯上关系？”
“说来许久没见萱姨了，不知她身体安否？”
少年缓缓坐正了身子，给茶壶添了水，一切显得慢条斯理又不造作。
见少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杨恪登时从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候在远处的随从，忍住万般思绪说道：“看来得听世侄好好说说那有些年头的事是何事了……”
秋风起，吹散了一地暖阳。
“嘿嘿，师父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可还顺利？”竺凝儿狗腿地给云重倒了一杯茶。
“嗯，还算完满。”云重呷了一口问，“我不在这几日，你可有好好听话，好好念书，好好吃药？”后面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
“师父交代的不敢懈怠！”
“是吗？”云重斜眤了她一眼，“那这只跛脚是怎么回事？”
竺凝儿不自在地往外挪了两步，讪笑着：“嘿嘿，意外啦，那都是意外。”见对方没什么特别反应，她又将脑袋伸长凑到云重耳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声音问他：“师父，那个花小妖不会是您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全数吐了出来，云重转头就是给竺凝儿一记爆栗。
“哎哟。”竺凝儿痛呼一声，赶紧抱住了脑袋。
“小丫头胡说些什么！”云重放低声音哼道，“过来。”
竺凝儿可怜兮兮地挪过去，云重一拉开她的手就马上闭了眼睛。以为的疼痛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云重不急不缓帮她按揉着刚才被打的地方。
“还疼吗？”
“……”
见竺凝儿半晌没说话，云重有些急了。
“真打疼了？师父看看。”
转过竺凝儿的脸，看她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样子，云重叹道：“为师还没责问你呢，就这般委屈了？”
竺凝儿摇摇头：“凝儿想爹爹娘亲了。”
方才云重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了竺一涵，她的爹娘总是对她小心呵护，不愿让她受一点委屈的。
“小凝儿，你想下山了？”云重问。
竺凝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斟酌了一下：“不是想下山，在山上很快乐，可是我也常想和爹爹娘亲在一起。”
“如果师父放你下山，你觉得如何？”
竺凝儿不解道：“可是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为何师父……”一如她不解当初为何要定这个规矩，不如现下问个清楚。
“师父当初救下凝儿为何要立这个十年之约？”
云重一怔转而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竺凝儿就是讨厌他这副好像什么都看穿了的神情，以至于这么多年都不敢乱问些什么。
“十年之期不过是为了稳住你的病情，你的身体状况比你想的严重多了。”云重似乎不想多说，又道，“让你与爹娘分开也只是让你有个念想，庆幸的是这些年为师总算没有白费力气，你总归是大好了。”
“谢谢师父的救命之恩，教导之恩。”竺凝儿郑重地向云重行了一个跪礼。
“行了行了。”云重摆摆手，“我只问你如果我同意你提前回灵郡山，但是再无可能上山，你待如何？”
竺凝儿心里一惊：“再无可能上山是什么意思？”
“便是再与云雾山，与为师，与这的一切无任何瓜葛……”云中盯着竺凝儿的眼眸一字一句说道。
无任何瓜葛。这几个字如有回声般在竺凝儿的脑海里不断回响。她就是肯定的知道如果她现在真的离开了，云重一定会抹去她曾在这的一切记忆，没有什么上山求医的竺凝儿，只有灵郡山常年不曾外出的山庄大小姐。
竺凝儿低垂了头，心里砰砰直跳。她无意识地捏紧了身侧的荷包，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清晰得好似发生在昨天的事竟已是相处多年的回忆。无论是初见时的迷惑，年少时的嬉闹，还是成长时的烦恼，她都……
看着竺凝儿犹豫的样子，云重嘴角翘起的弧度是越发明显了。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摆，煞有其事地说道：“好了，为师明了了。下山之事还是等约定之日过了再说吧。”
“哦……”竺凝儿小声地应着。
可是她也很想念亲人啊，就不能打个商量吗？而且怎么说着说着就往这个话题偏了，竺凝儿赶紧回神在后面嚷嚷：“师父，那个花小妖……私生……”
眼见已经走远的云重好似踉跄了一下，回吼道：“丫头别胡说！那小子不会乱来了，你们好好相处，他要是欺负……师父就……”
声音随着云重的身形渐行渐隐。
竺凝儿什么线索都没问到，反而感觉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一番。
云重这个老狐狸。
晚上吃饭的时候不无意外看到了花小妖，只是灶房的气氛委实有些奇怪。只见花小妖忙前忙后，一会去帮离苑添柴加火，一会又是摆盘放筷，和在场的几个师兄打得热乎，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了什么含笑半步癫。明明昨天还是一副我心已死，生人勿近的表情。
竺凝儿用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青荇，用眼神示意道：这小子怎么回事？
青荇同样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边的花小妖反而注意到了竺凝儿，赶紧就近摆了一张凳子。
“凝儿小师妹来了，小心坐好，马上开饭了。”
凝儿小师妹？这称呼听得人直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花小妖，你中邪了？”竺凝儿皱着眉，莫不是云重真动了什么手脚……
花小妖愣了愣，挠着头不好意思道：“之前不懂事给山上的大家添了大麻烦，希望之后我还有弥补的机会，嘿嘿。”说着向竺凝儿抱了抱拳。
怪不得以前的世界有颜狗一词，长得好看的人也太犯规了，竺凝儿差点被刚才的笑容闪到。
“那好吧，就重新认识一下。”竺凝儿伸出右手，做出一个握手的姿势，“你好！我叫竺凝儿。”
花小妖不明所以地看了一下她的手势，心疑是哪儿的江湖人打招呼的方式，也有样学样地伸出右手。只是他并没有如竺凝儿预想般握上去，而是狠狠地击了个掌。
“你好，花逍遥~”
“花公子，可以了。你自己也多吃点吧。”饭间，看了眼大家都满满的饭碗，谷央已经有些受不住花小妖的殷勤。
“叫我逍遥就行了。照我家老头和你们师父的关系，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听完大伙都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花小妖倒是吃得香，顺手又夹了一筷蒜蓉腊肉直往竺凝儿的碗里招呼。
“凝儿师妹，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尝尝。”
竺凝儿抬起头，眼看着那一坨沾满蒜泥的腊肉就要落入碗中，旁边忽伸出一双筷子在她动之前适时一挡。
“师妹她食不得蒜。”
竺凝儿呆了呆，点了点头道：“嗯，我一吃蒜身上就会起疹子所以……”
“欸？原来小姐不喜欢吃蒜是因为这个吗？”
“这么多年，我们竟都不知。师妹你该和我们说的。”离苑有些意外，却忽视了其中一个已然“动手”的人。
花小妖讪讪地收回了手：“竟还有这种事，那师妹你不知要痛失多少美味的食物了。”
竺凝儿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谁说不是呢。她转头向旁边投去感激的眼神，却见云绮已低头安静地吃着饭。
说来，她吃不得蒜的事从未向谁提起过……
一种不明言状的情绪涌上心头。
“对了，那师妹你喜欢吃什么，改天我再好好准备。”花小妖问道。
“说到小师妹喜欢吃的，那就多了。”旁边的谷央笑道。
“确实。”离苑附和着。
“师妹她好像没有不喜欢的。”连一旁的莫悠都来凑热闹了。
竺凝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们几个，眼神又无意识地飘到旁边。如果说到她喜欢的，不知——
……
“师妹？问你呢，明天想要吃些什么，都听你的。”
“我刚瞧着凝儿师妹一直盯着云绮兄看，像是……”花小妖耿直地说道。
那不带感情色彩的语句偏偏遇上了突然安静的空气，偷偷掩藏思绪的竺凝儿像被人狠狠推搡了一下，突然咋呼起来。
“是啊，怎么了？三师兄好看得很，我就喜欢看。世人不都说秀色可餐吗？我瞧着三师兄能多吃好几碗饭呢！”
“……小师妹，秀色可餐的意思……”
周围传来了几声低低的笑。
说一个男孩子秀色可餐什么的，说自己喜欢什么的……
“啊呸！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竺凝儿赶紧转头，放软了声线，“云师兄你千万别生气！”
云绮轻轻得咳了一声：“我没有生气。”
平静的语气就像是拒绝解释。
竺凝儿内心大喊三声完蛋了，她眼尖地发现云绮的耳朵早红了一片，眉头也有些微微皱起。
周围传来莫悠更大的笑声。
不知道云绮以后会怎么想她，此刻的竺凝儿简直尴尬地想钻进饭桶里，让米饭噎死她算了。
真当是色令智昏，欲哭无泪。
就这样，不知不觉花小妖和他们便在云雾山上待过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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