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终成枷锁
整个世界是黑暗的,他周围只有刺骨的寒意,身无寸缕抱着自己的身体,靠仅剩的体温取暖。他在一直下坠,脚下是无尽的深渊,有无数手在等待着自己进入血海。
可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他,将面前的黑暗一击划破,将他推回这世间。
不带任何温度的金色的眸子睁开,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怀里抱着一把剑,剑柄上是一条精心编织的剑穗。他闻了闻身上披着的白色外袍,直接一把扔到一边。
他对这个世界有最基本的认知,却唯独不认识自己。
“别怕。”温柔的话语在他耳边传来,“你刚刚诞生。”
“我。”自己的声音也非常陌生。
又围上了好一群人,都笑着打量着他:“居然刚生灵就能说话,不愧是从金阶武器里出来的剑灵!”
一股无名怒意和恨意从心底传出来,他站起来用右手拎着剑,冷冷地扫视着周围的人:“杀了你们。”
众人被他威胁的话语吓得后退一步,都噤声不语,目光全部看向为首的年轻人。
那人却毫无畏惧,走上前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相貌和剑都不一样了,可好像什么都一样。”
银色长剑直接刺穿年轻人的肩膀,周围传来一阵尖叫声:“玄澜大人,你快躲开!”
萧玄澜看那柄长剑好一会,任由肩膀被刺穿,直接抱上去:“我是萧玄澜,你的契主。你是我的武器落渊剑的剑灵,以后你就叫……”
“落渊?”他打断萧玄澜的话,松开右手的剑,盯着自己的右臂看好一会。
这种活动自如的感觉实在太过陌生,比自己的陌生的声音还要让他觉得慌乱。
萧玄澜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喜欢这个名字的话,叫这个也可以。”
他不过是刚诞生的灵体,叫什么都是一样的:“好。”
“这些都是我们的朋友,不可以用剑伤他们,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生活,想喊我哥哥或者叫我名字都可以。”
“萧玄澜。”
听到这个称呼,萧玄澜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落寞,不过还是拉着他的手坐下来:“我来跟你说说这个世界……”
他耐着性子听萧玄澜说完就走了出去,这里也是一处庭院,他径直走到池水边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好一会。
回头一看发现一群人又跟着自己,于是把长剑亮出来,吓得众人直接四处逃散,只有一个青衣女人还停留在原地。
那张脸是所有看到的一切中唯一叫他觉得有些熟悉的,确实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看上去温柔又和善。
“落渊,我可以过来吗?”那女人远远地问了一句。
他略一思索就点了点头:“你来。”
女人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小跑着来到他的身边,刚想坐下却发现他又露出抗拒的神色,就站在原地踟蹰着:“我就站在你旁边吧……落渊,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才问:“萧玄澜说我是灵族,那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待在一起?”
女人温柔地说:“我们是你的家人,也是你永远的同伴。”
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但我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
“这……”女人听到这个回答,站在原地看着他的侧脸,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突然捂着脸跑回房间。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哭,也没有兴趣知道,更不会追上去安慰,继续坐在庭院门口的台阶上。
他盯着屋檐的角陷入沉思。
两只鸟儿并排站在那叽叽喳喳好一会,过了一会其中一只突然张开翅膀向远处飞去,另外一只就站在原地痴傻地望着,也不离去。
“别等了,它不会回来了……”
口中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名字,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一会,又抬起头看着天空。
眼眶毫无缘由地泛红,泪水止不住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没有哭,只是今日的阳光太过刺眼。
他好像是自由的,好像又被拴上了更深的枷锁。
阳光非常刺眼,刺得他心口都一阵酸痛,那光芒突然化作暗黑和血红杂糅在一起的无数只利刃朝他的胸膛扎了过来。
耳畔传来恶魔般的低语,声声入魂:“萧宁渊,你该醒来了。”
墙壁上的暗红色法阵冒着诡异的光芒,屋子里弥漫着化为雾气的鲜血。
黑色的锁链下悬挂着一个几近昏迷的人,他浓密的睫羽低垂,七窍冒着鲜血,划过苍白的脸庞。穿过身体的铁链上是已经氧化的血痕,被绑紧的手腕早已被勒成青紫色。
凌哲在旁边注视很久:“教主,为什么他还没醒?”
这些日子凌哲一有空就会进入领域来查看情况,此时已经基本上到达摄念术的时间上限,再这样下去宁渊恐怕会精神崩溃。
祁锐笑着说:“因为贺兰璟把他带着记忆的那部分灵魂扣压在武器里六百多年,带了不少怨气,融合起来有些麻烦。而且毕竟那么痛苦地死过一次,还因为摄念术不得不一遍遍回忆。”
凌哲听到这话,拳头攥紧了几分:“贺兰璟——”
“你看他都痛昏多少次,醒来估计只想一剑砍了贺兰璟。”
炎狮从黑暗的缝隙中跳出来,在祁锐的身边轻声耳语:“那个姓温的小子快醒了。”
祁锐出言提醒:“你们也对他尊重一些,他叫我一句灵尊,我们至少回一句贺兰大人。”
炎狮气得手立刻变成了狮爪:“什么贺兰大人!妈的,就是个嘴臭的东西,之前还骂我们,还一口一个我夫人的,我都想撕烂他的嘴,怎么会有这种混账守护灵?偏偏辰也一直护着他!”
凌哲听到“夫人”二字时,目光又阴沉了几分。
祁锐说:“贺兰辰也身后有贺兰家和绯寒殿,暂时动不得。”
凌哲拿起泡在温水里的毛巾,轻柔地捧起宁渊的脸,把他的眼角和鼻子中冒出的鲜血擦干净。
宁渊的眼睛突然睁开,凌哲只看一眼就呆住了。那目光涣散,迷茫又彷徨,像是融不进任何一缕光的深谷,如坠落深渊一般。
凌哲伸出手去摸了摸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阿沐,你还记得我吗?”
宁渊没有回答,没有抗拒,就静静地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失去自由的雕塑。
祁锐掌心汇聚出灵力,把除了四肢以外的锁链全部收回来。铁链离体时发出直刺耳膜的摩擦声,将血肉抛洒到空中,可那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若是醒了就跟我说句话吧。”凌哲自己的心像是被揪住一样痛得厉害,“这六百年我一直在想你。”
祁锐温柔如水地看着凌哲:“你这样没有用的。”对于他这样的人,温柔无法叫醒他,只有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悔意才能。
“我来替你回忆一下你们萧家最后一个人是怎么死的。”教主的眼睛笑出了月牙弯,“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哭着喊你弟弟,让你醒过来。可你的剑先刺穿她的腹部,那里有她的第二个孩子,然后你一剑砍断她的……”
刚刚还毫无动静的人垂下了头,全身颤抖起来,倏而咳出一大口血:“咳咳……”
教主满意地笑了:“炎狮,可以叫贺兰璟来了。”
狭小的图书室里,堆满散落在地的书本,不少展开的书页上染着放射状的血液。
法阵中央躺着的人悠悠转醒,把身上盖着的沾满血迹的外袍扔到一边,看着一旁微笑的老人问:“宁渊呢?”
他现在毕竟是人类的身体,在恢复记忆的整个过程中,也吐血很多次,每次醒来都会被辰也劝着吃些东西补充能量。
辰也用灵力把所有的书放回来原位,伸手把温璟扶起来:“他已经醒了。”
温璟好不容易站稳身子,按了按几乎要撕裂的太阳穴:“为什么要把他交给祁锐他们?”
辰也说:“贺兰大人,您是在害怕吗?二十五年前,您把自己记忆封印前可自信满满哦。”
炎狮不知道两人在说啥,只当他们是在浪费时间,没好气地催促道:“教主大人让你们快过去,再不过去当心落渊断气了!”
作为一个没有领教过守护灵威力的新生君主,炎狮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后果,只感觉背上一阵剧痛,一大块肉直接被切了下来!
温璟的眼中流露着可以将人直接吞噬下去的凶光:“你们要是敢动我的人,都给我死——”
炎狮喉结一动,吞了一口唾沫,随后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窝囊,竟然怕一个变成人类的守护灵。可他还是往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拿出灵药塞进自己的嘴里。
温璟深深看了辰也一眼:“我先去找他,回来再找你算账。”
阿沐他能原谅自己吗?温璟一路上心中很是忐忑,他甚至无法想象他若是身处那样的境地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宁渊的记忆是被自己抽离的,需要以落渊的身份去融入六百年前作为人类时的痛苦记忆。而他的记忆是自己封印的,现在醒来就像是二十五年前的贺兰璟做了一场梦一样。
一个是被迫接受本该遗忘的过去,一个是主动迎接意料之中的记忆。
温璟在心里构想无数次宁渊想起一切后的神情,也在这分离的数百年里不断在心中演练道歉的话语。可真看到时,他的嘴唇却哆嗦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宁渊和赴死前的萧沐一模一样,温璟恍惚间甚至觉得时间回到六百年前致远城沦陷的前一天。
那天他被束缚着无法动弹,在契约被断开的那刻整颗心都被掏空。跌跌撞撞地跑到城门口,却看到一具冰凉的尸体,穿着自己最爱的白色倒在雪地里。
原来那个宁渊无数次死在雪地里的场景是过去,而不是未来,一遍遍扯着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成为他几百年来的梦魇。
他那一刻心都死了,阿沐将灵魂献祭,他等不到他了,再长的生命失去期待后也失去全部的意义。他几乎想起来一切,却唯独不记得他是如何带着那具尸体和残剑离开那里的。
他悲悯地看着那座城亡了,带着一切黑暗与腐朽埋葬在时间洪流里。人类踏入新的征程,他和他的阿沐被一起永远遗忘。
一个陷入了长眠,一个消失于记忆。
从步入领域后,凌哲和万泽都投以不善的目光,尤其是凌哲,那目光愤恨到想要把温璟撕碎。温璟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走到了宁渊身边:“宁渊,我带你离开这里。”
宁渊和他对视了一会,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在害怕。”
温璟伸手把宁渊的碎发别到耳后,凝视着他:“我带你回家吧。”他确实在害怕,怕到不敢喊阿沐的名字。
宁渊已经脱离那张空洞迷茫的状态:“把我变成灵族是你和萧玄澜谁的主意?”
他若是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又或是嚎啕大哭,至少消弭些内心的痛楚。可他的心已经随着致远城死去,过多的情绪也被噬魂渊的数百年磨得消失殆尽。
“是我的主意。”
没有人能看得懂宁渊此刻的表情:“我自己决定去死,你们有什么资格把我救回来,扣留我的记忆,让我用我最讨厌的灵族身份活这么多年?”
温璟看着宁渊,眼眶直接红了。他没有资格,只是太想萧沐了。他和萧沐相处了十三年多,可一辈子都被占据,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在没有萧沐的世界里如何存活下去。
宁渊一句一句平静地问着,却每一句话都扎到温璟的心坎上:“我死之前那么恨你。后来即使没记忆了,留存下来的那些习惯都是念着你的好。我几乎所有的眼泪都是因为你流的,你却没帮我把城守住。”
温璟握住他冰凉的手:“宁渊,我回去和你慢慢解释。”
宁渊突然笑了一声,那悲凄的笑容让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凝滞一瞬:“温璟,你凭什么忘了一切以一个新的身份来接近我,凭什么和辰也一起把我耍得团团转,又凭什么用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身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君主和不怀好意的灵族守护灵,有些话温璟也没法直接说出来。他也知道这小剑灵此刻在气头上,怕是一句解释也听不进去,只能在一旁不停地安抚:“回去打我骂我都可以,先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祁锐站在一旁笑着看着面前的闹剧,他了解到当年的结局后,完整地预料到如今的场面,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部分——法则之力如何转移以及一个本该魂飞魄散的人为何会以第一器灵的身份强势归来。
“贺兰璟,你把当初萧沐死后的事情解释清楚,我让你平安地把他带走。”教主掌心的灵力直接对着温璟的,“以法则之力起誓。”
温璟自然不可能示弱,迎着祁锐的目光眼中露出寒光:“希望你说话算话。我现在力量虽不足,但再封印你一次也没有问题。”
祁锐的指尖凝出一团灵力在自己眉心一点:“当然。”
牢牢束缚着宁渊的锁链,正如六百年前那无形的枷锁。以为是生命的救赎,殊不知是被推进了更黑暗的深渊里,沦陷于更让人窒息的禁锢。
宁渊用平静的态度发泄完所有的情绪,精神疲惫,伤口也痛得厉害。温璟用灵术把锁链割下来,把宁渊用外袍包裹住,握着他冰冷的手开始输入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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