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课
陆起淮把书放在案几上,抬起头,声音低沉“陈夫子家中有事,暂时由我教授你们经义,待陈夫子家中事情处理完毕就会回来的。”
底下的女学生神态各异,她们一早就知道了会有新夫子来,只不过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这么年轻俊秀的夫子,一时间有些呆愣。
陆起淮在台上看见底下一众女学生惊讶的样子,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谢婉宁。
饶是在这一众女学生当中,谢婉宁也十分出众,陆起淮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谢婉宁,那时候她正在侧着头和前面的小姑娘说话,好像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笑的眉眼弯弯,露出了酒窝。
谢婉宁却很吃惊,哪里能不吃惊呢,陆起淮未来可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啊,就连新皇也要让他三分,纵然如今他名声不显,还在陆修文手下忍辱负重,可也不会来女学来教书啊,更何况前些日子她还在田庄里看到陆起淮在追鞑靼
陆起淮翻开书页,他想起刚刚谢婉宁惊讶的样子。
陆起淮的课讲得很好,声音也温和,完全不似往日的杀伐果断,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谢婉宁却没有在意到这些,这堂课她一直在发呆,自然就没有感受到陆起淮的变化。
浑厚悠扬的钟声响了三下,这是下学了,陆起淮合上了书本,他微微抬眼就看见谢婉宁还是那副呆愣的样子,是他讲的太无趣了吗,陆起淮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书页。
陆起淮敛眉,他想起之前陈夫子交代的,然后开口,声音低沉“经义课程繁复,我打算选一个课业负责人。”
陆起淮话音一落,屋子里就静了下来,女学生们互相看,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她们本就是贵女,身份高贵,来女学也不是真的为了学本领,不过是想把身份抬高一截儿,将来议亲说出去也显得光彩。
因此没有人愿意做这个负责人,受苦受累不说,还容易遭埋怨,虽则这新来的夫子生的好,但估计家世好不到哪里去,不能冲着脸就应承了这事。
陆起淮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案几“那就上次经义所得络子最少的来做负责人吧。”
女学里的成绩好坏靠所得络子的多少来区分,络子少自然成绩就差,陆起淮此举也算是稳妥,一则是找了人应承这差事,二则也能促进那人的成绩。
女学生们就都看向谢婉宁,偏谢婉宁还是愣愣的模样,像是没听到一样。
陆乐怡笑出声“怎么着,谢婉宁,你自从琴艺考核以后尾巴就翘上了天,如今竟然忘了你的经义成绩了吗,真是不要脸。”
程昭有些着急,回过头来碰了一下谢婉宁的手。
谢婉宁才从思绪里面醒过来,她看到周围人都在看她,这是发生了什么,程昭忙跟谢婉宁解释。
陆乐怡看谢婉宁完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就气的噎了口气,刚要说话,谢婉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上次是学生所得络子最少。”
陆起淮点点头“好,你跟我去一趟,其他人下学吧。”
谢婉宁终于反应过来了,忙收拾了案几上的书本,跟了上去。
谢婉宁她们所在的屋子离夫子们的院落有些远,外面正是将要下学的时候,路上没有什么人,只看得见青石小径旁的花草。
谢婉宁离陆起淮差不多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陆起淮的个子很高,谢婉宁此刻才真的感受到,她现在刚刚到了他的肩膀处,暮色染在他的身子上,竟然显出一股萧瑟的感觉,谢婉宁以前一直以为陆起淮是无所不能的,现下她才发现他的背脊有些瘦弱,竟生出了伶仃的感觉。
陆起淮身上怎么能出现伶仃的感觉,谢婉宁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青石小径上的石板铺的很平稳,她不妨就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皂靴,旁边镶了如意纹,一步一步,踏的很稳。
陆起淮余光里瞧见谢婉宁的裙裾微动,然后放缓了步子,他的步子有些大。
谢婉宁却没有察觉到,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步伐走的正好,竟然生出了想一直走下去的想法,谢婉宁忙晃晃头。
一路无话,谢婉宁却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撞得鼻头发酸,眼睛里都噙满了泪花,她抬起头就看见陆起淮的背。
陆起淮转过身,正好看见了谢婉宁湿润的眼眶,他有些想笑,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到了,”声音有些无奈。
谢婉宁揉了鼻子,确实,路已经走到尽头了“是,陆大人,”声音糯糯的,像是谁欺负了她一样。
这间屋子大约是新拨给陆起淮的,里面空旷的很,只放了案几和椅子。
谢婉宁小心坐在椅子上,前面的圆桌上放了茶杯茶碗。
陆起淮一语不发,只是静静沏茶,渐渐就升起了茶雾,谢婉宁想起来那次寺庙偶遇,他也是这样沏茶,许是他比较喜欢喝茶,谢婉宁暗暗记下了。
陆起淮斟了一碗茶给谢婉宁“我倒是没想到你的经义成绩竟然”话到半截没往下说,陆起淮是真的没想到,他看着谢婉宁平时都是很机灵的样子,哪里想得到她竟然学不好经义。
陆起淮轻轻喝了口茶,喉咙微微滚动,他想起那次在藏书阁谢婉宁抱了一摞经义相关的书,他原以为她是爱学,没想到她是因着成绩不好才去借书的。
谢婉宁的脸就微微红了起来“陆大人,实在是我以前贪玩儿,以后我定会好好读书,”说到后来很是认真的模样。
谢婉宁在心里暗暗叹气,这留下的印象这么不好,以后如何能抱好陆起淮的大腿,想着想着就咬起了嘴唇。
陆起淮就看见谢婉宁原本湿漉漉的眼眶又染了些红色,一副娇软软的模样,他想起刚刚课堂上谢婉宁溜神的样子,忽然觉得她的话不可信。
陆起淮掩唇轻咳“那以后就多劳烦谢姑娘了,做经义课的负责人,难免要比其他学生累些。”
陆起淮话音儿一落,谢婉宁就开口应承“陆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陆起淮却皱了眉,谢婉宁又开始咬唇了,她这是哪里说得不对吗,“现下还叫什么陆大人。”
谢婉宁反应过来了“是,陆先生,”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陆大人,您怎么会来女学教书呢,”一双眼怯怯地看着陆起淮。
陆起淮觉得谢婉宁的眼睛就像是小动物,时常是茫然的,然后叹了一口气,意味不明地说“自然是陆首辅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谢婉宁恍然,原来如此,如今自然只有陆修文能指使陆起淮,现下陆起淮必然是奉了陆修文的命令来的,她前世去女学的时候短,也不知道陆起淮有没有来女学教书。
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来女学教书对陆起淮来说自然于仕途不利,难道是惹了陆修文不快,谢婉宁胡思乱想。
陆起淮失笑,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如今他说什么她都信,陆起淮看见谢婉宁在咬唇,她今日涂了石榴红的口脂,颜色颇有些鲜艳,如今却被主人咬的斑驳,她怎么这么爱咬唇。
陆起淮身子微微往前倾,伸出一只手,想要让谢婉宁别再咬唇,谢婉宁却忽然感到前面出现了阴影,她想起了赵彻,他总是这样,然后下意识往后猛地一退。
谢婉宁身后正好放了个置物方几,很是尖锐,她一下子就撞到了几角上面,疼的直抽气,泪花一下子就出来了。
夏天的衣服轻软,起不了什么用,谢婉宁疼的很,过了会儿才反过劲儿来,她这才想起来,她这是躲了陆起淮,方才她不是故意的
谢婉宁脸色越发苍白,再加上微闪的泪花,颜色鲜艳的口脂,显得楚楚可怜。
陆起淮的手顿在了半空,他就有这么可怕
谢婉宁的声音带了泪腔儿“陆大人,不,陆先生,我疼,”眼睫微眨就掉下来一滴泪,落在脸颊上。
陆起淮顿在半空的手落在了谢婉宁的脸上,轻轻地擦掉了泪珠,陆起淮甚至能感受到谢婉宁脸上的绒毛,软软的。
谢婉宁眼角余光就看见了陆起淮的手指,指甲修的圆润,指腹碰在脸上的感觉却很温暖,和赵彻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觉得委屈。
谢婉宁忽然就哭成了泪人,泪珠一串串地,梨花带雨,看着就叫人心生怜惜。
陆起淮从没见过这个场面,很是慌乱,只能不住低声安慰“不哭,不疼了啊。”
谢府,谢婉宁坐在奁台前,看着铜镜里眼睛通红的自己,又想起刚刚陆起淮焦头烂额安慰她的模样,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她这能算是讨好陆起淮吗。
山栀和茜草面面相觑,不由得就问了谢婉宁。
谢婉宁逃进了锦被里,滚来滚去的,声音从锦被里透出来,闷闷的“不许问。”
深夜,陆府的烛火却一直没有暗,陆起淮的指腹仿佛还有软软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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