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9年金陵古城。
地上湿漉漉的,刚下过雪。
南方的雪透明、娇嫩,落到地上便融化了,仿佛飘走的烟雾。新年伊始,整个南京城弥漫着战火的硝烟,到处是战争的痕迹。金陵古城如同一张老人的脸,饱经沧桑。
夜雾像飘浮的粉末在灯光里弥漫,梅姨在暮色中快速急行。她边走边警觉地扫视着四周,一双眼睛在行人中搜寻,仿佛在追寻某种猎物,她的手掌心里紧紧握着一把上了膛的勃朗宁手枪。
梅姨身着一件墨绿色薄呢旗袍,披着一条浅灰色披肩,她的脸上凝聚着一种誓死的亢奋,眼睛里仿佛喷射出一把闪亮的匕首,她浑身都在颤栗,如同复仇的天使。天边最后一抹余辉洒在她的身上,使她的脸庞笼罩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街道上行人稀少,三三两两的行人低着头走着自己的路,一些店铺早已上了门板。战争期间,局势不稳,街面上显现出动荡、战乱的迹象,仿佛蕴藏着一场危机,一触即发。
南京城,史称“六朝古都”,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濒江近海,长江横卧城北,秦淮蜿蜒城南,钟山盘绕在东,清凉山雄踞于西,有龙盘虎踞之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大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几十年连绵不断的战争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共产党解放全中国胜利在望,曙光在即,解放大军势如破竹,排山倒海,即将渡过长江天险。
这是一个动荡的夜晚,天空中仿佛每一个粒子都在颤抖。梅姨一边急行,一边在行人中搜寻,她拐过一个街角,街道两边的店铺闪烁着灯光。不远处是一家酒楼,酒楼门前灯火辉煌,酒楼旁边是亭亭照相馆,亭亭照相馆在南京城当数规模最大,是首屈一指,照相馆的所有照相器材都是一水的美国货,且资金雄厚,设备先进,他们除了照相业务之外,还兼售各种照相器材,出租照相机,甚至还拍摄一些家庭生活电影。事实上,亭亭照相馆是保密局的一个秘密据点,照相馆的经理就是保密局的人。
忽然,梅姨发现马路对面烟摊旁一个身着灰色长衫、头戴礼帽的高个男人的身影快速一闪,梅姨心里立刻怦怦地跳动起来,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那把勃朗宁手枪,拔腿追踪上去。
梅姨跨过马路,跟随男人的身影闪进一条巷子。巷子里冷冷清清,没有行人,梅姨一个箭步追赶上去,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她手里边的枪声骤然响起。
震耳的枪声划破了夜幕下的寂静,带着火光的子弹如同闪电一样朝着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飞过去。但是就在子弹即将命中男人的刹那间,男人的身影在一堵院墙上瞬间消失,子弹打在墙壁上碰撞出一片耀眼的火花。
梅姨发现没有命中目标,她快速追赶上去,朝着奔跑的男人的背影连续射击,梅姨射出的每一粒子弹都带着巨大的仇恨飞过去。
男人显然是训练有素,他呈弧线形急促奔跑,躲避着梅姨射出的子弹。虽然,男人也放了两枪,但那很显然只是一种自卫式的还击,完全没有要伤害到梅姨的意思。
梅姨追赶着目标跑进另一条街道,但男人已经无影无踪,四下里空无一人。梅姨向四处扫视了一眼,四周静悄悄、空荡荡的,只有卖香烟的小贩听到枪声吓得蜷缩在墙角,梅姨使劲地跺了一下脚,心里喊道:“魔鬼!恶魔!又让你跑掉了,你等着,等我抓到你,千刀万剐。”
梅姨不敢在此地久留,她知道刚才的枪声已经惊动了亭亭照相馆里的特务,特务们马上就会顺着枪声追赶过来。梅姨将手枪塞进皮包里,向四周机警地扫视了几眼,然后迅速拐进另一条街道上。
经过刚才的一阵追击,梅姨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她感觉如同有一团烈火在胸膛中滚滚燃烧,吞噬着她的血液,吞噬着她的心,使她痛苦难耐,梅姨的第二次刺杀行动又失败了。
梅姨只想着大声地喊叫,她真想扑过去,将那个身影千刀万剐,碎尸万断。梅姨追踪这个影子已经多年,几年来她为了寻找这个影子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或者是在梦中她都在紧紧追踪这个影子。她甚至为了追踪这个影子走遍了上海、重庆、北平、哈尔滨,她还通过多方渠道探查,但是始终没有音信,几年的时间里,梅姨依然没有追踪到楚秋凡任何的踪迹。因此,刺杀楚秋凡的计划一直得不到执行,梅姨甚至觉得他真的已经毁灭了、焚烧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自从1943年楚秋凡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几年来,梅姨追踪楚秋凡是一无所获,她不断地问自己,也可能他真的死了,随着日本鬼子的投降自行毁灭。
然而,在不久前的一天傍晚,梅姨在南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上看见一个背影。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在她十七岁那年,在伪满洲国的“新京”,她就看见了这个背影。梅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苦苦追踪,拼死追踪,以为已经毁灭了的这个影子居然就这样坦然自若地出现在南京的街道上。但是,只有一眨眼的工夫,梅姨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动作,楚秋凡便快速地一闪,神秘地消失了。
虽然,梅姨没能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容,但是,从他那熟悉的背影、身材的轮廓,甚至走路的姿势,乃至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男人的气息,梅姨都无疑地确定那就是她一直苦心追踪,永远不可饶恕的仇人楚秋凡,也是她一直想要刺杀的人。
从那一天开始,梅姨便开始在南京城内紧紧追寻楚秋凡。然而,就在这一天的傍晚,也是在街道上,当梅姨再次发现楚秋凡时,她立刻作出刺杀的决定,因为她知道能够追捕到楚秋凡相当困难,她不能失去这次刺杀的机会。
梅姨紧紧地追踪着楚秋凡,但是楚秋凡似乎觉察到梅姨的意图,试图摆脱梅姨的跟踪。于是,梅姨出奇不意地连开数枪,但是,楚秋凡非常狡猾,身手也非常敏捷,迅速摆脱了梅姨的突然袭击,转眼间便消失了。如此一来,梅姨第二次遇到楚秋凡的刺杀行动失败了。
梅姨无法平息自己满腔的怒火和内心的痛苦,几年来,她苦苦追逐楚秋凡,付出了多少艰辛和痛苦,但是,现在楚秋凡终于出现了,而她却接连失手,梅姨几乎不能原谅自己的这种失误。
事实上,梅姨很清楚楚秋凡绝非等闲之辈,要想将他刺杀,谈何容易。不过,梅姨也意识到楚秋凡并不想将她置于死地,伤及她的性命,否则凭着楚秋凡的身手,梅姨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很显然,楚秋凡只是在躲避她,为此,梅姨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梅姨的枪响之后,街道上紧张起来,涌出了一些军警。梅姨迅速拐过一条小街里,街角有一栋公寓楼,闫武就居住在公寓楼里。梅姨思索着,她是否先到闫武的公寓楼里躲避一时,待军警搜查之后,她再离开。
突然,梅姨心里猛然一紧,她恍然意识到楚秋凡为什么会偏偏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闫武居住的公寓楼附近。楚秋凡不是一个没有目的、无的放矢的人,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梅姨突然意识到闫武的处境很危险,她必须立刻通知闫武转移。
事不宜迟,梅姨立刻转身快步奔向街角的公寓楼,她想抢在楚秋凡的前面向闫武发出紧急的危险信号。虽然梅姨知道这样做她会承担着很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和闫武一起被军警抓捕。但是,在这非常时期,闫武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南京地下党的安危,关系到他们的组织行动,事关重大,她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梅姨刚刚拐过街角,突然,“刷”的一道寒光,犹如闪电劈面而来。梅姨猛然刹住脚步,双手本能地挡在眼睛前。她只感觉眼前一片苍白,她发现一辆军用轿车的强烈车灯光直射在她的眼睛上,使她在刹那间失去了视力。
“肖小姐,你好呀!”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抑扬顿挫,随之从轿车里走下一个年轻男人。他一身国民党上校美式军装,戴着雪白的手套,潇洒、帅气,风流倜傥,浑身还散发着一股狂傲。
“肖小姐,晚上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幸会!”他微微弓了弓身子,“肖小姐,真是对不起!让您受惊了。”然后,他潇洒地一挥手,轿车的车灯暗淡下来。
梅姨站住脚,两道秀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她警觉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仪表堂堂的国民党保密局上校处长沈少白,并用眼睛的余光警觉地远远地扫视着街道远处闫武居住的那栋公寓楼。
沈少白跨前一步,说:“肖小姐,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呀,真是辛苦。”
梅姨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脸上呈现出淡漠之色。她瞥了沈少白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沈大处长不是也没有休息吗?也很辛苦。”
“彼此,彼此。”沈少白仰头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走近梅姨的身边,小声说,“亲爱的,这么晚了,你这是去……”
“散步。”梅姨不冷不热地接口说。
“噢!散步……”沈少白说,“亲爱的,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散步,真乃好雅兴呀!”
灯光下的梅姨在墨绿色旗袍的衬托下脸庞越发显得苍白,黑黑的眸子如同两颗宝石在夜幕下闪烁着亮光,她挑起水盈盈的大眼睛瞪着沈少白说:“听沈参谋的意思,好像我到哪里去散步,似乎还需要请示沈参谋的批准?”
“噢!不!不!岂敢!岂敢!”沈少白一把抓住梅姨胳膊,“肖小姐,我送您回家。”沈少白不由分说将梅姨推上汽车,“砰”的一声使劲关上车门。
梅姨完全没有想到沈少白会有此举动,一时措手不及,梅姨气愤地喊道:“沈少白,你放开我,为什么抓我?难道要绑架吗?”
沈少白似乎不以为然,面带微笑地说:“肖小姐,不要误会,这不是绑架,是送小姐回府。”
“哼!真是岂有此理!”
“小姐息怒!沈某不过是为小姐的安全着想而已。”
“那就谢谢沈大处长了。”梅姨愤愤地说。
“不必客气!为肖小姐效劳沈某在所不辞。”
正在这时,突然几声枪响,梅姨心里倏地打了一个机灵,立刻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枪声很近,难道闫武发生意外了?梅姨心里忐忑不安。
梅姨坐在后排座位上,怒视着坐在驾驶座位上的沈少白。今天的沈少白已经不是当年抗战时期那个在上海同日本人战斗,出生入死的军统特工,今天的沈少白是南京保密局的上校处长。他的顶头上司,南京保密局局座就是当年沈少白救过的那位将军洛念祖。今天的保密局已经不是对付日本人,而是大肆抓捕共产党人的地方。自然,梅姨和沈少白也早已不是相互帮助、相互合作的朋友,他们演变成对立的敌手,他们是不同的两大阵营里的对手,是敌人。
沈少白驾驶着汽车,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梅姨的表情。车厢里漆黑一团,一股冷气从车窗的缝隙中挤进来,梅姨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仿佛身后有一支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她的后脑,顿时,她的脊背腾升起一股凉气。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她毫无思想准备。沈少白强行将她拖上汽车,梅姨抑制住自己的愤怒,努力梳理着纷乱的心绪。
抗战胜利之后,国民政府凯旋还都,从重庆迁回南京,至此,所有曾经迁往重庆的政府部门、外交机构和各大院校,又都随着国民政府纷纷迁回南京,一时间声势浩大。
自然,外祖父一家人也随着美国大使馆迁回了南京,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只有酷爱读书的我的母亲没有回来,她直接去了美国留学,去攻读那些枯燥乏味的化学公式。母亲在美国一直从事化学领域的研究,后来在美国和我的父亲结了婚,生了我的哥哥和姐姐,一直到1955年母亲才怀着即将出生的我,随着父亲带着哥哥和姐姐回到南京,同全家人团聚。
外祖父和美国大使馆一同返回南京,外祖父特别感谢老天爷,在那一场血腥的战争中,一家人都平安无事,生存下来。尤其是一直留在南京的梅姨,没有死在战火中,外祖父并不知道,梅姨曾经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国民政府还都之后,南京成为国民党政府政治与军事的中心。经过八年肩并肩的浴血奋战,梅姨和共产党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她的上级许部长,还有老区,南京地下党组织的书记,闫武更是和她一起战斗了将近十年的同志,还有冷眉、刘明东等一些同志。梅姨知道他们都是好人,都是一心为了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为了中国富强起来而英勇战斗的人,在梅姨最痛苦、最艰难、举目无亲的时候,是老区和闫武他们帮助了她,他们不但拯救了她这个人,也拯救了她的灵魂,使她懂得了人生的价值。因此,梅姨无法割舍她对这些人的感情,梅姨最终没有离开他们,和他们战斗在一起,成为南京地下党组织的一名成员,但是,时至今日,梅姨还没有申请加入共产党。梅姨有她自己的考虑,梅姨深信不疑共产党是一支爱护百姓、深得民心的队伍,在八年的抗战期间,她更是深有体会,但是,梅姨还是没有申请成为共产党员。因为,她曾经暗自发过誓言,不刺杀掉大汉奸楚秋凡,她就不能加入共产党。楚秋凡是她内心里太深的耻辱和仇恨,只有刺杀掉楚秋凡,她才可能轻松地去迎接新的一天。
而区书记和许部长考虑,以梅姨的家庭背景和身份不加入共产党更有利于地下工作,区书记和许部长特别批准梅姨参加地下党组织,事实上,梅姨早就是地下党一名坚强的战士了。
为了地下党的秘密工作,为了组织便于掩护,梅姨在外祖父的帮助下开办了一家华南医药有限公司。医药公司还附设一家中药店,梅姨专门聘请了南京最好的中医大夫在中药店坐堂看诊,一时间,很多病人慕名而来。
美国记者詹姆斯先生听闻梅姨开办了一家华南医药有限公司,特意前来祝贺。詹姆斯还没有忘记当年他在重庆帮助梅姨搞电台的事情,他说:“肖小姐,抗战时,我为你搞到电台。现在战争结束了,你赚钱也不要忘掉我,我知道西药在中国十分赚钱,而中医又是中国的瑰宝,我也要投资一股,我要和你一起做老板。”
梅姨笑了起来,她说:“行呀,詹姆斯先生,我们就合作开办一家中美合资的医药公司,你来做董事长。”梅姨知道詹姆斯根本不是为了赚钱,他是觉得好玩,他就是这么一个脾气。
梅姨真的让詹姆斯投资入股,梅姨还将以前的华南医药有限公司改名为华美医药有限公司,以此寓意此个华美医药有限公司是梅姨和美国人詹姆斯共同的合伙企业。梅姨知道医药公司有了詹姆斯这个美国人的参股,会更加安全,外界人都知道梅姨的华美医药有限公司有美国人做后台,大家又都知道梅姨的父亲是美国大使馆的外交官,显而易见,华美医药有限公司便有了显赫的地位。
华美医药有限公司开业之后,除了主要经营西药的贸易之外,坐堂看诊也非常受欢迎。由于,坐堂医生是中医世家,医术高明,治愈了一些患者,也治愈了一些疑难杂症,因此,名声越来越大,每日里看诊的人排起了长队,后来就必须提前预约才可能看上病。于是,南京一些上层人物的长官、太太、小姐、南京守备司令部的军政要人,还有一些外国人都到华美医药的中药店来看诊,人们都知道华美公司的背景,就连市面上的警察和军警也对华美医药有限公司格外客气,从来不敢骚扰。梅姨成为南京市很有身份的女董事长。
梅姨有了华美医药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她地下党组织的身份便得到很好的掩护,工作起来也方便很多。全家人都不知道梅姨已经参加了共产党组织,已经和共产党走在一起。
华美医药有限公司成为地下党的重要联络站,一切重要情报和重要人员往来都通过华美医药公司进行联络。没有人会想到赫赫有名、有着美国人做后台的医药公司,居然是地下共产党的秘密联络站,梅姨还多次以其特殊的身份掩护共产党重要领导同志离开南京,把他们送到根据地。
后来,内战开始之后,前线的部队非常需要药品,而国民党对药品严格控制,尤其是消炎药。于是,梅姨就以华美医药公司为中转站将一些药品辗转运送到苏北根据地。梅姨还以她董事长的身份结识了南京一些军政要员,他们其中就有人托梅姨的关系,将大量作为军用物资的药品出手换成美元,把美元揣进自己的腰包后,再去申请作为军用物资的药品,以此牟取暴利。梅姨假装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很热情地帮助他们将药品脱手,而梅姨却将这些紧俏药品偷偷运送到解放区根据地,然后再运送到前线部队,为此,拯救了大批伤员,为他们挽回了生命。
抗战胜利之后,梅姨又想起自己的小女儿,她觉得小女儿可能还活着,于是梅姨又跑到苏州郑大姐以前居住的地方去找女儿。但是,梅姨再一次地失望了。那里依然是荒疏的野地,依然没有人烟。梅姨在周边地区逢人便问,逢人便打听,但是,什么结果也没有。时过境迁,再没有人知道抗战初期郑大姐一家人的下落。这是梅姨第三次去寻找女儿了,可是,梅姨一次比一次失望,一次比一次痛苦,由此,她也就更加仇视楚秋凡。
国民党和共产党几经谈判,最终没有坐在一个谈判桌上,战争又一次爆发。经过几年的内战,南京的形势越发严峻和残酷,国民党军队在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妄图在满盘皆输中最后孤注一掷,破釜沉舟。而暗地里各种势力的斗争也越发激烈,国民党的保密局、中统、老牌特务,甚至还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漏网的日本间谍,鱼龙混杂,蠢蠢欲动,斗争极为复杂、尖锐、残酷。
梅姨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她知道沈少白是保密局的王牌职业特工,眼睛比鹰还尖锐,鼻子比狗还灵敏,有着超常的嗅觉。况且,就在十分钟之前,就在这个地方她发现了消失多年的楚秋凡,这两个情况联系起来,梅姨感觉到一种潜在的危机。
梅姨正在沉思,猛然,街道上一阵尖利的警笛声,梅姨猛抬起头隔着车窗向外望去,她看见几个士兵正押着闫武从公寓楼里走出来,公寓楼门前的所有士兵都端着枪对准他,严阵以待。
梅姨被震惊了,她立刻辨认出被抓捕的男人就是和她一同战斗了将近十年的闫武,而闫武为什么会突然暴露,梅姨心里一下子抽紧了。
几个士兵看见轿车伸手拦了下来,气势汹汹地喊道:“停车!这里戒严了!不许通过!”
沈少白将轿车停下来,他摇下车窗伸出头来说:“兄弟,看清楚了,这是保密局的汽车。”
士兵看见沈少白的上校军装,吓了一大跳,连连赔罪:“对不起!长官,小的有眼无珠,请长官恕罪。”
沈少白大度地说:“没什么,你们也是执行公务嘛。”然后指着公寓楼说,“这儿怎么了?”
士兵说:“抓到一个共产党要犯。”
“是嘛!不错呀!”沈少白说,“是谁带队呀?”
“是樊处长亲自带队。”士兵回答说。
“噢!他又立功了。”沈少白说着对士兵摆摆手,“弟兄们辛苦了!”沈少白说了一声,脚底下一踩油门走了。
梅姨呆愣在汽车里,闫武的突然被捕,完全出乎意料,而梅姨刚刚在街道上追杀过楚秋凡。就在这个时候,闫武却被捕了,这不能不让梅姨感到震惊。
“啊呀!这个樊秉承真是能干呀,最近在保密局可是大出风头。”沈少白开着汽车又说话了,“樊秉承最近可是交上了好运,从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前几天,共产党的弹药库砰的一声爆炸了,今天又抓到一个共产党的重要分子,这下于心智可又要惨了,风头都让樊秉承给出尽了。”
沈少白也不管梅姨是不是在听,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看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梅姨。
可以说,沈少白对梅姨的爱慕也是持之以恒。抗日战争初期,自从在战地医院第一次见到梅姨开始,他就痴心不改地追求梅姨,十年如一日,他从抗日战争追求到解放战争,一直追求到眼看着国民党就要撤退到台湾,他还在苦苦追求,应该说沈少白对梅姨是一片痴心。
沈少白一直把梅姨送到家门口,沈少白替梅姨打开车门,极有礼貌地说:“肖小姐,你到家了,请下车。”
梅姨走下汽车,她站在那里,望着沈少白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肖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吗?”沈少白问。
“噢!没有,谢谢!”梅姨说完,走进大门。
梅姨看着沈少白开着汽车走了,汽车渐渐地消失在夜幕里。梅姨立刻转身跑出大门,她招呼了一辆人力车,直奔居隐山庄。
闫武的被捕使梅姨的情报小组以及地下党电台处于极端的危险境地,无论闫武是否会叛变,梅姨都必须采取措施,立刻转移,以防不测。
居隐山庄是梅姨领导的情报小组隐蔽的地方,建立于抗战时期,当年梅姨为了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绞尽脑汁,最后,她找到了居隐山庄。
居隐山庄处在一片茂密的树丛环抱中,一棵棵参天青松、茂密的翠柏把山庄围绕其中。居隐山庄内有一座寺庙,寺庙里供奉着佛祖的神像,每日里青烟缭绕,木鱼声声,丹霞翠壁远近映楼阁,晨钟暮鼓杳蔼罗幡幢。
居隐山庄的大门一年四季紧闭着,四周的围墙高不可攀,由一名出家的老尼姑住持。老尼姑收留了一些似乎看破红尘,远离尘世,带发修行的出家之人,每天闭门修行,诵经祷告,吃斋念佛。
日本鬼子曾两次进入山庄搜查,然而,日本人看见里面居住的都是一些疯癫之人,有的头发很长,有的衣服古怪,还有的人痴呆发愣,如同一群疯子,日本人认为这里是一座痴呆的疯人院,后来,也就不再理会,无人问津,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桃园。
梅姨领导的情报组一直隐蔽在这里,电台天线隐蔽在苍天大树里面,周围的流水声和百鸟齐鸣的声音掩盖了滴滴哒哒的发报声音。居隐山庄距市里并不很远,梅姨对这里的地形和周围的环境进行了考察,梅姨还在十几里以外安排了几个相互联系的流动哨,如有侦缉车出动,流动哨就会及时发现,发出紧急信号,居隐山庄寺庙里的晨钟就是报警的信号。而且居隐山庄还有一条暗道,可以将电讯器材、重要资料隐藏起来,非常安全。
梅姨赶到居隐山庄,连夜和冷眉还有其他两位同志紧急收拾文件,将电台拆卸装箱。冷眉不明其意,她问:“肖姐,为什么要突然转移?”
梅姨说:“你先别问了,赶快转移就是了。”
“深更半夜,我们要去哪里?”
梅姨停下手,说:“是呀,我们能去哪里呢?”
梅姨请来老尼姑,告诉老尼姑他们要连夜离开居隐山庄。老尼姑什么话也没问,似乎她早已理解梅姨他们的工作,老尼姑只是说:“这么晚了,你们有地方去吗?”
梅姨犹豫了一下:“我们再想想办法。”
老尼姑说:“你们和我去清凉山吧,到那里躲避几天。”
梅姨喜出望外,清凉山是再理想不过的去处,梅姨同意和老尼姑一起去清凉山。梅姨带领着情报小组连夜从居隐山庄转移出来,上了清凉山。至于华美医药公司这个特殊的秘密联络站,梅姨考虑暂时还没有必要转移。虽然闫武知道那里是个联络站,但是,医药公司里面只有两个店员是交通员,其他的人都是正常的公司职员。如果,医药公司暴露了,事实上,就是她自己暴露了。
梅姨在清凉山待了一天一夜,她把冷眉几个人安顿下来,又架设好了电台,检查了隐蔽措施。梅姨确认安全之后,第二天的晚上,她才回到家里。
梅姨回到家时,时间已经很晚,全家人都已睡下,只有周妈还在厨房里收拾忙碌,准备第二天早餐大家要吃的早饭。
从重庆回到南京之后,外祖母便把以前的帮佣周妈从苏州请了回来,外祖母让周妈和郝婆一起料理家务,周妈又住进一楼厨房旁边的房间里。而郝婆自己在离外祖父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平房,一个人居住,她早晨到外祖父家里干活,晚上就回到自己的小屋。外祖母几次让郝婆搬回家里来住,这样郝婆既不用每天跑路,还可以节省下房租钱,但郝婆不肯,婉言谢绝了。
后来,郝婆偷偷告诉周妈她是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居住,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那条非常恐怖的残疾的伤腿。这话让人听着心酸,由此,外祖母也就不再勉强郝婆住在家里了。
周妈看见梅姨回来了,冲了一杯牛奶端到梅姨房间,周妈说:“小姐,你两天都没回来了,先生和太太可担心了。”
“我有些事情要办,就住在朋友家了。”梅姨搪塞地说。
周妈说:“小姐,你累坏了,我给你放好了洗澡水,你赶紧洗洗休息吧。”
梅姨说:“周妈,您也休息吧。”
周妈说:“我马上去睡。”
梅姨冲了一个澡,她躺在床上,感觉非常疲乏,但却半点睡意也没有。绷得过于紧张的神经使她的脑袋隐隐作疼,仿佛要爆炸了一样,整整一个夜晚梅姨都是在辗转反侧中度过。她的眼前无数次出现闫武从公寓楼里被押走的情形,她甚至感觉在闫武被押上警车的那一瞬间,闫武的眼光穿透街道、穿透车窗投射在她的脸上,她仿佛看见闫武的眼睛在一眨一眨、一闭一合的频率中在向她发送着密码,在向她传送着一组电文。
梅姨几乎无法置信,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梅姨和闫武一起战斗十几年,她已经习惯了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要有闫武在,她就什么都不怕,她也能感觉出闫武对自己的感情,但是,因为楚秋凡的缘故,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接受闫武的感情,最起码在没有除掉楚秋凡之前,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感情。
闫武的被捕让她非常着急,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闫武为什么会突然暴露,甚至事先没有丝毫迹象。闫武一向沉着、谨慎,工作相当出色,如果遇有上级的绝密情报,闫武都是亲自接收。闫武每次发报的时间不超过一分半钟,也就是说,无论多么紧要、多么复杂的情报他都在一分半钟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电台联络,避免敌人锁定电台频率。
闫武被捕了,而她自己是否也暴露了?还有一项未完成的绝密工作,上级党组织派遣来一名高级特工秦灿秘密进入南京,秦灿进入南京后不同任何地下党组织发生直接联系,不同任何联络员见面,不启用电台,所有的联络都是通过死信箱的方式传递情报,而梅姨的任务就是将闫武接收的情报按照规定时间放置到一号死信箱里,秦灿进入南京后直接去一号死信箱取情报。因此,没有人和秦灿碰面,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但是,因为闫武突然被捕,梅姨没有拿到情报,无法将情报放置到一号死信箱里。而秦灿并不知道闫武突然被捕,会按照原定计划行动,而秦灿拿不到情报,接下来将如何行动呢?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使梅姨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
梅姨感觉到自己面临着从来没有的艰难困境,虽然梅姨不相信闫武会在全国即将解放的时刻背叛共产党,背叛自己的信仰,背叛自己为新中国舍生忘死的奋斗。但是,梅姨依然不能忽视这种可能性,梅姨不能不认识到这种危险的存在。
突然,梅姨想起沈少白在汽车上说的那些话:“樊秉承最近是交上了好运,从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前几天,共产党的一个弹药库砰的一声爆炸了,今天又抓到一个共产党的重要分子,这下于心智可又要惨了,风头都让樊秉承给出尽了。”
梅姨思考着沈少白话中的含意,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话?从沈少白的话语里,她似乎感觉出沈少白好像在对她说什么,那么沈少白是什么用意呢?
梅姨反复琢磨着这些话,她试图把沈少白的每一句话拆解开来,那应该是什么样的结果呢?大馅饼应该指的是一个人,也就是说,有一个神秘的人与樊秉承取得联系,向樊秉承提供关于共产党的情报,而这个神秘人的情报非常准确,樊秉承两次按照神秘人电文上的情报采取行动,均破获了共产党组织,还抓捕到闫武,因此,樊秉承在保密局里出尽了风头。
梅姨被自己的破解吓了一大跳,如果按照这些情况去分析的话,那么地下党组织就会面临着极大的危险,那个神秘的人是什么人呢?是共产党组织内部的奸细?或者?……梅姨所有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梅姨很清楚樊秉承这个人,樊秉承是保密局的情报处长,此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非常仇视共产党,对共产党下手特别狠。他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并且是毛人凤的心腹,他并不把保密局局长洛念祖放在眼里,是个地道的小人。他不但疯狂地抓捕共产党,还在暗地里刺探保密局军官的行踪和言论,秘密向毛人凤汇报,谁要是得罪了他,就有可能被他扣上私通共党的罪名,招来杀身之祸。因此,保密局里的人都对他提防几分,敬而远之,避免横生事端。所以,樊秉承在保密局里人缘很坏,不得人心。
梅姨非常清楚,如果樊秉承和那个窃取到地下党组织情报的人勾结在一起,那么党组织就将面临着极大的危险,后果相当严重,而且目前还不知道那个神秘的人是否已经得知秦灿进入南京的情报,形势十分严峻和复杂。
第二天的早晨,梅姨吃过早餐,急匆匆地出门了。
南京的冬天异常寒冷,尤其是这个充满危机动荡的冬天,人们感觉更是寒冷无比,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地仿佛冻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冰冷的世界。
梅姨又上了清凉山,她知道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情报小组转移到清凉山,冷眉居住在后跨院里。小院很清静,发报机的天线隐蔽在一片茂密的参天大树之中。梅姨走进去,她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对正在忙碌的冷眉说:“昨天夜里没什么反常情况吧?”
冷眉说:“没有,一切都正常。”
冷眉的年龄比梅姨小一些,主要从事电台接收和侦译工作。冷眉以前在美国留学,是数学博士,抗日战争爆发,她辗转回国,报效祖国,后来她被派来南京与梅姨一起工作。冷眉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冷傲的感觉,她脸色很苍白,大大的眼睛周围有一朦胧的黑眼圈,带着一股淡淡的忧郁,她性格淡漠,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似乎她对男人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
“肖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这两天你很辛苦。”冷眉说。
梅姨没有回答冷眉的问话,她说:“冷眉,你这两天发现什么奇怪的频率了吗?”
冷眉说:“没有,还是前几天我和你说的那个频率。”
梅姨立刻警惕起来:“‘怪影’又活动了?”
“对,就在前一天。”冷眉将一份抄写的电文递给梅姨说,“肖姐,这是我接收到的电文,很奇怪。”
梅姨接过电文,看了一眼说:“哪里奇怪?”
“这是一份不知道是什么人发送给保密局的电文,用的是保密局的密码。”
“什么叫不知道是什么人?”梅姨抬头望着冷眉疑惑地问。
冷眉犹豫了一下,尽量解释清楚地说:“也就是说,发报地点是南京,但不是保密局的人,也不是国民党其他部门的电台,更不是出自我们组织的人,不知道是什么人。”
梅姨皱起眉头:“是这样,破译了吗?”
“破译了,他用的是保密局最高级别的密码,但是,电文本身没有有价值的内容,只是一句祝福的话。”
“这就奇怪了。”梅姨琢磨地说,“你那么肯定他不是保密局的人?”
“我敢肯定,绝对不是保密局的人。”冷眉十分肯定地说。
“你有什么根据吗?”梅姨这样问道。
其实,梅姨知道冷眉接收发报的技术相当高超,并且她有能够辨别各种不同发报手法的本领,只要是她在频率中接触过的发报员,她都会过目不忘。
冷眉说:“肖姐,‘怪影’的这个电台,我们在抗日战争时期就追踪过,不过一直没有破获。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怪影’就消失了,我还以为‘怪影’不是死了,就是回了日本,没想到最近他突然冒出来,他居然还在中国。”
“你能肯定这个电台就是当年那个‘怪影’吗?”梅姨问。
“我敢肯定就是‘怪影’。”
“我明白了。”梅姨说。
梅姨双眉紧皱,她想到了沈少白说的和樊秉承联系的那个神秘的人,由此推断,很有可能就是“怪影”在和樊秉承联系。很显然他们的情报没有在电文中传递,他们肯定还有另一套传递情报的办法。
突然,梅姨浑身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想到了楚秋凡,楚秋凡是在日本留学,又是汪伪政府的大汉奸,如果说,楚秋凡曾经在日本接受过特工训练,具备高超的发报技术,这种可能性似乎完全成立。虽然梅姨曾经几次要求许部长对楚秋凡进行调查,但是,许部长都没能调查清楚,仿佛楚秋凡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飘无踪迹,雁过无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越是这样,梅姨越是觉得楚秋凡深不可测。并且,楚秋凡的出现和“怪影”电台出现的时间极为吻合,梅姨怀疑楚秋凡很早以前就是日本间谍,或者,他就是一个双重间谍。
梅姨再一次地深刻意识到形势的严峻,楚秋凡和“怪影”电台的同时出现,还有闫武的被捕,这一切都说明了目前形势的复杂性。
梅姨思索片刻,她说:“冷眉,你要密切注意‘怪影’的电台,尤其注意他的发报时间,我马上向区书记汇报,让他们协同监视‘怪影’的电台。”
“是,我会的。”
房间里瞬间沉默下来,
冷眉在调试着电台,说:“肖姐,马上就到接收闫武情报的时间了。”
“嗯!好。”梅姨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梅姨还没有将闫武被捕的消息告诉冷眉,她为什么要封锁这个消息,她也说不清楚。梅姨仔仔细细地分析了闫武被捕时的情况,从逻辑上分析,闫武应该并不知道她已经得知他被捕的消息,因为闫武根本想象不到当时她就坐在沈少白的汽车里,因此,她想知道闫武下一步会怎么做。
冷眉对闫武被捕的情况还毫不知情,更不知道梅姨内心的焦虑和紧张,冷眉看了看梅姨阴沉的脸色,低声说:“肖姐,你有心事,出什么事了吗?”
梅姨说:“还有几分钟和闫武的电台联络?”
冷眉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四分钟。”
“好!做好准备。”梅姨嘴里说着,心里琢磨着今天是否能按时接收到闫武的电文,她甚至希望不要接收到闫武的电文。如果接收不到闫武电文,最起码可以说明闫武没有出卖组织,没有背叛组织。
梅姨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说:“对准时间,还有一分三十七秒。”
“是!准备好了。”冷眉眼睛盯着电台说。
冷眉开始接通闫武的频率,从电台里传出一片乱七八糟的声音。稍顷,电台的声音规律起来,冷眉扭过头说:“接通了。”
“是闫武吗?”梅姨紧张地问。
“是闫武,时间不差一秒。”冷眉看了梅姨一眼,“他每次都非常准时。”
果然不到十秒钟闫武便发送过来电文,冷眉抄完最后一组电文,同时说:“他下机了。”
“下机了?这么快!”梅姨感觉有些意外。
冷眉摘下耳机,说:“是呀,他怎么这么快就下机了?”
梅姨说:“电文上说了什么?”梅姨心里很清楚,闫武这个时间发送过来电文,应该是在敌人监视下完成的,否则,闫武根本不可能有电台发报。
冷眉说:“闫武今天的电文很奇怪,有些不对头。电文说,老板吩咐将生盐和香烟隐蔽起来,严防共党搜查。”
冷眉疑惑地看着梅姨说:“肖姐,这是什么意思?”
梅姨拿过电文看了几眼,琢磨地说:“就这么两句话?”
“就这么两句话,闫武是不是发错了?”冷眉疑惑不解地说。
“等等!……”梅姨忽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冷眉惊异地望着她。
梅姨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电文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密码,梅姨发现如果把闫武的电文中那些设置的虚码连贯性地破译出来,是“被捕”,“被捕”两句话。梅姨紧紧地盯着电文,由于紧张,她额头上浸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冷眉也同时发现了闫武发出的警报,她紧张地低声说:“肖姐,闫武被捕了!没错!闫武是在向我们发送危险警报。”
“是,闫武被捕了。”梅姨说。
“闫武怎么会被捕呢?是谁出卖了他?”冷眉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不知道,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问题。”梅姨说。
梅姨意识到闫武之所以在敌人的监视下按时和她联络,是要向她发送自己被捕的紧急警报。敌人一定是在策反闫武,而闫武利用这个机会,假装与敌人合作,他才能够再次发报。
事实上,在闫武的电文中有一个关键环节“安全校正码”,“安全校正码”是闫武和梅姨两个人双方设定好的安全信号,而这个信号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冷眉知道。按照约定,闫武每次发报时只要将电报中第14个字母人为地拼错,即表示此电报为真实,一切正常,否则如果第14个字母拼法正确,在其他人看来没有错误,但如果梅姨收到这种正确的电文,就表示这份电文是伪造的,闫武已经被捕。因此闫武佯装被逆用,就是为了发出这样一份在保密局看来毫无破绽的报警电文,通知梅姨自己已经被捕了。
闫武的被捕对于党组织来讲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闫武是梅姨的直接领导,梅姨仔细分析着闫武被捕的各种可能性,是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或者是他们的党小组内部出现了问题。在梅姨领导的地下党小组里有五个人,近期为了配合解放军渡江,地下党组织又给梅姨派来了联络员刘明东。刘明东主要负责外界的联络任务,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还有闫武的存在,除了刘明东与梅姨一起工作的时间较短一些外,冷眉和其他几位同志都是一起工作多年的同志,应该说,梅姨对他们都很了解和信任。
闫武一个人隐居在公寓楼里,只有梅姨一个人知道他的住处。平日里他每隔三天同梅姨联系一次,联络时间有着严格的规定。如果遇到党组织特别急的情报,闫武便亲自接收情报,然后将情报交给梅姨,因此,冷眉等几个同志并不知道他隐蔽的住处,更不知道一号死信箱。至此,这也就排除了闫武的被捕与这几个同志有所关连的可能性。
接到闫武发送过来被捕的警报,梅姨又是激动,又是感动,闫武在即将解放时刻身陷魔爪,然而闫武没有在敌人的威逼下叛变,背叛自己的组织,背叛自己的信仰和使命,梅姨相信他。接下来,梅姨就要想方设法地营救闫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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