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想被救赎
易沉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苏画已经不在身边。他有些慌地坐起来,直到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才松了口气。
等苏画从浴室里出来,他走过去想给她擦头发,她却握着毛巾,淡淡地笑了笑:“你去洗澡吧。’
说完她就进了卧室,易沉楷怔了一会,走进浴室,发现自己的睡衣都已经在架子上叠放整齐,才放心下来,觉得没有发生什么事。
等易沉楷洗完澡,发现苏画并没有睡,靠在床头看书。淡黄光晕下的她,看着让人觉得特别温暖。他爬上床,把脸靠在她的腰间,她动了动:“头发怎么还是湿的?“
他又贴紧她:“想要你帮我擦干。“
苏画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书,拿过毛巾帮他擦头发。
他在这样温柔的擦拭中又想睡了,合上了眼。
刚进入朦胧中,就听见她说:“不许在我之前睡着,我不想听见你叫别人的名字。“
易沉楷一惊,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苏画。
她的脸沉了下来:“说,你今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易沉楷张口结舌。
苏画立刻狠掐了他一把:“不说是吧?不说你今晚就睡厕所!“
易沉楷赶紧求饶:“我说……安安她……失踪了。“
“失踪?“苏画一下子愣住。
易沉楷抱住她:“我就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苏画着急地问,虽然她也恨过戚安安当初拆散她和易沉楷,但是她还是不希望戚安安出事。
“她家里人说她昨天来华易找我,后来就一直没回家,我和魏庭去查了,她昨晚住的酒店,但是今天上午就退房了。“易沉楷叹气:”我们去几家大型酒吧也找过了,没找到人。“
“给她妈妈打个电话吧,她肯定快急疯了。“苏画也叹了口气,虎再毒也不食子,作为母亲,女儿失踪,一定是心急如焚。
易沉楷为苏画的大度而感动,摸了摸她的头发,给戚母打去电话安抚她的情绪,她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再哭着拜托易沉楷一定要找到安安。
挂了电话,他心情沉重地抽烟,苏画比他先冷静下来,直接说:“马上报警,现在从熟人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超过24小时了。“
“可是……“易沉楷还是有点犹豫,毕竟安安是戚氏的大小姐,事情闹得太大,可能涉及到戚家的声誉,。
苏画明白他的心思:“是名声重要还是人重要?“
易沉楷没有再犹豫,打了报警电话,详细登记了戚安安的外貌,年龄,车号等信息。
而苏画在听完戚安安的车号之后,没有片刻耽搁,直接在房间的另一头,打电话到交通事故中心查今天有没有戚安安的事故记录。当对方回答没有的时候,她吐出一口气,至少排除了一种危险的可能性。
两个人几乎一夜没合眼,到了天亮又跑了趟公安局,但还是没有消息。
等易沉楷到了华易,他爸爸早已坐镇十楼,指挥大家都停下手上的工作,集体出去找,易沉楷没有反对。
但是直到中午,也没有传回来一个好消息。易家奇心焦之下又开始骂儿子,说都是他和苏画的错,现在毕竟不是吵架的时候,易沉楷忍着没有吭声。
就这么满城搜寻了一天,毫无结果。
易家奇无奈地回去了,走之前还拿着拐杖连连顿地,说自己将来在底下无颜见戚宗胜。
易沉楷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灰暗的天空失神。假若这一次,他真的把戚安安逼上了绝路,怎么办?
这时手机短信音响起,是苏画的:
有消息了吗?
今天一天,她已经无数次地发来短信,自己也在到处找戚安安,甚至打电话给林暮雪,说要是万一不行,就借助媒体的力量。她现在总是一遍遍在心里回想戚母曾经说过的话:“安安离了沉楷,会活不下去的。“每想一遍,都会心里发凉。她害怕戚安安真的脆弱至此,若是真的发生了惨剧,她必定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幸福。
而此时,魏庭也在后悔,或许昨天,他对戚安安的态度稍微好一点,她就不至于出事。暮色已经开始慢慢浸润这个城市,他却还在不放弃地继续寻找。
经过某条街道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有家买藏器的店里,传来诵经的乐声,心中一动,调转方向,车往城外开去。
当他来到那座著名古刹的山下,在停泊的车里仔细辨认,果然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那个今天一整天在心里默念了百遍的车牌号码。
他下了车,爬上绵延不绝的台阶,终于到了寺中。
在大殿里,还有寥寥几个香客,但其中并没有戚安安。他去找了管事的僧人,仔细描述了戚安安的特征,老僧人想了想,告诉他昨天有个这样的女施主的确来了寺中,就住在后山的香客房里。
魏庭谢过他,沿着寺旁的小道蜿蜒上山,进了一个幽深的院子,正打算找人打听戚安安住在哪一间房,却看见在小偏殿里,有个低头诵经的背影,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慢慢走到她旁边,她却似乎沉浸在经文中,没有觉察他的到来。
他没有出声,静静地站着,一直等到她结束,睁开眼来。当她看见他,惊愕地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地先走出了殿门,她呆怔了一会,也站了起来。跪得太久,她的腿都麻了,一步步艰难地挪到门口就走不动了,依着柱子才站稳。
他没有伸手扶她,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来这里?”
她的回答,和他预想的一样:“这是一个可以让我心里安静的地方。”
魏庭在这一瞬间,觉得她有些可怜,一个正值韶华的女孩子,却想要抛下红尘往事,来陪伴这青灯古佛。
“回去吧,大家找你都快找疯了。”他低沉地说。
戚安安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不会有人找我。”
她甚至以为,她消失了才是真正对所有人都好的方式。
“走吧。”魏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现在,戚安安毫无疑问该先回去,整个世界已经为她人仰马翻。
戚安安没有拒绝,只是弯下身揉了揉腿,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魏庭没有回身看她,但是走得很慢。
她知道,他是在照顾腿疼的她,心里泛起一丝温暖的涟漪。
在大殿里,戚安安向主持道别,却在临走的时候低声说:“大师,我过段时间再来,要是方便,请帮我把那间厢房留着,谢谢。”
“阿弥陀佛。”大师的眼里,有慈悲的怜悯。
两个人出了殿,在踏上第一步阶梯的时候,戚安安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收留过自己的古寺,沉沉叹了一口气,脸上有凄然的笑:“这里……才像我的家。”
魏庭怔了一下,但是仍旧静默。
下山的路,对戚安安来说,那么漫长,却又那么短。腿已经在下了这么多级阶梯之后酸软,心里却希望,永远也走不完,不要离开这座宁静的山,回到那世事纷扰的城中。
但是路总有走完的时候,他们还是到了山下。戚安安走向自己的车,魏庭却叫住了她:’坐我的车吧。“
她现在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都不适合开车。
戚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魏庭的车,然后咬着唇,眼神直直地看着前方。
“把安全带系上。“魏庭的声音很淡漠,却还是让她感到温暖,她听话地扣上了安全带。
路上,魏庭给易沉楷打了电话,告诉他已经找到戚安安了。易沉楷绷得快要断了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让魏庭直接把她送回戚家,他也会马上赶过去。
“你家怎么走?”魏庭问戚安安。
她急忙想给他指路,可是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魏庭叹了口气;”慢慢说。你在我面前,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戚安安小小地微笑了一下:“其实……我一直挺怕你的。“
“怕我干什么?“魏庭冷哼了一声。
戚安安把脸转到另一边,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弯:“反正……就是挺怕你的。“
魏庭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心情放松了下来,戚安安开始感觉到有点饿,毕竟这两天吃的都是寡淡的斋饭,何况本身胃口不好就吃得少。
“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再回家?”戚安安小声地问,她怕自己回家见到母亲,就再也没心情吃饭。
魏庭有点为难,易沉楷已经往戚家去了,大家都在等他们。
最后,他把车停在了路边,自己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走进一家小超市,买了点饼干牛奶回来。
戚安安从未吃过这么简陋的晚餐,却觉得格外香甜。
“你要吗?”她吃了一半,想到他肯定找了她一天,也没吃晚饭。
魏庭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戚安安看了他一眼,吃东西的速度放得很缓,最后把剩的那半包饼干,悄悄地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家已经快到了,她知道,自己又将重新面对一切。她现在只希望,当遭遇完她必须遭遇的暴风雨,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她仍旧能吃一块香甜的饼干,回想此刻的温暖。
当车开近那幢别墅,魏庭看见易沉楷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他犹豫了一下,把车停在拐弯处,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作为外人不好参与。
戚安安知道,他只能陪她到这里了,有点悲伤地笑了笑,解开了安全带,低声说了句“今天谢谢你”,就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很单薄,似乎都快敌不住那夜风,随时都会被吹倒。魏庭看着觉得心情沉重,最后狠了狠心,开车离去。有些事,他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
戚安安听见车离开的声音,不知怎么,泪就涌出了眼眶,手在衣袋里,攥紧了那半包饼干。
当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她闭上了眼睛,等待母亲的斥骂响起。可是这一次没有,她听见的是母亲的哭声,和易沉楷焦虑的声音:“安安你到底去了哪儿?我们都到处找你。”
戚安安不相信地睁开眼,满眼泪光。接着戚母一拐一拐地跑过来抱住了她,放声大哭:“你把妈吓死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任性?”
易沉楷的手也犹豫地伸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顶。
这样久违的温暖,让戚安安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易沉楷站在一边,看着抱头痛哭的两母女,心里也是酸疼,她们的痛,绝大部分都是自己造成的。
当戚母打算擦眼泪的时候,一抬眼,忽然发现了易沉楷眼神中的愧疚,心中像是突然被一道闪电照亮。她依旧抱着女儿哭,却边哭边说:“安安,你爸爸已经去了,你要是再出了事,我就不活了,那我们戚家,也真的算家破人亡了。”
这话说得易沉楷心惊,被哽得出不了声。
戚安安并没有听出母亲的意图,只是抱着她哭:“不会的,妈,我不会丢下你的。”
戚母长叹一声:“现在也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
易沉楷听不下去,轻咳了一声:“你们都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吧。”
戚安安现在很乖巧,她将妈妈推开一点,替她擦了擦眼泪:“妈,别哭了,你这两天肯定熬坏了,我陪你去喝些汤补补吧。”
戚母故意不看易沉楷,只是流着泪抚摸女儿的头发:“你这个可怜的孩子,真让妈心疼。”
母女相扶着走向饭厅,戚安安又回头招呼易沉楷:“沉楷哥哥,你也来吃饭吧。”
“不用了,你们吃,那我……先走了。”易沉楷推辞了,现在他哪有吃饭的心情。
苏画大概还在家里等他吧,戚安安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今天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此刻戚安安越懂事,易沉楷就越愧疚,他没有多留,转身走了。
戚安安转过头,垂下了眼睑,没人看得到她眼底的情绪,到底是难过,还是认命。
戚母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女儿,也没有多说什么。
易沉楷在路上打电话给魏庭,详细问戚安安到底是在哪找到的,魏庭犹豫了一会儿,才叙述了当时的情形。
易沉楷听完彻底沉默了,在路口转弯时,差点撞上从对面过来的车。
他回到家的时候,一直等他等得连晚饭都没吃的苏画,一看见脸色颓然的他,心里就咯噔一下,走过来拉住他,低声问:“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易沉楷拥住她,沉沉地叹气:“画儿,我真怕她想不开,你知道吗?她……去了寺里。”
苏画也是心里猛地一沉,说不出话来。
若是戚安安真的万念俱灰……她不敢再想。
那个晚上,两人都没吃饭,说话微笑都很勉强,躺到床上的时候,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相拥而眠,而是各自想着心事,一夜被梦纠缠,睡不安稳。
早上易沉楷把苏画送到公司楼下,她走了两步,又停住,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说:“你这两天……多抽空去看看戚安安吧。”
“画儿。”易沉楷叫了她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苏画没有再停留,勉强笑了笑就快步走进了大楼。
易沉楷开车去华易的路上,也是神情阴郁,在大门口碰上魏庭,他看着易沉楷半晌,然后说:“有些事没有那么严重,还有些事,必须坚持。”
说完他拍了拍易沉楷的肩膀,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易沉楷站在那里怔了两秒,又长长叹了口气,才上了十楼。
处理完早上的事务,易沉楷犹豫良久,还是给戚安安打去了电话:“你出来我们谈谈吧。”
戚安安在那边沉默,最后轻声说:“不用谈了,沉楷哥哥,你自己好好生活吧,别为我担心。”
“安安,对不起。”易沉楷发现现在,自己能对她说的,也只有抱歉。
戚安安放下电话,对着窗外的天,凄然地笑了笑。不能让他爱她,那至少,自己还给他幸福,让他不再讨厌自己也好。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推开,戚母进来了,坐在她的床边,小心地问:“刚才的电话是不是沉楷打来的?”
戚安安点了点头。
“他跟你……说什么?”戚母试探地看着她的脸色。
但是她只是一脸平静:“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
“那你就没有跟他说说我们家公司的事?”戚母语气已经有点急,她这个女儿,怎么就这么不会抓机会呢?
戚安安避开了母亲的眼神,低头用手指绞着被子:“妈,其实……沉楷哥哥为我们家……已经做了很多了。”
戚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什么叫做了很多?你爸爸临死前把整个戚家都托付给他了,该是多么信任他,他凭什么就能这样扔下不管?”
母亲的逻辑,让戚安安无言以对,半天才嗫嚅着说:“不是还有吴伯伯他们吗?戚氏不会倒的。”
“你懂不懂什么叫群龙无首?啊?你以为别人都会全心全意地为你卖命?就算是你吴伯伯,他也姓吴,不姓戚!”戚母恨铁不成钢地吼。
戚安安咬紧了唇,一声不吭。
戚母最烦看见她这幅不争气的样子,言语又刻薄了起来:“你要是自己有本事,撑得起你爸爸的产业也就罢了,可是你除了逛街花钱什么都不会,本来沉楷要是能跟你结婚,我们家也就有着落了,可是你呢,快结婚了把老公弄丢了,叫别人说你什么好!“
戚安安脸色惨白,昨晚该来的暴风雨,终究是还是没躲过去。不早不晚,正好在她心里刚有了一点温暖的时候,又将火种全部浇熄。
她的眼神冷寂下来,掀开被子下床:“妈,我打算去庙里住段时间,给爸爸念经祈福,反正除了这,我也为他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戚母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女儿摔门而出的背影。
戚安安那天真的收拾东西去了寺院,无论母亲怎么发火责骂。
寺里的生活很清苦,晚上还要自己从下面提着热水回后山,但是戚安安却不以为意。她坐在小而简陋的厢房里,用唯一的瓷盆泡脚,听着隔壁房里传来的隐隐的诵经声,心里寂静。
在这样的地方,人才能细细总结自己的人生。她以前不信因果报应,现在却信了,你自己种下的荆棘,总有一天会刺穿你的脚心。她人生的前二十年,娇纵,任性,自私,放肆,所以对最爱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孽。在父亲最后的那些绝望和悲伤的日子里,她不仅没有尽到一个女儿的孝道,给他安慰,给他鼓励,反而因为自己的自私,让他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对于她的沉楷哥哥,她那样,真的叫做爱吗?不择手段地毁掉他的幸福,只为了自己拥有他,那样所谓的爱,根本不配被接受。
有泪滴到盆中,她才发现,水早已冰凉。她擦掉眼泪,站起来倒水。当她倒完了水,站在院子里的那棵参天古树下,仰望树枝间的天空,她在心里轻轻地说:爸爸,你也在那里吗?有没有看见,忏悔的我?
不远处又传来清朗的佛号,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信佛,因为这世间,有太多想犯错或犯了错的人,想借由佛来约束或救赎自己。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低低地念:“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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