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周一早七点，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松散地站在礼堂，哈欠连天，睡眼惺忪。
苏佳忆站在队伍里，随着人群往前移动，队列明显不整齐，七扭八歪，不远处还有一堆老师扯着嗓子组织纪律，她往右看了一眼，下意识寻找着，突然想起此时苏寒应该在后台准备，便收回目光。
“不要说了啊，站好站好。”教导主任走得很快，偶尔皱着眉伸手拉一下带歪整个队伍的同学。
“连个凳子也没有。”倪清月撇嘴，“抠门。”
“咱学校不是一直这样。”旁边的同学懒洋洋地搭腔。
“喂喂。”铺着红地毯的台上，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在试话筒，他应该不是校长，那是谁？副校长吗？不知道，苏佳忆分不清那些乍一看都一样的大腹便便的领导，只知道，都是领导。
“好了，同学们安静一下。”他调试好了话筒，冲后台比了个ok的手势。
台下的交流声给面子地小了不少，只剩下细碎小声地悄悄话。
每个班主任都厉着目光巡视，生怕是自己的学生在重要场合丢人。
动员大会开始。
主持人是年级里小有名气的女孩，苏佳忆隐约记得她叫什么彬彬，因为慷慨激昂的演讲被老师们喜爱，好像在和文科班年级第一谈恋爱。
而此时她一样的慷慨激昂，如果不听她说的内容，只听语气，还以为是在举办奥运会开幕式。
苏佳忆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眼神已经失焦，面前一片模糊。
她摇摇头，可能是周一综合征，让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甚至讨厌。
先是校长讲话，语速很慢，每讲一句就要抬头扫视一圈，颇有威严。
可是发言稿很普通，毫无新意，比苏寒抄的那个还差点。
想到他，苏佳忆理所当然地分神了。
从和他认识到现在，差不多一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足够两个人相爱，也足够两个人分开，当然，时间更多的是容忍任何一种关系停滞不前。
才一年吗？她常常觉得，这个男孩好像已经在她的世界里肆意奔跑好久了。
回过神来时，发言的人已经换成了刚刚试话筒的那个，一上来他就送诗一首，惹得学生们哄堂大笑，底下的人知道，是在笑他的滑稽，上面的人以为，是在为他捧场。
这场面很有意思，苏佳忆饶有兴致地看着，还是没有笑。
“中午吃什么？”倪清月凑到她身边。
“都行。”她耸耸肩膀。
“那吃包子？”
她皱眉：“大中午吃包子？”
“那你说吃什么？”
台上的话筒被交还给主持人，她用自始至终标准的演讲腔说：“接下来让我们欢迎学生代表高三（6)班苏寒发言！”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还有和他关系好的男同学肆无忌惮地吹口哨，被老师喝止了之后又用力地拍着手掌。
倪清月还在她耳边催促：“吃什么啊？”
“就吃包子吧。”她搪塞，坐直身体目不转睛盯着台上，固执的，没有鼓掌。
苏寒踏着掌声从幕后走出来，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白色的运动鞋一尘不染，步子迈的利索，没有其他青春期男孩那种踮着脚走路的习惯。
他在演讲台前站定，抬起手把话筒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又翻看了一下演讲稿，最后才抬起头。
一系列举动从容大方，像…像中世纪贵族的王子。居然想到这个比喻，苏佳忆在心里痛骂自己没见过世面。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他的声音被话筒放大了无数倍，尽管被电流拉扯过，不得不说，还是好听的声音。
不是多有磁性那种好听，而是干净清爽果决的声音，闭眼听，也知道是年纪正好的少年，甚至能看得到他笑起来嘴角干净的弧线。
“光阴如汩汩流水奔腾不息…”
“光阴如汩汩流水奔腾不息…”她轻声背着，声音和苏寒的重叠在一起，时而被淹没，这场面让她恍惚间觉得，他们两人是默契的搭档，在演一场经典双簧，台上台下，除了他们的所有人，都是观众。
稿里的每一句都是她斟酌过写下的，大部分都形成了肌肉记忆，仅有一个开头，就能顺势说出一整段。
“最后一年，就是毅力和勇气的较量…”
“最后一年，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这里被改了。
也对，也许较量的不仅是毅力和勇气。
苏佳忆缄口，仰起脸看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也望过来，在一段话结尾正该另起一行的停顿处，冲她笑。
初秋的阳光洒进来，被礼堂四四方方的窗框隔成一个个小方块，落在地上。
霎时间，她突然觉得霾了一早上的心也被照亮。
“尽管向前奔跑吧，胜利属于你我。”
发言已经尾声。
“高三（6）班，苏寒。”
“指导人：陈华老师，苏佳忆同学。”
最后一句话像是古寺里破晓的钟声，“咚”地一声敲响在苏佳忆耳畔。
好像飞行在宇宙里，周围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一句“苏佳忆同学”围成圈，把她套在中心，那些再平常不过的字都长出了腿和手，手舞足蹈地跳动着。
倪清月伸手把她拉回现实，苏寒已经走下台，前前后后的同学表情比她还惊喜，七嘴八舌地讨论，有胆子大的直接问她：“你听到了吗！你和苏寒怎么认识的？”
倪清月替她回：“佳忆和苏寒是很久的朋友了。”打发了其他疑问。
苏佳忆闭口，一言不发，混混沌沌地跟着队伍走出礼堂。
礼堂门口是一棵大大的合欢树，每年夏天会开合欢花，整个学校里都沉浸在带着香味的粉色花海里，爱花的女孩子常常趁着课间来摘花。
苏佳忆也摘过，闻够了之后把它夹在书本里压平，过段时间再看已经干枯发黄。
已经九月，合欢花期早过，树上只有绿绿的叶子，没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是树下站着的良玉般纯洁挺拔的少年。
身边有人带着八卦的表情走过，他们全都不理，眼神里只有彼此。
苏佳忆走过去，微微仰头看他，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别谢我，”他手里还攥着演讲稿，嘴角勾起：“要谢就谢陈老师。”
她不解，抬抬眉毛等他解释。
“是陈老师看出来你写的稿子，让我把你名字加上的。”
苏佳忆笑容慢慢凝固，风还带着夏天味道，钻进她的鼻腔里，惹得她弯腰打了个喷嚏。
她直起身，抬手揉了揉鼻子，冲他扯了个大大的礼貌的笑容，抬脚向教学楼出发，走得很慢。
“你是不是不开心？”苏寒跟上去。
“没有啊，”她侧头看他，“我刚还笑呢。”
“可你的眼睛没笑。”他认真。
苏佳忆眯眼睛扯嘴角面向他，说：“这样可以了吧？”
“你肯定不开心了。”他坚持。
她在原地站定，皱眉看他，语气冷冽：“苏寒，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他抿嘴看着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说我没有不开心，就是没有，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她加快脚步向教学楼走去，也不知是走得太快还是什么，她微微喘着粗气。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苏佳忆咬住嘴唇，屏息，暗自期待他会说些什么。
可他却一溜烟从她身边跑过去没有停留，只扔下一句：“不需要拉倒！”
语气是赌气般的大喊，重音落在后两个字上，强调着在意的人不是他。
苏佳忆愣在原地，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她终于可以确定，平复不下来的急促呼吸，是因为生气。
她垂在身体两边的手慢慢握成拳头，随着深呼吸渐渐握紧，手心被指甲嵌得生疼。
中午放学时，楼梯被三个年级的学生堵得水泄不通。
蜗牛般缓慢移动时，苏佳忆习惯性地张望着，对上苏寒的目光后迅速扭过头，咬紧后槽牙。
“倪清月。”苏寒挤过人群，站到倪清月旁边。
她不知道苏佳忆和苏寒之间发生了什么，瞪着眼睛来来回回看冷着脸的他们俩。
“你们吃什么去？”苏寒作出轻松的表情。
“佳忆没和你说吗？吃包子。”
“大中午吃包子？”
这话好熟悉，倪清月暗里用手肘碰了碰苏佳忆。
“谁说中午不能吃包子，中午吃包子正好。”苏佳忆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对着前面人的头顶说。
“一起吗？”倪清月看苏寒。
“月月，今天就咱俩吃啊，别叫不相干的人。”她还是那个表情那个姿势。
苏寒不屑地大笑了一声，嘴里说着“让一让”，从渐渐散开的人群中挤了一条生路跑出去。
“你们两个怎么了？”倪清月想不通，“你为什么和他生气？”
“今天他跟我说——”苏佳忆像卡壳的磁带，只说了一个开头就戛然而止。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气似乎毫无理由，就连和好友控诉都无从开口，不过就是把她名字加上的人不是苏寒，而已。
就是这样而已啊。
终于走到离学校不远的包子店。
在这个北方的小城，大部分人都习惯把包子当作早饭，于是此时店里只有零零散散两桌，一桌是一对夫妻，除此之外，苏寒和同学围坐在桌前。
见她进来，他只是堪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和朋友谈天说地，时不时一起大笑。
倪清月识趣地拉开背对苏寒的座位坐进去，把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绝佳位置留出来。
“叔，一笼素的，一笼牛肉的。”她拿起醋倒在面前的蘸碟里。
苏佳忆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想笑，赶紧抿了抿嘴唇低头不看他。
老板端着包子走过来，路过苏寒那桌回了好几次头，大声问：“你们以前不是一起来嘛，怎么分开坐啊？”
苏佳忆刻意不看苏寒：“不熟啊，上次是拼桌。“
苏寒也不甘示弱：“就是，坐一起干嘛，人家只会说你多管闲事。”
一时间，不大的店面里很安静。
老板看出端倪，哈哈大笑着，拍了拍苏寒的肩膀，说：“小伙子啊。”
“叔，我看这门口就该立个牌，写上讨人厌的人不许进。”苏佳忆说。
“嚯，”苏寒笑了，咬了一口包子，“那有的人可就进不来喽。”
苏佳忆正想反驳，倪清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许蓦，她接通打免提。
“月月，吃饭了吗？”
“吃啦，我和佳忆来吃包子。”她笑得开心。
“许蓦！”苏寒跑过来，“过得怎么样？”
“人家和男朋友聊天，你来干嘛？”苏佳忆抱着手臂盯他。
苏寒扯过一张餐巾纸擦擦嘴，说：“你嫌别人多管闲事，你自己管的也挺宽啊。”他撞了下倪清月肩膀，接着说：“倪清月都没说什么呢。”
“哎哎哎，”倪清月举起手作投降状，“你们俩吵架不要带上我。”
许蓦在那面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举着手机笑了出来。
他刚刚开学没多久，现在正在军训，前段时间他因为性格沉稳可靠被选作班长，一切都是一如既往地顺利，包括爱情。
每天晚上他和倪清月都雷打不动通话，整个班级都知道他有一个很相爱的女朋友，把那些蠢蠢欲动的少女心扼杀在萌芽。
“喂，许蓦，”倪清月捂着嘴，“我这有两个精神病，你能不能回来管管啊。”
苏寒和苏佳忆还在锋芒相对，谁也不肯让谁，听见她这话齐齐翻了个白眼。
“请回到自己的座位，不要来别人桌撒野。”苏佳忆拿起筷子，不看他。
苏寒伸手拉了个白色的塑料板凳一屁股坐在她们桌边，歪头看她：“现在我就是这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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