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游戏时间12
游戏时间12
源自芥川龙之介所著《青之文学》第五卷, 其中曾经提到过一个名为《蜘蛛丝》的寓言故事。在故事中，陀多是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奄奄一息地爬进一个山洞中, 他因为刚刚那个亲自将刀刃送进自己胸腹、被自己杀害了母亲的小男孩而唤起了心中残存的一丝良知，放过了山洞中那只左右摇晃、五彩缤纷的蜘蛛。
而当陀多被运向刑场即将受刑的时候，意识模糊中, 他意识到自己跌入了地狱。无数的鬼魅在他的身边缠绕哭嚎，无尽的绝望感淹没了陀多。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黑暗中出现了一道蜘蛛丝。陀多尝试着去拉扯那根蛛丝，发现看似细弱的蛛丝却似乎刚好能够承受他一人的重量；他抬起头, 发现蛛丝的顶端就通向地狱顶端的出口。
陀多欣喜若狂，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攀上蛛丝。
可就在这时, 其他缠绕着他的鬼魅也发现了这根救命的蛛丝。它们拽住陀多中的蜘蛛丝，跟着他一边奋力地向上爬，一边在口中哭嚎哀求着:“请带我走吧！”
其中离陀多最近的那个鬼魅，则化为了那个被自己杀害母亲的小男孩。
蛛丝断裂程度越来越严重。看着不断往上攀着的鬼魅，又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狱之洞的出口，陀多终于抬起脚，奋力地将底下的那些鬼魅一个接一个地踹了下去。
就在他将小男孩踹下去的同时，蛛丝发出了一声“咯嘣”的声音, 终于断开了。伴随着细若无物的、破碎的蛛丝, 陀多一边发出鬼魅般的惨叫声, 一边永远地跌入了无底的地狱之洞。
——这就是《蜘蛛丝》的故事。
曲月看着这漆黑的洞穴、脆弱细长的蜘蛛丝, 心中无可抑制地升起了对这个游戏强烈的愤怒与仇恨。
那个躲在幕后的东西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设计出这种关卡？它什么意思？他们这些玩家为了活下去而生出的「罪孽」, 因而落入地狱；而它才是那个慈悲为怀为他们降下一根蛛丝的神明？
怒火舔舐着曲月的心, 让她浑身都感到一阵阵愤怒带来的刺痛感。
这个游戏, 就是不断地将他们人类珍视的尊严视作地上的灰尘, 当成玩物一样肆意地玩弄罢了。
但她不能动。
如果这个卡关真的像她理解的那样，是根据《蜘蛛丝》这个寓言故事改编的话，这根蛛丝的重量应该刚好能够承受他们三个人——
——至于三个人因为恐惧乱晃导致蛛丝断裂无人生还，亦或是三人在握住蛛丝一路向下的过程中就产生争执，导致其中的一人或是两人——甚至是全部，都没有握上蛛丝，这个躲在幕后的游戏设计者也不用为此负任何责任。
曲月深吸了一口气，谨慎小心地控制着陈雪的躯体，让她在空中更好地保持平衡，尽可能减轻一点李秋生和达达利亚承受的压力。
就在这时，一直睁着眼睛四处打量的达达利亚忽然垂下了眼睛。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熠熠生辉的名贵宝石，曲月看到他眯着眼睛，向着陈雪——
——不，或许是向着陈雪躯体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
一直拼尽全力、如今已经浑身是汗的李秋生看见达达利亚低下头吓了一跳:“怎、怎么了吗？”
达达利亚顿了顿，随后抬起头，神情依旧轻松:“没什么。”
李秋生松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过于神经紧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试图挑起话题减轻一下此时此刻的尴尬感:“……对、对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我不小心偷偷换的姿势比较正确？刚刚突然感觉陈雪姐的重量轻了好多……”
达达利亚勾起嘴角:“哦？真不错。”
李秋生看着达达利亚有些发呆。就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反应过来想要再度开口的时候，却听到达达利亚的声音传来:“好像快要到底了。”
李秋生愣了愣:“……欸？”
达达利亚抬起头看向手中极细的蛛丝皱了皱眉，随后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地扬声道:“麻烦我们的指挥官小姐往下丢块什么东西吧。”
李秋生没反应过来:“阿贾克斯先生，你刚刚是在和——”
李秋生话音还未落下，便听到身下不远处的地面传来了小型物体掉落在地面、又在地面上滚动时传来的声音。
寄宿在陈雪身体的曲月抬起头，向达达利亚晃了晃手中的硬糖糖盒。而对方则扬起了一个亲昵揶揄的笑容，用着曲月熟悉的声音笑着说“谢了，伙伴”。
随后，达达利亚的声音变得严肃:“李秋生，松手。”
本来就在状态外的李秋生一听这话直接愣在了原地。
毕竟，在这巨大的深洞中只有这根受到系统判定保护的蛛丝能够救人一命；
在这种情况下叫人松手，与叫这个人去死并无差别。
就在李秋生的想象继续向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的前一秒，她感觉自己手猛然一松——
——正由曲月操纵的陈雪，竟直接一松手，就这样从李秋生的手中跳了下去。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李秋生目眦欲裂，尖叫着要去拉陈雪:“曲月！你到底在——”
下一秒，她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从背后扶住她的陈雪——不，或者说是「曲月」更合适一点——向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心一点。不要动，就站在我身边。”
李秋生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她浑身都在不停地战栗，死死地盯着操纵着陈雪躯体的曲月，似乎在竭尽全力地思考着当前的状况。
曲月叹了口气，用自己能表现出来最无害的姿态亲昵地搭着李秋生的肩膀，微微俯下身凝视着她的双眼:“我会把精神导管种在你的身上，这样我们就可以及时进行信息的共享和交流。请不要反抗。”
在精神导管的帮助下，曲月及时把刚刚自己这边获得的信息与她进行了共享。随着信息的逐渐补全，李秋生终于再度恢复了平静。过了半晌，她还有些好奇地问曲月:“那阿贾克斯先生为什么不下来呢？”
“可能离那群家伙的「想象」……”曲月微微仰起头，看着这条从发着光的洞口顶端垂下的蜘蛛丝，眼神中多了几分冰冷的意味，“还差最后一小步吧。”
蛛丝依旧稳定——或者说，当陈雪和李秋生两人的重量从上剔除后，整条蛛丝毋庸置疑地变得更加稳定了。达达利亚瘦削高挑的身形包裹在贴身的衣装下，挂在黑暗中摇摇欲坠的蛛丝上，却丝毫不显得局促亦或是赘余——与之相反，他更像是一柄箭在弦上待发的箭矢，正安静地蛰伏等待着什么。
就在他即将到达地面的时候，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达达利亚竟径直抽出了腰间的利刃，向着这极细的蛛丝上猛地一划——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下坠。李秋生惊恐地发现，尽管达达利亚此时此刻离她们所站的地面只有仅仅半米左右，他却一点减速的势态也没有，就像是——
就像是，要掉进无底的深渊一般。
而那条被达达利亚割断的蛛丝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她亲眼看见达达利亚将丝线用利刃斩断，按照常理来说在他身下的那小半段丝线理应就这样滑落掉在她们现在所站着的地面上——
——然而那条丝线如今竟仍然处于绷直的状态，就这样径直穿过了地面，向着更深的某处继续以匀速下坠……
……连同达达利亚一起。
就在李秋生几乎要发出尖叫的时候，有数条丝线猛然迸出，紧紧地缠绕住达达利亚的四肢。
一开始李秋生意味那是和刚刚他们手中握着的一样的蛛丝；可在一秒她定睛一看，便知道那并不是蛛丝。
它比蛛丝要更加明亮，在黑暗中闪烁着安定又柔和的荧白色光辉。
那是……
她缓缓地视线向另一边偏转，看到了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的陈雪。在某个瞬间，她好像看见陈雪身边的那个人，十根手指牵动着闪烁着荧白色光芒的丝线，将落入黑暗中的伙伴一点点地、缓慢但坚定地拉了上来。
所有的精神丝线一同绷紧，曲月紧紧地咬着牙，感觉十根手指齐齐传来拉扯感带来的剧痛。
说实话，她其实也没想到原来这根蛛丝还埋着设计者最后的一层恶意——
扮演着《蜘蛛丝》故事中陀多的那个玩家，不仅要心甘情愿地接受让自己作为「蛛丝」，让队友拉着自己获救；甚至在最后队友落地的时候，这个充当「蛛丝」的玩家根本无法获得救赎，和蛛丝一同坠入无尽的深渊。
她并没有猜到这件事。
她甚至不知道达达利亚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件事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什么突然知道会有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心中坚信，只要使出浑身解数、用尽所有的精神丝线，就一定能够将达达利亚从深渊中拉出来。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就仿佛出自本能般，她知道自己必须做这件事，否则就会发生更可怕、自己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一样，她在那个瞬间竭尽全力地将所有的精神丝线都从指尖逼出，紧紧地缠绕住达达利亚的四肢，将他一点一点地向上拖去。
就在达达利亚整个人如同风筝一样地向她落下时，她接住了他。青年的身躯瘦削高挑，此时此刻却比一根羽毛都要轻。
终于握住那双戴着半截手套的手时，曲月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深吸了一口气，分明是想出言责怪两句，可看向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时，其中蕴含的某样东西让她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地软下来了几分；几乎是带着些许恳求地，她低声和达达利亚说道:“以后不要再去冒这种险，可以吗？”
达达利亚似乎还想露出他那标配般的带着些许揶揄的轻松笑容，可听到曲月在自己脑海中响起的、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他的表情顿了顿，随后用一种罕有的严肃神情看着曲月:“我并没有猜到会发生这种事。只是某种……既视感。”
“……既视感？”曲月重复着呢喃道。
“好像我之前遇到过这种事，知道会有一层地面，如果不在那个地方及时停下来的话，会有些连你我都觉得过于棘手的事情发生。”达达利亚蹙了蹙眉，“这种感觉很神奇。直到我们即将接近地面的时候我才感觉到——就是我当时让你操纵陈雪往下丢点东西确认是否真的存在我记忆中的「地面」。”
“记忆……？”
“是啊。”达达利亚顿了顿，“从各种角度来看，我都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是我却又有相关的印象，简直就像是「记忆」一样。我来过这里、在这里遇到过危险陷入过险境，所以才会知道要如何避免。”
曲月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但这……这不可能，不是吗？”
达达利亚挑了挑眉:“你能保证你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么，伙伴？摆在你面前的有那么多条路，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你却刚刚选到了那条最正确的路，带着那些原本该陷入险境甚至死亡的人活了下来，甚至你的行为离奇到更难以想象的存在都会感到惊讶与好奇……”
从手握镰刀的袋子怪物，从火烧的楼道、撕碎的纸张，天台楼道与不存在的电梯、与梅如云的战斗；在灼日剧场与无尽长廊，镜子一样的世界不断地重复、迭代，已逝的旧影、为了自己各自的目标和偏执而活下来的人们和ai系统；无尽的森林、三条分叉的路径、雾中隐藏着的蜘蛛怪、涂鸦中隐藏的世界和实验室，爱丽丝的故事、所谓的「创世神」……
她曾经在梦里，窥见过那个不可名状的世界一角。她见过那些怪物、那些副本、那些人，她甚至记得安全区，她记得「门厅」，记得「茧」，记得那些如同被打翻的果酱瓶一样绚烂的彩窗组成的眼睛……
可是，她真的是在「梦里」吗？
她见过这个世界。
她在……她在哪里见到的？
“我——”
脑海中仿佛瞬间闪过了什么，曲月地急切地抬起头看向达达利亚，张开嘴想要确认自己的想法。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隆隆的钟声响起。伴随着钟声，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抽离出来——
【检测到您已到达挑战区域。您所在的队伍为:探险队。】
【恭喜您已通过两重挑战。】
【顺着蜘蛛丝，自永恒的梦乡逃脱，你们来到了地狱的最深层。于此，神明将为你们的灵魂称重；于此，念诵最后的祷言，达到一切的尽头。】
【您已触发第三重挑战:祝祷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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