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希望我们是自由的。◎
30
车子开进小区时,檀迦已经睡着了。原恂把车停好,将车里的灯都熄了。
夜是安静的,虫鸣晚风。原恂坐在黑暗中,静静地发呆。他一低头看到脚垫便会想起檀迦刚刚跪在那里仰着头跟自己说话的模样,很诱人。他希望檀迦是自由的,是独立的,而不是为了从他这获取安全感而讨好或者屈服于他。
那样的事情,他期待尝试。但那应该是愉悦的,是平等的,发生的前提是因为她爱他,因为她愿意,不是在其他什么情形下。
檀迦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原恂垂着眼,黑暗下立体帅气的轮廓浸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看上去十分悲伤。
“到家了?”她刚一动,身上盖着的外套便滑到地上。她准备去捡,原恂比她手快,伸手把衣服拎过去,随意抖了下,收到后座上。
“醒醒神,再上去。”
轿厢里都是两个人的味道,原恂把车窗降下去些,让风慢悠悠吹进来。
檀迦解了安全带,将睡觉时蹭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捋顺,拨到肩膀前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喝了酒,檀迦这会胃有点不舒服,泛着酸,也呕不出来。她怕原恂担心,没吭声,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冷静了几秒,觉得自己状态好点了,才说上楼。
但有些事,她不说,原恂也能看出来。
她一进家门换了鞋便去接水喝,原恂打眼一瞧她按的是热水的出水口便看出了端倪。
“晚上吃东西了吗?”原恂随口问。
檀迦刚刚接水时冷水热水兑的比例不合适,水接好了,还是有点烫嘴。她两手捧着水杯,回答了。
原恂点点头,径自往厨房走:“我煮个粥,要喝吗?”
“要!”檀迦眼睛亮亮的,端着水杯跟过去。
家里的厨房设备齐全,两人很少进。檀迦刚住进来的时候,原恂有提议请个煮饭阿姨,但被檀迦给否决了。她说家里有外人自己会不自在。
原恂早晨刚煮过一次粥,需要用的东西都好找,淘米、加水、开火,轻车熟路地做完这些,原恂偏头,见檀迦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锅,抬手挠了挠她的下巴。
檀迦望过来,抬眸看他,说:“要多久?”
“半个钟头。”
檀迦哦了声,问:“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原恂抓着檀迦的右手,拇指摩挲地按着她虎口的位置。檀迦不知道这里是穴位,只是感觉被按得很舒服,便没制止,安静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中午吃的什么?”
檀迦信口胡诌:“蔬菜粥。”
原恂疑问:“不是说跟同事去吃的蘑菇汤吗?”
檀迦忙改口:“哦我跟你说过吗?这几天忙晕了,日子过混了。我昨天中午吃的蔬菜粥。”
原恂嗯了声,没拆穿自己今天中午在当地新闻直播中看到了她,猜到她估计是没空没吃饭。
“从明天起在包里装盒牛奶、几块巧克力,平时来不及吃饭时,可以垫一下。”
檀迦嘴硬:“我有好好吃饭。”
原恂:“没不相信你。是怕你还没到饭点会饿,有备无患,自己吃不到,同事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分给他们。”
都是些生活小习惯,檀迦欠缺的恰恰是这些。
檀迦低头看着原恂跟自己拉在一起的那只手,接受了这个建议。
-
隔天到报社,谁也没提昨天聚会上的不愉快,大家没事人一样,热情地跟檀迦打招呼,问她昨天没喝多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檀迦配合地跟大家维持着这种无伤大雅的表面和谐。
这几天为了多了解些关于原氏公司的内部消息,檀迦常跟隔壁财经组的同事拼桌吃饭。原氏公司在南境乃至国内是数得着的上市公司,加上近来公司内变动不断,自然话题很多。不用檀迦引导,大家自觉地在聊这个。
旁人不知道檀迦跟原氏新到任的总裁是夫妻关系,所以聊起来时,没有因为她在场而避讳什么。
“迦迦,你负责过同风起的新闻,有见到那位太子爷吗?”这个同事叫隋温,是财经组能力比较强的记者,跟檀迦比较投缘,喜欢她低调却不沉闷的性格,聊起天来说的都是小女生喜欢的话题。
檀迦回得比较适中:“见过几面。确实挺帅的。”
“尊贵多金,颜还好。”对方突然想起来,又问檀迦,“他跟同风起的林总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等檀迦回答,另一个同事先说了:“不能吧。富家太子爷会喜欢这种女强人吗?”
刚说完,立马遭到隋温的反驳:“有什么不可能的,这叫强强联合,事业版图一加一大于二。”
除了花边新闻,吃完饭回报社的路上,隋温突然感慨了句:“但不得不说,原恂的离开对于同风起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另一个接话:“这样的人才搁在哪里都会发光发热,他本就该去更大的舞台。至于同风起,夹缝求生吧,看能不能有人站出来顶上职位空缺。”
檀迦在心里琢磨着这话,进办公室前去露台拨通了舅舅的电话。舅舅的律所跟原氏公司有工作往来,檀迦本想从舅舅那打听些风向,但舅舅嘴向来严,背后从不论人是非。
檀迦听着舅舅不紧不慢跟她聊生活的语速,渐渐意识到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她操心也没用。
回到办公室,檀迦坐在工位上,走了回神。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原恂发了张照片。拍的是中午吃的羊肉泡馍,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镜头,檀迦当时拍了几遍才选出一张看着不错的。
原恂回了个赞的表情,也拍了张自己在吃的东西过来。是几个外带的食盒,荤素搭配,还有汤,看着烹饪得很讲究。
檀迦:“总裁专属?”
原恂:“家里给准备的便当。”
檀迦:“骨头汤看着很好喝。”
原恂:“是还不错。”
两人吃完饭还有工作,这会在吃饭的间隙闲聊几句,没什么营养,但句句挂念着对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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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檀迦下班已经早了很多,但到家的时候天还是黑透了。
开进小区的时候,遥遥地看见灌木丛旁站这个奇怪的男人,也不能说奇怪,就是他穿着一身黑,棒球帽外面还扣着连帽衣的兜帽,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阴鸷,给人的感觉突兀又不舒服。
联想到近来同风起的危机、林葭遭尾随袭击的事情,檀迦不由得多想了些。她趁着停车时,给原恂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原恂的声音平缓地传来:“今天要加班?”
“没,我已经到小区了。”檀迦还在琢磨那个男人。
毕竟只是猜测,她正斟酌怎么跟原恂说这个情况时,先听对方开了口:“你从便利店前面的路走,我在这等你。”
檀迦愣怔地嗯了声,才反应原恂这是下来接她。
不知道是不是林葭事情让原恂也在担心檀迦的安危,这几天晚上下班,原恂常在楼下接她。这个小区治安不错,进出小区有门禁,陌生访客的登记管理也执行的非常谨慎且严谨。檀迦的车子是新落户的,只买到了露天停车场的车位,小区道路路灯亮着,距离单元楼也不远。
檀迦喜欢抄小路,倒不是图近。小区里的流浪猫胆子小,不敢到人前去,常在灌木丛里躲懒,檀迦包里习惯装着肉肠,见着了会喂一喂他们。原恂知道她这个习惯,近来常提醒她不要走那。
把车停好,遥遥地看见原恂站在路口等她。
檀迦朝着原恂走过去,拐弯时,余光扫见那个黑衣男人正往自己这边走,一只手抄在卫衣兜里,垂在裤边的那只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是砖头吗?刚刚车子从他旁边经过时,还没注意到他手里有东西啊。
檀迦收回视线看到站在前方等着自己的原恂,心下一惊,急忙要跟他说这件事。
哪知自己动作太急,往前走时没注意到这里有级台阶,身体一晃,猛地被诓了一下,险些摔倒。
原恂站的不远,见状,连忙迈步过来,伸手去扶。檀迦适时地按在他的小臂上,严肃地呢喃了句:“我刚过来时看到个奇怪的人。”
说着,檀迦拿出手机,作势要报警,同时说:“我们快点走。”
但原恂却没动。
檀迦抬头,看见原恂正盯着她的身后,神态凝重。
檀迦随着望过去,看到刚才隐在黑暗中的年轻男人已经走到光下,眉梢冷漠,却没有预想的仇恨。而他手里拿着的也不是什么砖头,而是用几张广告纸包着的不知哪个不讲卫生的小区住户乱丢的垃圾,因为檀迦看过去时,他正把手里的东西丢到垃圾桶里,走向垃圾桶的这几步路,还把踢了几脚丢在外面的烟头,最终用广告纸包着一起丢进垃圾桶。
原恂似乎是认识他,檀迦听见原恂如是说:“不是坏人。”
檀迦嗯了声,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还把人想成了坏人,尴尬地把手机塞回包里。
原恂深深地看了对面的男人,确定他是确确实实地站在这里,不会突然消失或者无故离开后,才看向檀迦,说:“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一个朋友。”
檀迦点点头,好像是想起来了。
原恂:“我跟他说几句话。”
“那我先上去。”檀迦礼貌地冲谢鄢笑笑,然后对原恂说道。
原恂点头,没多解释,只说:“锅里煨着汤,爸让人送来的,你饿了先吃一点。”
“好。”
檀迦往前走了段路,拐弯时回头看了眼,原恂跟那个男人还站在原地,距离没有拉近没有便远。檀迦站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了一眼,便扭头进了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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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站在路边。说实话,他没想到谢鄢会找来这,但如今见到了竟也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谢鄢一定会来找他的。只不过,如今真见到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区里四处时遛狗的居民,还有玩滑板的少年,生活气息浓,越发衬得两人间气氛安静。旁边有个球场,隔着绿色的铁网能看到里面运球传球的矫健身影。
“刚刚那是女朋友?”
“是妻子。年初时领的证。”
谢鄢点点头:“恭喜。”
男人垂在裤缝边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算着过去的年数。城市日新月异,旧楼拆迁,商户开业。明明还是同一座城市,可总有什么不一样了。城市包罗万象,接纳着各异的行人,是谢鄢停驻原地,被时代抛下。
“你现在住哪?”
谢鄢声音有些浑浊说:“电子城那边。”
原恂应了声,别开脸去看人打球。
是谢鄢自己找过来的。
很多话到嘴边,只落了一句:“谢谢。”
球场那边刚进了个漂亮的三分,原恂在心里跟着喝彩了一声,闻言,慢了半拍才转头。
谢鄢继续说:“发布会那天我去了,同风起被你们经营得很好。”
“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而且我现在精力不允许,有些顾不上。”原恂扬扬眉,问,“怎么样,有兴趣回来帮我吗?”
谢鄢喉结滚了下,似乎在隐忍,过了会,才说:“手生了。”他说着转头,看向原恂,“怕辜负了大家的心血。”
这个眼神里包含了很多。
他是从什么时候便有这样一个目标的?好像真的要追溯到玩纸飞机的年纪。
翅膀象征着自由,而无人机是他人生信念的寄托。大风一日同风起,这一品牌理念更是谢鄢对自己人生的骐骥。只不过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多亏原恂在守着这些。
同风起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不是谢鄢不想要,而是不配。
其实想想,原恂是个在相处中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朋友,从认识最初便在影响着谢鄢。但他本身明明已经足够优秀,被放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可能正是因为这份很全能的优秀,让原恂少了为目标偏执的热血,以至于在他偏离自己原定轨迹替谢鄢撑起同风起,尤其是同风起发展得越来越好,几乎没有人觉得可惜。
但不是没有人意识到,这份情谊便不存在。
原恂所做的,尤其是在谢鄢出来后,原恂还能将同风起拱手奉还,这样的行为已经不仅仅是“仗义”两个字便能概括的。
谢鄢何德何能,让兄弟为自己做到这般。
更何况回忆两人在大学时相识的经历,自己从未为他牺牲过什么。
这份不平等,让谢鄢为原恂感到不值。
原恂注意力落在球场那,没注意到谢鄢的走神,或者说是自觉地不给他压力,自顾问道:“想打会球吗?”
“都行。”
球场上的男生不到二十岁,看到他俩一口一个大叔。原恂无所谓,没觉得年龄如何,跟这群弟弟们奔跑在一起,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输分毫。
这会他们还真像学生时代,有什么烦恼,到运动场上发泄一下,出出汗,心情好了大半。
打了小半场,两个上年纪的大叔便摆手婉拒掉少年们再来一场的盛情邀请。原恂去旁边便利店买了两瓶水,扔给谢鄢一瓶,两人站在路灯下说话。
水喝完,原恂把瓶子丢进垃圾桶里,出声:“上去坐会吗?”
“下次吧。”谢鄢把剩下的半瓶水往卫衣口袋里一插,抬抬下巴,示意原恂先走。
原恂随意一摆手:“走了。”
目送原恂走出段距离,谢鄢也准备转身,哪想原恂突然停下。路灯从他头顶照下,修饰着他硬朗挺拔的轮廓,他单手抄着兜,没回头,声音不算高,但咬字清晰,一字一顿,有力地撞在谢鄢心上。
“我是个成年人,有独立的思想和自己的判断。我做了什么,选择了什么,只是因为我愿意。关于自己愿意的事情,我从不觉得是一种负担。我很珍惜人生的每一场经历,因为仅此一次。”
说完,他微微侧身,露了个侧脸给谢鄢。
他继续说:“鄢子,我对同风起做什么,完全是因为你是我兄弟。”
从这片住宅区离开,谢鄢突然觉得身心轻松了很多。
但随着回到那片破败穷困、鱼龙混杂的电子城,方才在繁华高档小区的谈话成了很久远的事情,眼前的光景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你已经不是当年踌躇满志的少年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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