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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珍娘(二)


梅儿与朱兰是珍娘的陪嫁侍女,她的生母给她留下梅、兰、竹、菊四位侍女,到她出嫁那一日,只剩梅儿与朱兰两人。常山懿公主府上出事时,她便将两人的卖身契归还了。两人不愿意离开看护长大的小姐,便一直跟着来了湖阴城县。

珍娘心情颇好,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梅姑姑为她卸妆,忍不住抚着心口笑道,“如今倒也了了一桩心事。”她轻叹,“我的孩子我知晓,便是日后他们没有大出息,跟在定国公主身边也能保他们日后无虞了。”不求权势滔天,不求富贵满门,只求一个平安顺遂。

珍娘轻抚脸上伤痕,“这道疤,总算没白留。”当年,她在摄政王府门口跪了三个时辰,求了三个时辰无人过问。她万般无奈,只能孤注一掷喊夏侯宁安。在她看到摄政王走出,问她找王妃何事时,她便明白了,摄政王并非如同外界所言厌弃王妃。求了参,续了孩子们的命,等到了京中有名的儿科圣手归京,待孩子们稳定后,她毫不犹豫划开了已经愈合,几乎看不到的伤口。今日,她没有如同往日一般遮盖伤痕,而是将它明晃晃露出,便是求摄政王看在她曾经不顾自身,为王妃挡过一支箭的面子上,不要拒绝她的一双儿女。

“对了,前些日子童掌柜送来的梨花白放哪儿了,拿来给我。”

梅姑姑为她解下头发,用篦子轻轻梳着。“夫人今日是真的高兴了。”寻日里,她为保持清醒,是滴酒不沾的。

朱兰端来酒,原想烫一烫,珍娘却说不用。朱兰没有给她,将装了酒的小酒壶拿到门外,放在屋檐下煤炉上炖着的热水中。“夫人上次小产,又在雪地跪了三个时辰,身子受不得凉。”八个月小产,本就伤心伤身,更何况那几日两位小主子也命悬一线。待小主子好后,她添了寒症不说,不知怎么还得了心绞痛。这些年越发严重了。

珍娘笑道,“许多年了,还提做什么,我都忘了。”

梅姑姑道,“夫人若是忘了,便不会日夜不安,总是梦到小小姐了。”

朱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今天主子心情好,别说让她伤心的事。梅姑姑也知自己失言,忙打了岔,“夫人,我瞧着摄政王妃同京中的诸位小姐们倒是不太熟的样子。”席间,常山懿公主说起几个与摄政王妃年岁差不多,又曾一起上过学堂的小姐,她竟然一脸迷茫。

珍娘轻笑道,“摄政王妃幼时便挺孤僻的,喜欢一个人呆着,唯有摄政王去了,她能露出个笑脸。”想到幼时的一些事,她忍不住笑出声。“她们都说摄政王妃傻,其实要我说,就属她最精明了。”

朱兰倒了一杯热酒给她,“哦?”

“她小时候胖乎乎的,年岁又偏小,那些小姐们看她好吃,有时便会捉弄她,故意将糕点弄撒,不给她吃。一次两次她不知道,三次四次便懂了,于是她就不搭理她们了,便是她们主动邀约,她也不理睬。”总归是夏侯府的小姐,夏侯府兵权在握,旁人也不敢明着对她怎么样。“她们见她无趣,便也觉得无趣,不搭理她,她就能自己独享点心了。”世家女子,莫说七八岁了,从四五岁开始便没吃饱过。稍稍胖一些,便要饿上好几日。她还好,像母亲,骨架小。她记得督察院副都御史的女儿,像父亲,骨架大,有段时间饿的脸都发青了。“你们不知道,我们当时有多少日羡慕她。”羡慕她不用饿肚子,羡慕她不会被娘嫌弃胖了。“后来,我们发现她不需要玩伴一个人也能很惬意便有些不平衡了。”这种不平衡在摄政王处处维护她,被她气的半死又放低身段哄她后,变成了嫉妒。“她与摄政王,是真正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当年京中传言摄政王厌弃王妃,我还觉得奇怪。”如今倒是明白了。若无爱滋养,她怎能比幼时更鲜活。

珍娘喝了一口酒,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忍不住轻叹。“我才三十二岁,头发都白了。”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幸得夏侯宁朗照拂,归还了她的嫁妆,又在暗中派人帮他卖了手中的铺子,置换成了应州与湖阴城县的铺子,让她不至于坐吃山空。

梅姑姑忙道,“夫人便是少年白发,明日抽空染了便是。”

珍娘看向镜中的她,笑着应下了。“家中大姐给我来信了,说是她想在钱塘盘间铺子做丝绸生意,听闻摄政王妃在钱塘时置办了养蚕织丝坊,想让我给她搭个线。说是钻了银子,分一半给我。”她们家中姐妹出嫁时,陪嫁均是生母的嫁妆。生母有多少,便给她们陪多少,家中甚至不会添妆。她还好,大姐生母只是一个妾室,被纳入府时,不过戴了几个银镯,几支包了银的锡钗。她的陪嫁还是姨娘这些年在府中经营积累下来的。夫家倒是让她管了中馈,可账目月月都有人查,哪里允许她动一点,她只能靠着自己手里那点嫁妆偷偷在外经营。如她娘一样。

朱兰看着珍娘,斟酌了一会儿,缓缓道,“夫人,土农工商,如今日子好过些了,不如买些铺子放租。您若是直接参与经营,只怕日后被旁人发现了,影响小主子们。”

珍娘也怕,只是她实在是缺银子。她一边喝着酒,一边一笔笔给她们算着帐。“……每月的药钱便要十两。就这,还不算为春和准备的嫁妆,为景明准备的聘礼。”日后若是她的儿女们真的在定国公主身边伺候的不错,跟随一起归京,京中的人脉也得经营。家中的姐妹虽然愿意帮她一些,但总归不能让她们白白帮了。这些,她不得不早早考虑着。

梅姑姑白了朱兰一眼,“开开心心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珍娘倒是不在意,总归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不是不想就不存在的。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心情好了,竟也有心赏起了月。酒意上涌,她看着月亮吟了一首小诗。

看着月亮,珍娘一时百感交集,想着儿女,想着银钱,不一会儿又想到了她那个可怜早逝的小女儿。她的小女儿,落下后还哭了几声,她一度以为她能活下来。

想着想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先是清泪两行,而后便是嚎啕大哭。她甚至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只是心口难受,只是想要狠狠哭一场。

哭完了,便算了。

珍娘擦掉眼泪,让朱兰给她换个大杯子来。“景明我倒是不担心,我也不想着门当户对,也不想着他能高娶,日后娶个踏实本分的妻子就行。倒是春和让我放心不下,姑娘家没有娘家撑腰,总归是会被夫家轻视,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逼着她练武,又将她同景明一起送去定国公主身边。”只有娘的孩子,无论是成长还是日后议亲,总归会被旁人低看一些,现在能为他们多铺些路,便要给他们多铺些。

朱兰正要说些什么,抬眼便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陈周兮。“陈大人。”

珍娘闻言回神,放下酒杯,端起娴雅的笑。“大人。”她迎上去,“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明日事忙,怎不早些休息。”她语含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关心。

亲昵却疏离。

朱兰与梅姑姑见陈大人要同夫人说话,识趣的退下了。

珍娘转身给他泡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累了一整日了,她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应付他。

陈周兮看着她的背影微愣,他今天过来只是想跟她谈谈春和景明的事情,却不想在院子中听到她说姑娘家没有娘家撑腰这种话。他心中气闷,正要去质问她,却突然想起春和景明。不知何时起,他们不再喊他爹了,而是规矩有礼叫他父亲。也不知何时起,她不再喊娘婆婆,而是同下人一样称呼她为老夫人。更不知何时起,她不再唤他夫君,对着他笑时也不再弯着眼。

肃宁回去时,宁安正侧躺在床上,轻拍着想想。

“怎么了?”他问。想想一向是不跟他们睡的,不舒服时才会闹着要跟爹娘一起睡。

宁安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她给想想盖好被子,下床披衣。“下午有些发热,没事了,估计是昨日跟着禾苗去马场玩吹了风,着凉了。”

两人去了耳室,在长塌上坐下。“怎么这么晚?”宁安问他。

“与蔡大人一起重新盘了下薛彻的案子。”

宁安接过之桃送上的茶盏,“太晚了,别喝了茶。”茶盏里是白水,她打开盖子,直接送到他唇边。

肃宁喝了口茶,又握过她的手亲了一下。宁安将茶盏放在小几上,“薛彻的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薛彻虽姓薛,却与薛家无关。他许多年之前被爹发现贪污军衣、军饷,一门男丁全部斩首,女眷充入教司坊。

“你可还记得岭月生辰那日,咱们禾苗在夏侯府门口发现的老妇?”宁安点头。肃宁揽着她道,“宁晖差人查了,牵扯到了薛彻。”

宁安越发不解了,“他死了有二十年了吧?”难道是假死。

“贪了银钱的人为了将功赎罪,说出了他曾帮薛家幼女改换户籍,脱离教司坊之事。”他看着宁安,“你可知那人是谁?”

宁安摇头,“你问我,难道这人是我认识的人吗?”

肃宁笑着,“改换户籍的便是陈周兮的外室。”陈周兮没有直接出面,费了点功夫才查到他。“当年常山懿公主府上被查抄,一贬再贬,便是因为他们与一个贪腐官员扯上了关系。”当时查到他们时无数人不解,如今倒是明白了。陈周兮是为了帮薛媛媛改换户籍,才会同贪官牵扯上,也才会让自己的亲娘,常山懿公主有口难言,平白为她背了这样一个黑锅。

“薛媛媛是个美人?”

肃宁想了想,“没珍娘美。”珍娘比小安大几个月,薛媛媛比他们大了也就三五岁。京中宴席之上,便是不相熟,也均是见过。“她倒也不是丑,就是打扮的不讨人喜欢。”珠光宝气,恨不得将所有珠宝都穿戴在身上。当年原是不准备祸连薛彻家中女眷的,只是薛公进言,薛家女彰显,日日穿金带银炫耀,既用了这些银钱,便该一同获罪。“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薛公这人还算公平公正。”也是唯一一次。

宁安点头,“是啊,既然用了这些银子,便该一同获罪。”

肃宁靠着她的额头,“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涉及军用物资,涉及军饷,并须严惩。”湖阴城县地处偏远,加之宁朗有心隐瞒,蔡大人的嘴一贯又严,所以陈周兮并不知晓。“珍娘该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不然不至于——”他点了点宁安的肉嘟嘟的脸颊,“故意将那道伤痕露出。”为了,便是再向他讨个人情。

宁安抓着他的小臂,“下午我听蓝姑姑说了她的事了。”

哪个姑娘对未来的夫婿没有期待,哪个姑娘不愿与丈夫携手相扶,琴瑟和鸣。未婚丈夫养外室,还有了孩子,她可以不在意,总归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大婚当日被逼为夫纳妾,她也可以忍下,自我安慰放在眼皮底下总比放在外面让人安心;新婚之夜丈夫去陪妾室,她仍然可以忍下,她是正妻,若无容下妾室、庶子的肚量,定会被人诟病责骂。她甚至可以容忍将妾室子记入她名下,承了嫡出的名。

可她不能忍,他们一次次伤害她的孩子。

她的春和景明早产,是庶出子故意在地下泼了油;她的小女儿惨死,是庶出子大冬日将她推入池塘中;她的春和景明病了,需要三百年人参续命,她却教唆庶出子装病,骗走了那根参……她何曾没有哭过,闹过,可得到的只有一句轻飘飘的,你多担待,她是我爱的女人。

那一刻,她便死心了。什么携手相扶,什么琴瑟和鸣,她不想了,也不要了。

府中出事那日,她刚从一场赏花宴上归家。家中一团乱,一屋子人拉这个扯那个,闹得翻天覆地,她的一双儿女在院中害怕的哭嚎无人管,无人顾。她哄了儿女,忙去婆婆的院子,却见她正在安排妾室与庶子坐着马车离开。

那时,她便转了称呼。她也明白了,终归人家才是一家人,她与她的儿女只是外人。

抄了家,贬了官,一路来到湖阴城县的艰辛自是不必说。她的儿女咳喘发作,她同朱兰姑姑、梅姑姑四处求人寻药时,他们母子两想着妾室庶子到了何处。她为了一碗肉汤,形同泼妇与粗壮的厨娘大作一团时,他们母子算计着如何安置妾室庶子。到了湖阴城县,拿回了自家的嫁妆,安顿下来后,她便没再用过他们一分钱。一路上,她想明白了,旁人有旁人的儿女要养,她怎敢奢望旁人帮着她养育儿女。天下间死了丈夫,无依无靠,又要养育子女的寡妇那么多,不也过的好好的,更何况她还有嫁妆,还有朱兰、梅二位姑姑。

陈周兮道,“春和景明的前程,我会帮着筹谋的,你不用如此操心。”

“不用了。”珍娘笑着拒绝,“我知晓你忙,又要顾着孩子,不用管他们了。如今做了公主、世子伴读,倒也是个好去处,日后如何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陈周兮拧眉,不悦道,“珍娘,他们也是我的孩子。”

珍娘始终笑着,不及眼底。“嗯。”

陈周兮突然感到难堪,他不敢看珍娘的眼睛。“珍娘,你知道的……我……诚儿他一直病着,我……”

珍娘还是笑着,“嗯,我知道,我的孩子们重病时,我也是日夜难安,无时无刻不陪在身边,我懂你。账面上还有些银子,若是不够你便先拿去,孩子比较重要。”她分神盘着手中的银钱,那些年他们母子在公主府吃的用的,总该还给他们才是。春和景明的药钱不能动,为他们攒的请师傅的银子不能动,打点前程的银子也不能动,为嫁妆聘礼备下的银子倒是可以先挪一些用,总归他们还有几年才会议亲。“若是银子还不够,你便同我说,我手中还有些。孩子的事耽误不得。”

陈周兮狼狈转身,“不用了,你早些休息吧。”

珍娘目送他,“大人您也早些休息。”她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大度,不嫉妒,不吃醋,为他管着家中的账,看顾着母亲,她是一个合格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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