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礼
“那个……不好意思……”
片刻的静默后，初春怯声道歉。
回想起来，除林沂外，她和别人说话时很少主动引起话题，大多只是附和。
能精准踩在对方雷点上更是少之又少。
况且……
她是想给他留下好印象的。
哪怕这份妄想已然于初次见面时破碎，但她依然想试试。
试试能不能将七零八碎的镜面恢复原状。
然而好不容易拾起几块碎片，还没来得及拼凑，又因无意间的疏忽掉落，摔成了粉末。
头顶乌云骤增，雷闪交加。
初春大脑龟速运转，试图想出一个没那么生硬的借口脱身。
光顾着思考，也就没能发觉那深邃视线中蕴藏着的暖意。
“每个人对音乐的理解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同，你无需感到抱歉。”和上次一样，俞正修对她无心造成的失礼毫不介意，反而展颜微笑，眸中荡漾着柔和的波光。
黑色遮阳伞略微倾斜，阴影将身材娇小的人整个罩住。
烈阳消失于天际。
俞正修饶有趣味地看着身边人脸红到耳根的可爱模样，总觉得像个小孩子。
动不动就脸红，动不动就紧张。
让人控制不住地想去关心，力所能及地帮她一把。
“有一说一，我很欣赏你的坦诚直率。”
“能高声赞美喜爱的事物，大胆发表自己的见解，是难得可贵的行为。”
“你应该引以为荣。”
闻言，初春愣了一下。
随即抿着唇笑起来。
清澈明亮的双眼弯成两个月牙，不发出一点声音，十分腼腆的笑容。
说来奇怪。
前一秒她还因为说错话窘迫到无地自容，俞正修几句话便消抹了尴尬。
还夸了她。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见她忍俊不禁，俞正修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眉眼含笑询问。
“没有，我只是觉得……果然俞老师你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能一起共事，让我倍感荣幸。”
说话声越来越小，嗓音比舒芙蕾蛋糕还要软糯一些，夹带着丝丝缕缕的雀跃。
俞正修听出了她的雀跃。
也有被感染到。
尽管已经步入社会，却依然如少女般青涩纯真。
细眉舒展，就成了满目绚丽春色。
换作以往，初春少有这般。
朋友同事眼里，她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平时待谁都温柔有礼，却从不轻易吐露心事，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坦诚和小心翼翼攒着攒着，一不留神就露了馅。
“初老师，你笑起来很美。”
若非对方声音真切，初春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有些呆愣地看他，眼眸清澈如水，泛着微小的涟漪。
晴空飞鸟掠过，清风徐来。
灼热似火的夏季好像从那一刻逐渐褪去，凉爽沁人心脾。
“所以不要愁眉苦脸，多笑一笑。”
俞正修顿了顿，补充道：“算是坦诚的回礼。”
——坦诚的回礼。
闻言，初春下意识松了口气。
“好的。”
铃声的话题总算过去，两人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
时间慢下来，一点一点的流逝。
还没来得及搞懂心中升起又泯灭的希望从何而来，心跳早已排山倒海般袭来，嘹亮如号角，聒噪如蝉鸣。
如此清晰，如此鲜明。
不由得心生胆怯，却又无法忽视。
这是她年少时从未经历过的。
“初老师，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过了没多久，俞正修正色道。
初春：？
“下午第一节是你的课。”
初春：！！！
头脑霎那间空白。
初春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头脑一步行动，急忙跑着往教学楼赶。
学期初始，她就设置了每一节课的闹铃。
怪就怪在忘带手机。
没跑出几步，突然想起来还没告别。
于是边跑边挥手，马尾随奔跑的幅度左右摆动，好像下一秒就要飞入青天白日。
……
3班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没等打下课铃，就有几个男生早早收拾好了书包，迫不及待想去球场大显身手。
其中不乏秦海升一行人。
这个年纪的男生，上体育课对他们而言无异于解放天性。
婉转悠扬的奏鸣曲一经响起，便拎上书包飞速往外边冲。
“个个都跑得跟兔子似的，要是把这份劲头放在学习上，清华北大随便挑……”沈老师教3班政治，亲眼目睹这番青春洋溢的景象后，小声嘀咕着走出教室。
“笙笙，咱们也赶紧下去吧，明德楼离操场远，十分钟不够用。”临走前王绮涂了点防晒霜，望着窗外让人没有半分出门欲望的炽烈阳光，单手扇风道，“这个天气还要上体育课，真是冤种本种了。”
林笙习惯性听她抱怨，偶尔应声。
等王绮抱怨完了，漂亮的高马尾也梳好了。
“笙笙，咱逛街那天你不说你忘涂防晒霜了吗？怎么比原来更白了？”盯着那白皙的脖颈，王绮欲哭无泪。
林笙看她一眼，从座位上站起来，难得厚脸皮道：“天生丽质。”
王绮愣了一下。
然后“噗嗤”笑出了声。
“有那么好笑吗……”林笙有点不好意思。
但既然厚脸皮的话都说出口了，就只能由着她去了。
作为最后离开教室的人，她们确认了空调电扇的关闭，并开窗通风，完成这一切后才朝操场的方向走去。
走廊喧嚣热闹。
不少新生都因为种种契机交到了或多或少的朋友，明明昨天还互不相识，今天就能勾肩搭背着称兄道弟。
这时候视力好就占了优势。
王绮从不远处那堆男生里扫了一圈，眼中不免失望。
正要和林笙吐槽，只见她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
王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楼梯拐角处，两个男生正在交谈。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凭表情判断一定是有趣的事情。
其中一个男生面容被楼梯遮挡，只能看到一截修长结实的小腿；另一个男生则五官周正，举手投足间散发出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儒雅矜贵，拥有天生的吸引力。
可惜再怎么有吸引力，对王绮来说都毫无价值。
于是她凑到林笙耳边，调侃道：“颜值这块我们老薛拿捏得死死的。”
“谁跟你‘我们’。”林笙急忙别过头，转身就走。
“这就害羞啦？”王绮嬉皮笑脸地跟上去，“刚不还天生丽质呢吗？”
本以为暗恋中的小插曲就此落下帷幕，不料还未走远，夏风将清透的嗓音传递，每个字音都落到了心上——
“王绮！林笙！”
如果说声音的传播速度为三百四十九米每秒，那么从话音落下的一刻起，林笙经历了无数次时间轮回。
她也曾反复循环过薛昱臣在初中毕业典礼上的歌声，但那是全校师生共享的，再怎么优美动听，也不是她一个人的。
如今，被喜欢的人唤一声名字，就迎来了全世界的排山倒海。
林笙在心里再三确认，才认清这个事实。
薛昱臣注意到了她们。
还主动打了招呼。
没等她有所回应，薛昱臣告别好友，快步走下楼梯。
他校服外套敞开着，末端的拉链时不时敲在栏杆上，响声格外清脆。
“说真的，昨天看见你们两个的时候吓了我一跳。”薛昱臣自然而然走到林笙身侧，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能跟秦哥老赵他们一个班就已经是奇迹了，没想到还有两张熟面孔，3班总共四十个人，咱老2班占了八分之一。”
他看上去和暑假前没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是留长了头发。
凌乱的刘海被他随手往后脑一梳，多了些清爽明朗，多了些意气风发。
“还能说明什么，这就是天意。”王绮随口附和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校服短袖被人轻轻拽了两下，王绮满脸问号地朝林笙看过去，“怎么了？”
“别胡说。”林笙头也不抬。
有些长了的空气刘海遮挡眼帘，眸中的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
胡说？
她胡说什么了？
王绮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不过很快她就转明白了。
“我可没胡说，还不是某人做贼心虚。”趁薛昱臣不注意，王绮说话时特地给后面四个字加了重音。
“王绮！”林笙瞪她一眼。
性情温良的女生发脾气向来没什么威慑力，责怪也带着柔软的调子。
“林同学，你没事吧？脸这么红。”两人暗地拌嘴之际，薛昱臣察觉到林笙的异样，俯下身询问。
无意间的举动，和林笙刚好对视。
看进那双卷翘眼睫相衬，比玻璃珠还要水亮的双眸时，薛昱臣明显僵滞了一瞬，又马上调整好状态。
然而林笙就没那么自如了。
原本染上绯红的双颊直接红到耳朵尖，原本低垂的头埋得更低。
三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
哪怕对视不过一秒，心脏还是超了负荷。
“她没事，我俩观念不同而已。”知道林笙快遭不住了，王绮及时伸出援手，“我唯心，她唯物。”
林笙：“……”
薛昱臣：“……”
事已至此，谁还记得那脱口而出的“天意”二字。
少年心事乱如麻，织成夏末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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