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又一日晌午，多云的天气，太阳遮羞般的只舍得在云层后面露出半头。
东街最里头的那条小街上，卖菜的居多，在这里能听到各种贩夫走卒的叫卖，两边就是卖家的住所，因此，这里的通道并不宽阔。
尽管这样，来往的车辆依旧不少，毕竟，越是在闹市，深巷中越会藏着些高人。
就比如眼前那条小巷，外头拐角只挂了一块旗子，上头写了个杨字，可总有人千里迢迢，只奔这一个字来。
小巷边停着一辆汽车，车窗四周拉着帘，看不清里头的人，开车的人穿着一身黑衣，立领在男人喉结处严丝合缝的扣着，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一双眸子十分警惕的观察周围。
透过后视镜，开车的男人目光锁定在一个微胖的妇人身上，那妇人臂上挎着个菜篮子，边走边问价，时不时的挑挑拣拣，而后不甚满意的站起身继续超前走。
妇人的目光在那辆通体发亮的黑色汽车上落下片刻，垂下眼皮又继续和方才无二的动作，直到挂着杨字的小巷里走出来一个青年，肩上挎着烟包，还摆着几沓报纸，才出小巷子就被那个妇人叫住。
“欸卖烟的，给我来一盒。”妇人远远叫住那个青年，走上前去，在不大的地方翻了翻，最后拿了一盒红色包装的烟卷，瞄了两眼边上的报纸，又问：“什么时候的报纸啊。”
“今儿刚出的。”青年回道：“放心拿，有大消息。”
那妇人没多犹豫，给了钱拿了份报纸，才离开。
青年收了钱，指尖轻弹，那块儿大洋在半空旋了一周，最后落到青年手里，青年背着一身行头继续前行，离开几步的妇人趁着买菜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又拿了菜朝反向向离开。
“少爷。”
乐康收回视线，扭头看向身后闭目坐着的温煦开口：“晏子拐进去了。”
温煦睁开眼睛，对上陈乐康的视线问：“看见那个女人了？”
“看清了。”
“那是井上在沈家的奸细，帮佣吴婶。”
温煦说完，乐康点头道：“我觉得沈少爷和沈夫人应该也知道了，只不过还没有动手。”
“动手做什么，留着才大有用处。”
杨郎中和东街郭郎中一样在北平城里闻名遐迩，只不过，杨郎中格外避世，且价格要比郭郎中家贵上不少，因此，来请他看病的，一般都是达官贵人居多。
温煦抬脚迈进那间满是灰尘的屋子，喉间有些发痒，轻咳一声，就见在楼梯下头钻进来一个青年，是方才那个卖烟的青年。
那青年身量与温煦差不多高，黄皮，扑了两下身上的灰，凑近了温煦道：“少爷上去吧，人没死在上头了。”
温煦轻点了下头，掀袍抬脚迈上了楼梯。
“晏子你能不能收拾收拾你这儿，又脏又乱又差。”乐康跟在温煦身后，忍不住开口朝站在楼梯口的青年开口。
杨晏抬头，瞪了眼陈乐康，撇撇嘴跟上才道：“平日里我也不在，还想我收拾？那没门。”
两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几嘴，上了二楼就看见盲角处的书柜已经被打开，里头有一个暗室，四周密闭着，只有两个出气孔的光照在阴暗的角落。
温煦划了棵火柴，点燃了桌上那盏煤油灯，室内一下能看到模糊景象了，只不过比不得电灯，这里依旧黑暗。
角落处缩着一个男人，嘴角眼尾已经被打的出了血，他睁不开眼睛，感受着室内暖光照在眼皮上的感觉，来人不是那个青年了，那个青年的脚步没有这么轻缓。
他试着睁开右眼，肿胀的左眼张开了一道小缝，没等看清对面这个人，一碗盐水就被泼到了自己脸上，一瞬间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盐水顺着身体流淌到各个伤处，未愈合的地方再一次被刺激的发抖。
“醒了？”
来人说话声音很温和，他将口中的与盐水混合的血水吐出去，睁开眼睛看清了站在面前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墨绿长袍，料子丝滑绵密，从下摆延至胸口，用白色锦线绣了段竹子，那人一手攥着什么一手将碗放到了桌上。
视线再向上，就是那人的脸，背着光，有些瞧不清他的脸，只知道这人很白，面中，架着一副带着链子的眼镜。
“我都说了。”他不想再尝试骨头折断快要痊愈，却再一次被接上的感觉了。
“你这里只有沈府的消息。”温煦定定看着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问着。
“是。”
“如何传出去。”
“东交民巷的巷口，大阪餐厅。”
温煦凑近一步，那人便用了力气朝后缩着，嘴上道：“我说了我真说了。”
“小臂上的纹身，什么意思。”温煦见状在距离男人还有一步距离的地方停下。
“家仆，我们属于井上先生。”
杨晏在门外听了半天，直到这里，才忍不住插话：“少爷，我看了留在乱葬岗上那两具尸体上的纹身，和他的不一样。”
温煦蹙眉，转身看着杨晏，问道：“区别在哪？”
杨晏解开衣袍，从内兜里掏出带着体温的两张纸，踏进那间狭小闭塞的屋子，递到温煦手上说：“少爷你瞧，井上的人，四角微顿，中心镂空。”
杨晏看着凑近的乐康，退让一步后，冲两人解释道：“少爷右手那张是我在乱葬岗尸体上拓下来的，四角锐利，中心有朵花。”
“樱花？”乐康转头看着杨晏问。
杨晏点头：“没错。”
荣昭那日，或许并未细瞧，因此和自己一同下意识便认定，有这纹身的，皆是井上的人。
“这人还有用吗？”乐康收回视线，抱臂看着角落的男人问道。
“没——”
“有的！”那男人高声打断杨晏的话，匍匐着朝他们的方向爬了两下，用那双才被接上又没上夹板的双臂撑起身子，看着那个墨绿长袍的男人说道：“我还有用，别杀我”
温煦将纸张折起来，放到杨晏手里，勾唇笑了下，看着那男人问道：“你还有什么用？”
那男人看清了温煦的脸，光打在温煦的侧脸，每一处的阴影都恰到好处，嘴角勾起的笑，在男人看来，此刻极为令人战栗。
“我、我知道另一个纹身，是谁的人。”
杨晏看着那人，眯了眯眼，和乐康对望一眼，笑道：“谁的人？”
男人扶在地上的手缓缓收紧，嘴中吐出一个人的名字：“冈本川下。”
“确定？”温煦看着那人问道。
那人点了点头，眼神飘忽过后，又补充说：“我知道他们怎么联系。”
“井上的人，知道冈本的人怎么联系？”乐康这话的疑问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那人赶紧解释道：“冈本可以用井上的人，井上听冈本的话，才会来中国做生意。”
“昨天，北平官商去见井上，只有商人以为是去见井上。”
温煦脑中霎时想起昨日跟在井上身后出来的潘桂生和江宗宇，心中的那团迷雾，也在这人说完下一句话后，彻底消散。
“表面上是经商联系官员得到认可，实际是那些官员为了得到冈本的认可才来恭维的井上。”
温煦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桌上放着一把匕首，匕首开了刃，尖锐的银光闪在温煦的眼底。
乐康在兜里掏出了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温煦接了帕子，隔着锦帕拿起了那把刀子。
地上的人开始发抖，脑中迅速搜寻着尽可能有用的信息，让对方别杀他。
忽然，就在温煦的长袍下摆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猛的抬头说道：“日军来了位新的司令，冈本退居二位一定——”
乐康和杨晏只看了一眼，就双双退出了这间暗室。
静谧的室内，只有嚯嚯声不断在角落里发出。
温煦起身，将刀子连同那条锦帕一同放到了桌上，角落的人身下已经汇聚了一滩粘稠的血液，双目圆睁，没有焦点的瞳孔里倒映着温煦离开的背影。
“杨晏，沈家这条线你可以再找个人帮你。”温煦在杨晏才刷干净的脸盘里洗着手说：“明日海旭回来，你去温家查查。”
“知道了少爷。”杨晏点点头，待温煦转过身来，又说：“天津派去的人回来了一波，没有楠小姐的消息。”
“倒有另一个有意思的事儿。”杨晏左右看了看温煦和乐康，嘴角的笑平复不下来，笑着冲两人说：“少爷您说的那个万玉涵，这几日在天津闹了笑话。”
见两人目光齐齐看向自己，杨晏清了清嗓子，开口：“万玉涵有个相好是□□，那□□母凭子贵上了位。”
“俩人这事儿给万老爷气的不轻。但是他早就管不住万玉涵了。”
乐康眉头一紧，问道：“这话怎么说？”
“他爹亲日整的都是烟草日化这些不打紧的玩意儿，万玉涵一上来接的是五金机械和粮厂。”
杨晏一脸鄙夷的摇摇头说：“这两样东西，和日本人一起干，又提供枪支弹药，又给粮给草的。”
“呸，真不要脸。”乐康气愤道。
“别呸了，咱们在外人眼里都一样，没有可比性。”杨晏笑呵呵道：“放宽心，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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