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东交民巷巷头的那间大阪餐厅。
在北平已经开了许多年，印象当中，温煦还没去留学的时候，这间餐厅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明晃晃的日文招牌，和这条巷子一同屹立着，像是胜利者的炫耀。
餐厅的门一打开，里头走上来一位服务生，穿着这里特定的衣服，与温煦对上眼时，二者皆楞了一下。
不过只是须臾，那带着一副黑圆镜框的服务生便躬身道：“温先生这边请。”
温煦从那个小服务生身上收回视线，点头道：“走吧。”
李北一和陈乐康在温煦身后跟着，一行人在那个服务生的带领下走到了一个包间前头，不远不近的站着一位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外头摆着两双男士皮鞋，温煦看了一眼明白那人也已经到了。
“先生脱掉外衣吗？”
服务生抬头看向温煦问着，在温煦的示意下，上前将温煦外头那件棕色大衣脱下，交给了守在一旁的日本女人后，抬手将两扇门拉开，轻声道：“温先生请。”
里头两人随着拉门的声音一同朝门口望来，一道欣长的白色身影站在门边，弯了眼眸冲里头两人开口：“井上先生，万少爷。”
“温小爷是东道主，怎么比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来的还晚。”
盘腿坐在里头的人，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说着长途跋涉，实则面上的精气神比井上还要好。
温煦脱了鞋进去，身后的服务生顺势将门关上，依稀能够听到他们在外头离开的脚步。
“万少爷的精神头不错。”温煦走到万玉涵对面和他一同盘腿坐下后略带歉意的说道：“劳您和井上先生等久了。”
万玉涵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井上，摆摆手说：“怎么半年不见，温小爷如此客气。”
温煦盯着对面喝茶的人，就听他又说：“这可不像你了。”
井上左右看看两人，眼中带着意外问道：“万桑和温桑，认识。”
万玉涵对上温煦的眸子，眉尾轻挑了一下，放下茶杯，凑近了井上说：“夏天时，温小爷在天津，见过一面。”
“哦，原来如此。”井上点着头，看着两边年纪相仿的青年，忍不住冲温煦开口：“温桑和万桑，看上去相差无几。”
温煦和万玉涵一同呆了一下，温煦很快反应过来，淡笑着冲井上说：“您是说年纪。”
见井上点了头，温煦看向万玉涵开口：“确实，我与万少爷同岁。”
往往说到年纪，紧接着就是成家立业。
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万桑来之前，电话里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井上冲万玉涵说：“是您的孩子。”
说起这个，万玉涵脸上的笑变得十分真诚，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正是，那时正吃饱喝足了要找爸爸，奶娘都哄不好。”
“听说万少爷的女儿才不到一岁。”温煦毫不留情的将对面还沉浸在欢愉里的万玉涵叫到现实来，带着不明意味的说：“才出生的孩子就会说话，真是神童。”
万玉涵看着温煦，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明显，嘴上开口却是朝井上说：“井上先生也有女儿，自然是明白，养娇娇女儿的乐趣，不像温小爷，一把年纪却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温煦勾勾唇，冲万玉涵回击：“我不急。再急也不能同万少爷一般，寻得一知心人回家，将老人气的不行。”
万玉涵没有闪躲，却笑的更加让温煦不明所以。
“是啊，凭贱内的身份，您温小爷，断然是瞧不上的。”
温煦总觉万玉涵说的这话，像是在用什么抨击他，然而温煦却一点也猜不到那究竟是什么。
见着温煦越发隆起的眉头，万玉涵心满意足的停止了两人的含沙射影，转而开始冲井上说起了另一件令温煦也没有头绪的事。
“井上先生。”
井上一直静静的看着两人说话，又或是可以说，讥讽。虽说两人语速快些，却一丁点也不妨碍他看戏，原来这二人之前，用中国人的话说是，结下过梁子。
本以为还能瞧一阵，却这么快就停了下来，还颇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趁着江市长还没来，我有些话想冲您说。”
听着江宗宇的名字出现在万玉涵嘴里，无论是井上还是温煦，此刻都在心中有了一定的猜测。
“截了我原料的人也让我带来了北平，这人正关在我昨日下榻的地方。”万玉涵严肃的冲井上说：“今早，他说，派他去的人，是江宗宇。”
这话说完，不大的一座包间里没人再开口。
温煦缓缓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在不叫人察觉的情况下，看清了两人面上的神色。
在一片寂静之中，隔着门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
“江市长，脱掉外衣吗？”
“不用。”
“您请——”
没等那名服务生亲自开门，门外人一把拉开那道木门，进来时那人面上的怒气，在井上与万玉涵的注视下很快消散。
“等等，给我把棉衣脱了。”江市长冲那个带着眼镜的服务生说着，垂眸才注意到脚下的三双男士皮鞋。
“好的江市长。”
再等他转头时，脸上又是与往日不差半分的笑意，万玉涵转头看向了一直没理会江宗宇的温煦，轻声道：“江市长瞧着，可是路上遇到了意外？”
闻言，井上虚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江宗宇，掠过他身前跑出来的领带，又看到他手腕处衣服上的火星，笑着冲他说：“市长怎么来的这么晚。”
江宗宇坐在井上对面，背对着门，不留心的看了眼温煦说：“啊，路上遇到了小问题，没事没事。”
“啊”万玉涵恍然大悟的一声将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后，才笑着说：“没事，我就是在市长身上闻到了枪火的味道。”
井上并未将万玉涵的一惊一乍放在心上，反倒是被点到的江宗宇，皱了眉头，在万玉涵这一副看热闹般的表现过后轻声警示着：“万少爷，你我才是第一次见面。”
“是，久仰江市长大名，万某以茶代酒，敬您。”万玉涵端着那杯快到底的茶水冲江宗宇说。
温煦垂眸心想道：极为挑衅。
江宗宇不愧是几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不过才进门落座的功夫，他就在几人的态度里看出了事。
他先是端起一杯热茶，滚滚喝下，冲万玉涵有个交代后，扫视了三人，最后将视线放到正对面的井上脸上问：“井上先生，可是对我怀有疑心。”
“怎么能说是对您有疑心。”万玉涵面上带着不解，嘴上否认着，江宗宇在他说话间，脸上的忧心才放松了一点，就又在他下一句里，提起了心吊起了胆。
“应该说算是您别有用心。”
江宗宇一瞬间面上的表情转为了讶然，扭头看着井上和温煦，带着不可置信哼笑道：“呵，万少爷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您不清楚？”万玉涵面上没了笑，一只手沾着茶水写下了几个字后，示意给江宗宇看过后，继续说：“我也不知为何您要截了我的原料，所以才赶忙从天津跑来了北平。”
“可一来，您又在路上遇到了意外，这一连串的戏，您是演给谁看的呢？”
万玉涵说完，江宗宇在井上和温煦双重注视下，气急拍桌道：“万玉涵，你到底什么意思？”
“井上先生，从日军还没进北平的时候，我和老潘还有老林就一直跟您和冈本先生联系，没有道理到了现在这个关头我再反水，自掘坟墓啊。”江宗宇急着冲对面解释，眸光瞥过低头的温煦，又将他也牵扯进来。
“方才遇袭，若不是温煦去通知了冈本大佐，那我的小命就撂在那儿了。”
一段慷慨激昂的说辞后，井上仍旧不为所动。
江宗宇环视了一圈，从温煦看到万玉涵的时候，这个看上去不好相处的青年，眯着眼笑了，然后那张薄唇说出了让他更为愤怒的话。
“即便没有人去，你也会没事吧。”
“江市长。”在江宗宇胸腔攒了一股巨大的怒气即将要爆发的时候，井上拿出了一沓纸放在了桌上，冲着对面推过去后，井上抬眸看向江宗宇说：“你可以先看看，然后再解释给我听。”
江宗宇赶忙将那些纸张拿过来，却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惊的瞳孔放大，张着嘴冲井上嗫嚅道：“这不是、不是我——”
“你先看。”井上面上的和善消失，面无表情的冲他说着。
江宗宇手上拿着的，就是万玉涵刚才交给井上的，截了那一批钢料的人亲自交代的话，还有在他身上找到的信。
不管井上信不信，总之，温煦是一定不信的，江宗宇去截断那一批钢料无论从那里都禁不起推敲。
何况，谁会把通信放在身上去执行任务。
温煦在江宗宇震惊之际看向了对面的男人，他默默的想：这会是万玉涵做的吗？
“不是！”江宗宇这一道否认紧接在温煦心中所想后，温煦面上楞了下，看向了焦急解释的江宗宇说：“这不是我干的，我做这一切有什么好处呢？这”
他看了眼万玉涵，说：“这万少爷是给你们干活的，我也是。这肯定，肯定是抗日分子的计谋！”
“我在他们眼里是当局最大的汉奸，他们陷害我。”江宗宇一句一句的解释，倒是步步都在下棋人的预料之中。
“您的方印，有谁能用。”
万玉涵笑着说完，温煦也开口：“江市长的为人我还是很清楚的，这件事，恐怕确实是为了离间。”
“对！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井上看了眼温煦，温声道：“温桑来时遇到了冈本。”
万玉涵看着温煦说：“大早上街上只有巡逻队，大佐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温煦唇齿微张，看了两人一眼，扭头凝视着江宗宇问：“你早知道他们会来救你。”
“不瞒着你们，早上我和万桑一同出来，冈本说今天有人会在江市长来的路上埋伏。这封信就是。”井上又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万玉涵从江宗宇手里拿出信，两张对比之下，字迹完全一致，他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一只钢笔啪的一声放到桌上，说：“那就请江市长写几个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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