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宇宙芭蕾
医务室在食堂后面,离教学楼有段距离,走出林荫道,姜絮言在阳光下不适地眯了眯眼睛,身后的脚步却越来越轻,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张知陈半闭着眼,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唇上毫无血色,他拖着脚步,走得极为吃力,但还在紧紧跟着她。
姜絮言莫名呼吸一顿,雅淡的眉眼轻皱。
似是察觉到女生停了下来,张知陈虚弱地抬眼,二人视线隔空相撞,他怔了怔,随后扯唇轻笑了下。
这个笑容没有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反而有种安抚人心的温暖和沉稳。
姜絮言看着这个笑,不知为何,心口那股酸胀的痒意再次泛起,她抿唇思忖了下,调转方向朝着男生走过去。
下一秒,那个温凉舒适的触感再次出现在手臂上,女生发丝上淡淡的玫瑰香气剥夺了他的呼吸,张知陈眼睫轻颤,目光落在姜絮言柔软的发顶。
“我扶你吧。”
她的语调很轻,垂着长睫,仿佛自言自语,听得张知陈鼻子泛酸。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表面冷淡疏离,可内心却比谁都软。
像株开在悬崖边的小玫瑰,浑身带着小刺,但只要你肯主动靠近,她会用幽香回报。
其实张知陈不是个爱哭的人。
至少在失去姜絮言之前,他不是。
姜絮言搀扶着他想继续走,可张知陈站着没动,她抬眸看过去,却撞进男生复杂的眼神里。
她看不懂。
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两秒,张知陈先别开了视线,恢复向来混不吝的语气:“想扶我的女生很多,你还是第一个敢真碰我的。”
说罢,轻佻地扫了眼她的手。
姜絮言:“……”
这人不光轻浮,还很自恋。
姜絮言无奈吸了口气,没有搭话,手也没收回去。
看在他帮了自己现在又很一副虚弱的样子,姜絮言忍了男生逞口舌之快的幼稚小心思。
两人慢吞吞地朝前走,一高一矮,背影分外和谐美好。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却意外的舒服,没有半分尴尬。
姜絮言心头升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指尖下那属于男生源源不断的热度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让本就炙热的空气愈发难耐,掌心已然冒出一层细汗。
姜絮言咽了咽唾沫,悄悄松了松搭在他手臂上的手,还没松口气,一个更加炙热的温度在下一秒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姜絮言瞪大了眼睛,瞧着张知陈拽住她的手往上扯了扯,瞬间从搀扶他的姿势变成了半挽着他,男生还得寸进尺地将大部分体重压了过来。
“扶人就好好扶。”张知陈斜睨她,面无表情,“软绵绵的,看着一点力气也没有,刚刚质问徐珈曼的时候不是很强势么。”
为了撑住他,姜絮言下意识搂紧他的胳膊,两人之间的距离变成负数,不同于其他男生的汗味,张知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清爽的薄荷沐浴露味,其中掺和着她外套上的玫瑰清香,两种混杂,莫名生出点其他的意味。
其实说到底,他俩也就认识不到半小时,张知陈估计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
但这人就是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让她对他的接触和话语生不出一丝厌恶和排斥。
闻言,姜絮言直视前方,语调平直:“因为做错事的是她,我只是陈述事实。”
意思是我有理。
张知陈清楚她的个性,听到这个回答也不意外,但他还是想告诉她。
这个世上有些时候不是谁有理谁就能全身而退。
回想起日记本上的内容,张知陈眼底戾气翻滚,想开口提醒她一下,可目光触到女生无畏坦荡的侧脸时,心头一顿。
心里不免好笑。
自己真是老师当久了,对谁都想说教一番。
罢了,并不一定非要她遭受打击被迫拔掉软刺才是保护,他往后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这一次,他一定可以改变结局。
-
医务室里没有学生,年长的校医正趴在办公桌上打盹,两人走进来的动静吵醒了他。
“怎么了?”他抹了把脸戴上眼镜,看向被搀扶着的张知陈。
张知陈摸了摸后脑,那里依旧在痛,像被猛烈撞击过一般,这让他不由想起自己车祸晕倒前的状态。
难道前世的疼还会跟过来?
但他又想起封远说的话。
似乎他中午后脑也被敲了一下。
“头疼。”他压了压眉骨,坐到看诊的椅子上,指着自己的后脑,“这里不小心碰到了”。
姜絮言闻言极缓地眨了眨眼。
合着头疼是自己撞的。
校医走到他身后拨开头发仔细看了看,后脑那块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肿起来了,你这不小心劲儿挺大。”校医打趣,坐回去问道,“除了疼还有其他感觉吗,头晕不晕?想不想吐?”
张知陈明白校医是在怀疑他有没有脑震荡,不由点点头:“有点晕,吐倒不想。”
校医嗯了声:“没什么大碍,可能有些轻微脑震荡,去床上休息会儿吧,还疼的话我给你开点药。”
听到这话,姜絮言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刚要开口道别,一只修长的胳膊伸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男生傲慢低哑的声音响起:“同学,扶我去床上躺下。”十足的少爷做派。
见姜絮言面无表情地看他,还厚脸皮补充道:“我现在很虚弱。”
他确实很虚弱,头发还没干透,脑后像有无数根针扎在上面,苍白的脸色不是装的。
姜絮言直勾勾和他对视,无声地拒绝,张知陈也不躲闪,似乎有十足的耐心和她耗。
校医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了然笑了笑,抿了口杯中的凉水,打破沉默:“小同学你就扶他一下吧。”
听到校医老师的话,姜絮言这才不情愿地接住他的胳膊,小心扶着他走到病床边坐下。
张知陈三下五除二脱了鞋子,直挺挺往床上一躺,用眼神示意脚底的被子,语气理所当然:“帮我盖上。”
姜絮言抿唇忍了忍,黑眸似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抓过叠起来的被子,动作随便,没什么章法的将男生整个盖住。
张知陈从蒙头的被子里挣扎着拱出来,头发蓬乱,舌尖抵了抵左腮,气笑了:“小同学,不知道照顾病人要温柔点么?”
“不知道。”
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没说的女生,终于没忍住语气冷冷回了一句。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罢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
“坐下。”
张知陈的语调陡然下压,他的嗓音本就属于低沉挂的,此刻又故意压低嗓音,落到耳里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和压迫。
姜絮言莫名脚步一僵,背对着他立在原地,没有动,仿若在无声地抗拒。
“坐过来,等我睡着再走。”
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肩颈,那股倔强不服的样子让张知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不由放缓了语调,像在哄小孩:“老师都去开会了,现在班上在自习,徐珈曼还在气头上。”
言外之意就是你要是现在回去了,她肯定会为难你。
听到这话,姜絮言清润的眸子微闪,回头看向他,想问他为什么要帮她,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张知陈喉结轻滑,支起身子把床边的凳子拉过来,收回手前还下意识用手掌将凳子表面的灰尘拂去。
姜絮言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她迟疑两秒,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校医端了杯温水递给张知陈,他接过没喝,拿在手里叫住了要走的校医:“老师,您能给我个创口贴吗?”
“行,我拿给你。”
姜絮言没放在心上,她是背对着窗户坐的,微风吹进来,将她长长的马尾扬起,发丝在光影里舞动,衬得她的轮廓愈加光洁柔软,她不自在地偏头打量墙上的照片,浅色的瞳仁宛若两颗清透的玻璃珠子,在光的照映下比猫还要剔透。
张知陈接过创口贴道了声谢,扭头看见这么一副画面,心底也软了成一片。
“姜絮言。”
他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姜絮言目光微顿,迎上了男生的视线。
他原来知道她的名字啊。
张知陈垂下长睫,掩盖住眼里的情绪,把温水放到一边,向来桀骜不驯的神色此刻被一种隐忍的温柔替代,姜絮言突然感觉,眼前的张知陈一点也不像她转来这几天观察到的样子。
他朝她伸出手,淡淡道:“把手给我。”
“干嘛?”她握了握拳,没有动。
张知陈扯起唇角,眉眼上扬,笑得很痞:“怕什么,我现在什么也干不了。”
“……”姜絮言还是没有动。
见眼前的小姑娘比猫还要警惕,张知陈无奈闭了闭眼:“给你个东西,快点。”
姜絮言犹疑地盯着他看了会儿,随后慢吞吞地伸出握成拳的右手,张知陈却突然手掌一翻,瞬间握住了她的右手腕。
温度过高的掌心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烫的她猛地抬起眼,呼吸一滞。
男生的手和她的很不一样,骨骼清晰分明,手背浮着青筋,指骨泛起淡淡粉色,就这么握在她的腕上,在嫩白皮肤的映衬下非常好看。
姜絮言愣了愣,还没回过神,却见张知陈另一只空闲的手把创口贴递到嘴边用牙撕开,随后将有药的地方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
那块被周瑶用指甲划出了一道血痕,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所以创可贴是为她要的吗。
姜絮言眼睫轻颤,盯着正一脸认真,低头帮她贴创口贴的张知陈,心头泛起麻痒。
她莫名身子僵硬,被他握住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
贴好后张知陈歪头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满意地挑起眼梢:“贴的还行。”
姜絮言连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背在身后,手腕在腰上蹭了蹭,动作间有几丝慌乱。
“谢谢。”她盯着床单,嗓音清冷。
“不客气。”
张知陈压着唇角,被小姑娘明明红了耳尖却还在强装镇定的模样可爱到。
姜絮言头低着,手握成拳,指甲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听到张知陈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的声音。
她这才悄悄抬起眼,看着这个莫名其妙一直帮她的男生。
心跳在静谧的空间里悄然加速,被创可贴覆盖住的位置有些痒。
他是除了奶奶之外,第一个注意到她有没有受伤并且记在心里的人。
姜絮言收回视线,扭头望向窗外盛夏茂密的绿意。
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起码这一刻,她是真的很想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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