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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老师,这些我全部借走!”刘孟林将一个巨大的箱子重重地放在了图书馆的台子上。八十年代初没有互联网检索,  要查阅研究相关资料就得去图书馆借,  这也是国内科研一直很难起来的重要原因。

        改革开放前,华国学术界与外界接触非常少,  国外的期刊文件寄进来都要经过层层检查,到了收件人手里,时效性都过了。所以李铮是非常佩服这个年代的科研工作者的,他们几乎借助不到一点外力,  艰难地在黑夜中一步一步摸索,科研成果的产出耗费的时间精力都要比同时代的国外学者要多得多。

        图书馆老师惊讶地看着这几乎半人高的箱子,推了推眼镜,  “这些……都要?”

        刘孟林点点头,  “老师,麻烦快点登记,  我赶着把东西送到实验室。”

        图书馆老师恍然,  “晓得啦。又是替哪个教授跑腿啊?氨米沙丁啊?没听说哪个教授开了关于这个的项目啊?”

        刘孟林嘿嘿笑着,  并不答话。

        图书管理员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  一大箱子的资料就登记好了。

        刘孟林搬着箱子往外走的时候,还遇到几个同学,生物制药专业的研究生都是跟着导师进实验室的,一看刘孟林整箱整箱从图书馆搬资料的模样,就知道徐明生的实验室又开新项目了,不由纷纷打探,  刘孟林也不答话,只说实验室等着要资料,就匆匆离开。

        张跃军这边就没那么顺利了,香江医学院的实验室注重理论研究多于实际,他们的实验室喜欢做细菌分析、病毒分析,研究某项疾病的感染源、传播途径、致病过程,为其他实验室研究相应药物提供理论支援。

        好比一件商品的诞生,需要做市场调研、材质选择、样式设计等才能进入生产线生产,而香江医学院实验室大多做的就是市场调研这项工作。他们的理论为药物生产指明了方向,但真的让他们上手制药,那就有些困难了。

        毕竟研发药物需要的资金成本太大了,根本不是一个大学实验室负担得起的。

        张跃军还是第一次做药物制作的工作,用废了几管试剂后,他的汗就出来了。

        李铮带着护目镜,小心观察药物反应,瞥到张跃军明显紧张起来的表情,他吐了一口气,将口罩和护目镜摘下。

        “学长,你不要紧张。第一次制药确实会有点手足无措的,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说着,他也不摘自己手上的橡胶手套,而是再往上面套了一个,拿起两个玻璃管,开始演示。

        张跃军微张着嘴巴,几乎目光呆滞地看着李铮几乎可以称得上一派行云流水的模样,这是做实验吗?这简直是艺术!

        张跃军心里忽然有一种预感,也许……可能,眼前这位小学弟真的能在五天内把冻血症的药物研制出来。

        “学者,其实做药剂配置也有些小技巧,比如试剂交换,比如悬浮液的混合,这些都可以慢慢摸索出来的。不用担心浪费试剂,这些都是我个人出钱,没有经费限制。”李铮上辈子二十岁进入实验室,到三十二岁猝死。

        整整十二年,他的做实验手法几乎可以自成一派。

        张跃军心悦诚服,他觉得李铮做实验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会发光。香江大学生物制药专业中,也就几位能独立主持项目的教授会有这种已经形成自己鲜明特色的实验手法,。而这种私密的手法技巧,他们一般只会教授给心腹弟子,张跃军这种是还不够资格学习的。

        李铮这种毫不藏私的教导,令张跃军十分激动,能学到这种实验手法,就算没有二作,没有一小时十块钱香江币的工资,也值回票价了!

        关于冻血症药物,李铮上辈子也仅仅是听说过。联合国妇女儿童基金会做了大量的工作,才使冻血症的治疗药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得以面世。他依稀记得曾在哪份资料上看过药物配方,但因为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记忆实在有些模糊。

        李铮将所有有可能性的成分列在白纸上,白纸铺了整整一张桌面,尝试一种划掉一个。图书馆相关资料也随意扑在地上,好不凌乱。

        上辈子的时候,自己从斯坦福毕业进入冷泉港,一帆风顺的经历让他有些心高气傲,回国转投生物制药领域后,李铮就直奔人类第一大疾病癌症去了。但这次经历,让他好好思考了一下以后要走的路,也许以后的李铮实验室该多关注这种特种病药物……

        二十五日晚上圣诞节,徐明生实验室的灯亮了一夜。

        李铮一进到实验室里面,就没有丝毫的时间观念了,张跃军心情激动,自然也顾不上休息。刘孟林倒是想休息,但看到李铮和师兄都没有回去的意思,只好乖乖地整理资料。

        于是,第二天徐明生来到实验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李铮的工作台前白纸、废纸团摆了满满一推,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般,实验划掉再继续实验。张跃军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但实验手法确实越发熟练。刘孟林听从李铮指挥,不停从铺了一地的资料中,找出李铮所要的递过去。

        徐明生拿起一旁张跃军的实验流程表看了看,不由愕然。

        “李铮,你这是要研究治疗冻血症的药物?”昨儿个李铮打来要借实验室和两个人手的时候,徐明生只当他想做个小实验,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只是今儿个上班的时候,不少同事来他办公室旁敲侧击地打探他的实验室要开什么项目,哪来的资金。

        徐明生一脸茫然,现在都十二月份了,八二年的科研项目经费早就用光了,新的经费还没批下来呢,他能开什么项目!

        那些教授还不相信,言之凿凿地说,刘孟林搬了一整箱资料去实验室。

        刘孟林?徐明生心里一个咯噔,就想到了李铮,这不,大早上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老师,您等等。张跃军,调整比例,20、70”李铮头也不抬,继续自己手里的动作。

        张跃军应了一声,拿起两管试剂开始重新配置。

        徐明生无奈,都叫自己老师了,他能怎么办。虽觉得李铮这学生有点被药物催化剂的成功冲昏了头脑,这催化剂和新药是一回事吗?过分高估自己能力是一回事,但对于李铮这次实验的出发点他是持肯定态度的。

        “哎呦,你这速度。我来我来。”他将外套一脱,换上实验室白大褂,戴上橡胶手套,就抢过了张跃军的工作,竟亲自动手给李铮打起下手来。

        这就是真正的学者风范。不管哪个时代都有这种人,他们深知知识传承和研究的本质是为造福于人类,他们不计较身份地位不拘泥形式,有着一颗赤诚的学者之心。

        张跃军一愣,随即挠着脑袋傻笑起来,迅速拿起了另两管试剂,跟着徐教授的动作做了起来。

        李铮再次划掉其中一种成分,抬头看向徐明生,打趣地说道:“老师,您亲自给我打下手,论文出来是不是该分您一个二作。”

        徐明生剜了李铮一眼,“我徐明生已经有十多年没挂过二作了,你这个论文要是真出来了,我抛下面皮不要,这个二作也是要定了!”

        两人哈哈大笑。

        徐明生不愧是在实验室浸淫了几十年了,实验手法比李铮还要老道,有他的加入,实验进程加快了一倍。

        接下去的四天,四人都是在实验室度过的,除了徐明生因为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在实验室眯过后,三个年轻人几乎都是没日没夜的工作,而且越做越亢奋!

        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一种新药可能在他们手中诞生。

        第四天的时候,一批批小白鼠鸽子进来,一批批出去。

        “咱死了是不是得下地狱啊,这行当,就这么一天,我手里不知道有多少条命了。”刘孟林边说着,边用两个手指堵住了一只因为药物十分痛苦的鸽子的呼吸孔。

        李铮轻笑,上辈子死在他手里的实验动物都不计数了,一次药物试验就要几十只甚至上百只小白鼠做对比,如果老天真的追究,他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你可以吃素,平日里少吃点鸡鸭鱼肉,大概能抵得过一次药物试验造的。”李铮笑着说道。

        刘孟林一滞,摸摸自己的鼻子,“那还是算了吧。”

        李铮看着一批批被带出去的小白鼠,突然开口道:“为了人类。”

        实验室众人的动作一顿,面上带上了几分庄重。

        是的,为了人类!

        30日凌晨,徐明生几乎用惊叹的目光看着李铮。即使有前世模糊的记忆,但五天的时间还是不足以让世人见证一款新药的诞生。

        但徐明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经过这几日,冻血症新药的药物分子已经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按照这个进度下去,只要一年,或许半年,冻血症的新药就可以面世了。

        就算有氨米沙丁药物成分可参考的因素在里面,这速度还是堪称奇迹。

        李铮默默看了一眼白纸上无数被划了横线的药物分子,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前世模糊的记忆,单纯靠着氨米沙丁的药物成分推导,他大概需要半年多才能到动物实验阶段,虽然相对于现在的药物实验室,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但他还是不满意。

        是他太贪心了吗?李铮苦笑,一个人的一辈子就只有几十年,他希望自己尽量高产,才不辜负他重生这一遭。

        “上午十一点的飞机,我们得出发了。孟林啊,实验室维持不动,我们回来继续做动物实验!”一款新药即将在自己手中诞生的激动,让徐明生整个都亢奋起来了。

        刘孟林大声应好,同时偷偷将目光瞥向李铮。

        李铮哑然失笑,“论文我飞机上写,二作少不了你们的。”

        刘孟林和张跃军“嘿嘿嘿”地笑开了。

        因为亚洲生物制药大会要开三天,三人匆匆回去整理衣物,路上徐明生突然干咳一声,严肃地说道:“二作,我就不挂了。不过你这篇论文的落款……”

        李铮看着眼神飘忽的徐明生,轻笑一声说道:“老师,这实验我是在您办公室做的,落款里自然会有香江大学医药实验室的字样。”

        徐明生眼睛一突,“是香江大学第一医药实验室!”他可不想李铮少写两个字,让他那些老伙计沾了光。

        李铮哑然,“好的,老师。”

        三人匆匆赶到机场的时候,王教授、赵教授以及女研究生杨柠已经等着了。王教授和赵教授狐疑地看着三个顶着黑眼圈的人。

        “你们这几日干嘛去了?老徐啊,你可是快五十了,不是年轻人了,做什么可都悠着点。”王教授笑道。

        徐明生“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答话,等论文出来,吓死这两个老小子!

        王教授和赵教授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这老徐头不对劲啊,平日里说他老,他能冷嘲热讽你好久,今儿个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但他们也没有多想,不过四五日光景,能发生什么大事,而且同在一个学校,发生什么大事能瞒得住他们?

        一行六人上了飞机。

        “杨柠,你跟李铮换个位置。”到了座位旁,徐明生突然说道。

        六人的座位,三个人一排,杨柠和王教授分到了靠窗的位置,两排六人的顺序分别为:杨柠、赵教授、刘孟林;王教授、李铮、徐明生

        “哦好。”杨柠想都不想就同意了,笑着和李铮换了位置。

        “老赵,我跟你也换换。”不由分说,徐明生就一屁股坐到了第一排中间。

        王教授和赵教授面面相觑,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老徐头肯定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和李铮有关!

        李铮摸摸鼻子,他当然明白徐教授的意思,靠窗,另一边又是徐明生,方便他写论文。

        当飞机顺利降落在东京机场的时候,李铮顺利完成了论文的初稿。

        六人有说有笑地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突然李铮的动作一顿,目光被东京机场外一行人吸引。

        他们身着略显老式的黑西装,头发用摩丝刮得整整齐齐,他们神情严肃步伐一致,与旁边匆匆走过的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认出来了,这行人中那位三十出头的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子,正是上辈子说服他回国的华清大学教授,陈安邦。也就是说,这些人是来参加亚洲生物制药大会的中国学者。

        陈安邦曾提到过他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投身生物制药领域,那时候中国的生物制药环境非常糟糕。不像物理化学,因为可以转化为军事力量有国家重视、财政倾斜。他那个时代,想要在华国找出一条完整的药物生产线都是千难万难。

        所以那时候生物制药的学者都纷纷转行,能坚持下来的实在很少。他曾说,那个年代的同行最大的执念,就是引进一条完整的药物生产线。

        “李铮,你看在什么?”赵教授问道。

        李铮转过头来,笑笑,“没什么。”

        自从1842年李鸿章签订南京条约后,香江就在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统治下,这代香江人从出生到现在受的都是英国人的教育,他们对于华国的情感大概很复杂吧。

        六人乘坐出租车顺利到达了酒店。大会明天早上九点正式召开,他们有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自由活动。

        李铮一到酒店房间,就在里面睡了个昏天暗地,五天四夜的连轴转,哪怕这个身体再年轻,他还是有一种吃不消的感觉。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门缝里有一张徐明生他们留的小纸条。

        说他们五点多的时候敲过李铮的房门,但一直没有回应,就先出去吃饭了。

        八十年代的日本,是其经济达到最巅峰的时候,日本以美国三分之一的人口创造了接近美国一半的gdp。同时八十年代初,中日关系正出于蜜月期,1980年日本政府的调查结果显示,日本民众对华亲近感达到历史最高峰为72.7%,首次超过了美国。

        七八点的时候,日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李铮摸摸肚子,他有点饿了。

        从酒店出去,他打车直奔银座,李铮上辈子来过日本不少次,对于这里一些有年份的老店还是十分熟悉的。

        他记得银座不远处的拐角,有一家极好吃的鳗鱼饭,鳗鱼软糯入口即化混着牛油果,让他记忆深刻。

        只是没想到,他鳗鱼饭还没吃到呢,就再次遇见了熟人。

        陈安邦和他的几位同事大包小包地从银座不远处的百货商店走出来,面带笑容。是了,这个时候出国开会的一大好处,就是能批下不少外汇,从国外买些实用的小电器回去。

        华国人的购买**和他们的学习能力一样,是刻在华夏儿女的骨血里的。

        “小陈啊,别难过嘛,下次还有机会的。”一个年纪略长的学者拍拍陈安邦的肩膀说道。

        “是啊,下回有机会的。”陈安邦话虽这么说,但脸上的失落实在难以掩饰,毕竟八十年代,出国一次是多么得不容易!

        李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你们好,请问需要帮忙吗?”他用的是标准的北京话。

        中国学者在异国他乡,突然听到北京话,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转过头来,看到李铮,孟教授犹疑地问道:“你是华国人?”

        李铮点头,“我是海东省深市的,我外公是北京人,所以会说一点北京话。”

        一众教授闻言笑开了,他乡遇故知实在是开心的事,哪怕这个故知看起来年轻了点。

        “哈哈哈,海东省的?我老家也是海东省的,广市,算是老乡了!”孟教授笑眯眯地说道。

        李铮莞尔,他再次重复道:“需要帮忙吗?或许我帮得上。”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帮助华国早一点引进一条完整的先进的药物生产线。

        几位教授学者自然不认为李铮这个年轻人能帮上什么忙,孟教授随口说道:“小陈啊,想要一台收录机给他老婆学英语,但是外汇不够啊。”

        李铮一愣,外汇?是了,那时候出国的外汇都是按人头定额分配的。

        李铮环顾四周,在百货商店不远处的平房上看到了一面画着日币符号的旗子。

        “我或许可以帮忙。”李铮笑眯眯地说道。

        在一众教授惊异的目光中,他领着众人向挂着旗子的平房处走去。

        “哎,我们不会是遇上骗子了吧?”有学者轻声说道。

        “不会的,我们浑身上下有几个子?有也已经花光了。而且那小年轻京话挺溜的,我们不能怀疑自己的同胞。”

        一种教授带着疑虑,跟着李铮到了平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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