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在人间

　　离开石门古镇是在苏晓初中的时候，其实这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

　　距离石门古镇最近的初中，需要乘坐1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如果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无疑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所以苏晓便选择了住校。

　　第一次离开家居住，苏晓的内心还是有些焦虑，但这种焦虑很快就被兴奋所掩盖。这种离开家的生活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长大了，能过够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了。

　　初中时候的苏晓同样成绩优异，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她就是优秀的榜样。到了周末，苏晓会回到家中，将这一周发生的大事小事说给母亲听。母亲会温柔的报以微笑，然后做一桌子的好菜，让苏晓吃个畅快。

　　每个周末，成为了苏晓快乐的时光。石门古镇的家经过翻修焕然一新，虽然搬离了石门溪旁，而且也不再是曾经的木结构房子。但只要一回到古镇，一踏进家门，她就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时间在这个瞬间变的缓慢，从屋檐落下的雨就像慢动作一下，在视觉神经中留下长久而缓慢的轨迹。

　　那个时候的苏晓也并不是毫无担忧，每次回家她都发觉母亲变瘦了，而且不怎么吃饭。即使对着桌上丰盛的菜肴，也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欲望。

　　她问母亲是不是生病了，而母亲只是说是因为一个星期没见产生的错觉，其实是自己在平日里吃的太多，到了周末就没有胃口的缘故。

　　既然母亲那么说，苏晓也没有往心里去，还是和往常一样，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后赶往学校，然后等待五天之后的下一个周末。

　　初中三年就在这样的波澜不惊中度过，苏晓的中考成绩非常优异，成功考取了临杭市的一所省一级重点高中。

　　她和母亲都高兴坏了，那一晚母女二人吃着饭，聊天到很晚。母亲还高兴的喝了一点小酒，只不过对于餐桌上的食物，她依然没什么兴趣。

　　母亲表达了自己对于女儿的期待，没有对于金钱的要求，也没有对于养老尽孝的要求。她只要求女儿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要被欲望蒙蔽了双眼，幸福快乐的过完这一生。

　　母亲的话苏晓深深的记在心中，她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要去到大城市，成为一名杰出的人，然后在那里立足，将母亲接过来，让她享受繁华带来的便捷。

　　高中距离石门古镇足足有百公里的距离，那个时候交通非常不便，通往临杭市的班车一天只有5班，路上的车程需要2个多小时，苏晓理所当然的选择了住校，这一次她不再感到新鲜，相反一种失落感侵袭她的内心。毕竟这一次和母亲见面的时间，从过去的5天，延长到了30天。

　　高中的学习任务非常重，周末是按照大小周来放的，只有到了月末的那周，才会出现双休，所以苏晓只能在每个月的月底回到石门古镇的家中。

　　临行的那天，镇上的人都出来送别。大家都是看着苏晓长大的，知道她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是石门古镇的骄傲。报以鼓励的同时，还有家家户户准备的零食和文具，这些其实苏晓的母亲早就准备好了，但镇上居民盛情难却，在苏晓坐上前往临杭市的长途车时，手中的包裹又增加了几个。

　　重点高中的学习生活节奏非常快，所有的学生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拼尽全力，那就是考上重点大学。这里的学生来自省里的各个地方，有许多穷苦的孩子将学习当作了唯一的出路，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读书成为了他们摆脱贫困的唯一方法。

　　虽然家庭条件还算不错，但苏晓也多多少少能理解这些同学眼神中的倔强，毕竟谁也不想再回去过苦日子。

　　平凡的生活真的遭人嫌弃吗，他们这样拼命换来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有时候苏晓会突然产生这种想法，但很快就被新发下来的练习卷打断了。

　　母女两保持着两天一次通话，学校不能带手机，所以电话都需要用学校里的公共电话拨打。每天排队打电话的学生很多，有些话在别人的围观下不便多说，所以母女两人的对话往往会是极其普通的家长里短，就像是按照剧本排演的台词一般。渐渐的苏晓感觉到了无聊，和母亲的话越来越少了，而母亲在电话那头好像也没什么话要多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晓感觉到母亲变了。

　　然而真正的改变发生在苏晓高考结束之后，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是最后冲刺的时间。苏晓的舅舅打来电话，说是她的母亲认为这段时间就不要打电话了，应该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于是在高考前的一个月里，苏晓每日的生活只剩下了考卷和黑板上的习题，每当压力大想给母亲打电话时，她都会努力的抑制住这种冲动。她要将所有压抑的情感，都留在高考结束后释放。

　　而今天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高考的卷子对于苏晓来说毫无压力，她甚至都不需要估分，就基本能猜到自己考了多少分。从考场走出来的学生还三两成***流着答案，而苏晓已经登上了回石门古镇的班车，她要快点见到母亲，告诉她，自己即将开始崭新的人生。

　　可是家没有了，她所有的希望消失了。当她看到熟悉的家门被白布包围时，她知道生活破碎了。

　　舅舅一家将跪在地上，哭到几近昏厥的苏晓扶起来。未来的两天，苏晓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她被送往医院才算结束。

　　原来在很早以前，母亲就开始出现胃部的不适。镇上的医疗条件差，开了几副药吃过之后情况有所好转，所以也没有在意。这样的情况在之后开始变的越加严重，吃不下饭，时不时的胃部出现绞痛。

　　一直到前年，苏晓的母亲开始出现便血的症状，她才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对，在弟弟一家的陪同下前往市里的大医院就医。

　　肠胃镜的检查结果对一家人来说无疑是个噩耗，苏晓的母亲所患的是胃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至肝脏，早就错过了最佳就诊时机。

　　医院预估剩下的寿命为半年，但苏晓的母亲为了能够看到女儿考上理想的大学，走上向往的生活，一直在坚持。这种超越医学常识的毅力，让她比医生预估的时间足足多活了2年。

　　只可惜现实终究不是童话，就在女儿即将高考之际，苏晓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她，为了不影响女儿的高考，在弟弟一家的配合下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你的母亲在弥留之际，让我转告你，好好活着，别枉费了她带给你的这次人生旅途。去体验人生，但别忘了自己的根。”

　　舅舅用颤抖的双手在苏晓的耳边哽咽道。

　　“我知道了！”

　　苏晓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对舅舅报以微笑。从此这个笑容就挂在她的脸上，不论遇到任何事，苏晓都会报以这样的微笑，无论前方是挫折还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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