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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佰贰拾壹


童和闻言悄悄松了口气,但心中到底有愧,便复又道:“陛下仁慈,可老奴若是因陛下的宽容而不知悔改,那可真是罪该万死了,请陛下赐罪!”

        “不是朕仁慈,是皇后同朕说了好几次。”裴钊淡淡道:“皇后如此看重你,你今后万不能辜负这份恩情,定要更加尽心为她办事,你可省得?”

        听闻是苏瑗为他说情,童和便知自己此番算是逃过一劫了,心中甚是感激,正要磕头谢恩,却又听裴钊道:“皇后的意思是要朕不牵连任何人,可在朕看来,那些多嘴之人竟敢妄议朝政,让皇后受惊,实在是罪该万死。这件事情朕命你去办,只一点,莫让皇后知晓。”

        童和连连点头,道:“郑尚宫命人送消息过来时,老奴已经让元禄去将那个小黄门绑到直房里关着了,因方才娘娘在,倒也不好去疏影园拿人,老奴这就亲自过去,此番定要好生惩治一番!”

        裴钊的眉头微微蹙起,淡淡道:“朕要的不是惩治。”

        不是惩治?倘若不是惩治的话,莫不是要......童和下意识与端娘对视一眼,在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惊惧,他想起方才裴钊所说的“罪该万死”四字,终于恍然大悟,连忙道:“老奴省得,请陛下放心!”

        裴钊“嗯”了一声,不再言语,负手往书房走去,童和这才颤悠悠站起身来,却又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端娘连忙牢牢扶住他,低声道:“公公小心。”

        童和苦笑一声:“我这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到底是老了,实在是不中用。”

        “公公多虑了。”端娘忙劝慰道:“陛下和娘娘并未怪罪公公,这是对公公的看重,亦是公公的好福气。”她想起方才的情形,难免心有余悸:“也难怪公公害怕,就连奴婢都心惊不已,且不说这桩事情有多么严重,光是陛下方才的脸色,就已经让奴婢胆寒了。”

        童和叹息道:“这话我也只在私底下同你说一说,我也是在陛下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陛下从小便是这样的性情,对谁都冷漠得很,眼睛里揉不得半分沙子,因此在这宫里,人人都害怕他。不过你若是稍稍了解陛下几分,便会晓得他是多么仁慈的人,就好比刚才这件事,是娘娘为我求情,我才能全身而退,若如若不然,陛下至多会将我罚入掖庭,却不会要我性命。”

        端娘连连点头,心中到底踏实了些,遂又问道:“陛下将那几个人交给公公处置,公公预备如何?”

        提及那几个始作俑者,童和登时变了脸色:“疏影园里那两个丫头暂且不提,光说朝阳殿里那小兔崽子,委实可恨得很,他大约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说出去也没有关系,这才大着胆子到宫娥面前去说嘴,他也不想想,即便此事并不牵扯到娘娘,可他这般已是罪无可恕!陛下要他的命,一点儿都不过分。”

        端娘面色微有不忍,却并未说甚么,童和又道:“从前莲珠那死丫头已经闯过一次祸,这些个兔崽子竟然还不晓得害怕,今日你便好好守着娘娘,莫让她到掖庭周围去,我待会儿便将那三人带到掖庭去当场杖毙,还要命所有的宫人前去观看,只当是杀鸡儆猴了!”

        端娘的手微微抖了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童和在宫中多年,能稳稳地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自然有他的一番本事。那一日在掖庭究竟发生了何事,已是无人再敢提起的禁忌,而在那之后,不光是朝阳殿与宣政殿,就连尚宫局里的杂役宫人都个个收敛了性子,甚是踏实忠厚,连端娘都不得不在私底下称赞:“公公好手段,经此一番,这些人可比往日好管教多了。”

        这些事情苏瑗自然是不知晓的,御医给她号了脉,说是产期就在这几天,这下莫说她和裴钊,就连宫人们都个个严阵以待,将这件事当做最为重要的头等大事,裴铭甚至都不去资善堂了,只将自己最敬重的直讲带到宫里来,每日念完书便和裴钊一起来陪着她。

        看着这些人个个都是一副紧张的样子,苏瑗也有些忐忑起来,这一日用了晚膳后,她忍不住问裴钊:“你晓得生小娃娃是甚么样的感觉么?”

        裴钊微微愣了一下,有些失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

        “也对,你又没有生过,怎么会晓得呢?”苏瑗有些愁眉苦脸:“以前我问我娘亲,她说小娃娃是从脚心里钻出来的,我当然不信啊,后来又去问我的乳娘,她又告诉我成了亲的女人打个喷嚏就有小娃娃了,我的几个嫂嫂们也各有各的说法。不过后来我进了宫,有几个妃子生小娃娃的时候我就在正殿等着,她们叫得可凄惨了!”

        她愈说愈担忧,下意识地握住了裴钊的手:“你也晓得啊,我最怕疼了,我听御医说生娃娃的时候一定要养足精神,你说我到时候要是很疼很疼,疼得晕过去了怎么办?”

        端娘连忙道:“阿弥陀佛,娘娘是最有福气的人,可千万莫要说这样的话。”

        裴钊的神色颇为凝重,愧疚与心疼交织在一起,这八九个月以来,她每一日的辛苦他都看在眼中,有时甚至会想,既然她这样不舒服,那这个孩子干脆不要好了,可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他心里很清楚,他舍不得这个孩子。

        这是他和阿瑗的孩子,这孩子身上流着阿瑗的血液,他怎么舍得不要?

        见苏瑗眼睛明亮亮地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着自己回答,他便道:“阿瑗,到了那时我一定在你身边陪着你,你不要怕。”

        唔,这个主意听起来似乎不错,苏瑗有些心动,却又有些犹豫:“这样可以么?我听说生娃娃的时候,男子是不能在旁边的。”

        “只要你喜欢,甚么都可以。”

        啧啧,这位兄台说的这句话委实霸气侧漏,不过他是皇帝,说出这种话也没有人敢反对他。苏瑗见裴钊含笑看着自己,脸红了红,正要想个法子说些别的话引开他的注意力,结果都不用她费心去想,裴铭就“蹬蹬蹬”跑了进来,手里捏着张宣纸,见了她就兴奋地叫:“皇嫂!”

        这几日裴铭念书倒是很认真,今日更是连晚膳都不曾过来用,而是在自己的殿里和直讲一起随意用了些,苏瑗捏捏他圆滚滚的小肚子,问:“你手里拿着甚么?”

        裴铭塞了满嘴的糕点,含糊不清地告诉她:“这可是阿铭今天写的文章,皇嫂看看写得好不好?”

        苏瑗半靠在裴钊怀里和他一起看,末了当然要好生夸奖他一番,就连向来严厉的裴钊,都说了句“不错”,裴铭便乐滋滋地凑过来撒了会儿娇,突然想起甚么来,连忙拉住裴钊的衣袖,一叠声道:

        “皇兄皇兄,今日直讲告诉我,天京城外头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槐树,有好多要做爹爹娘亲的人都去拜过,先生说了好多好多,我也记不住,不过总之那棵树好的不得了!”

        他目光热切地看着裴钊:“皇兄,阿铭和你一起去拜拜好不好?”

        这棵树她倒是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是长在城外的觉云寺前。小时候大嫂嫂怀着小娃娃,大哥说她最有福气,还特意抱着她一同陪嫂嫂去拜过,不过她才不信这个呢!如果拜树有用,还要御医做甚么?!苏瑗好笑地揉揉裴铭的头,等着裴钊说出“不去”二字后好安慰他,毕竟就她对裴钊的了解,他向来对于这些事情颇为不屑,可此番却不晓得为何,裴钊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又问裴铭:“那棵槐树在何处?”

        “......”苏瑗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不会真信了吧?”

        “拜一拜又并无大碍,总归是聊胜于无。”裴钊含笑答了一句,裴铭亦拽着她的袖子撒娇:“阿铭也想为小侄子和皇嫂做些事情啊,先生说那棵树可神奇啦,阿铭带着一大堆好吃的去给树神娘娘,让她保佑皇嫂!”

        苏瑗心里甚是感动,便点了点头,反正裴钊说得也有道理,拜一拜就算没甚么好处,总不至于会有坏处吧!恰好此时裴铭的点心吃完了,上来添置的宫娥听了几句,便笑道:“陛下,娘娘,奴婢斗胆多一句嘴,奴婢进宫前常听母亲和家里的婶婶们说,城外那棵槐树确实颇有灵气,有孕的妇人若是前去参拜,保母子平安不说,就连生下的孩儿也格外聪明健壮,即便妇人不去,这做爹爹的前去参拜,也是一样的。”

        被她这么一说,裴钊和裴铭的眼睛里几乎都要闪闪发光了,裴钊当即便问了那宫娥好多事情,见她晓得的似乎并不很多,又大手一挥,叫来了裴铭的直讲,事无巨细地一一问清楚,末了,又犹豫着问:

        “皇后产期将至,朕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宫里,若是将那棵槐树砍下移栽到朝阳殿外,可不可行?”

        “......”苏瑗简直哭笑不得,那直讲尴尬地“嘿嘿嘿”笑了几声,方咳嗽一下说道:“启禀陛下,那棵槐树扎根于觉云寺,被觉云寺的佛光滋润了百年,自有一股灵气,倘若贸然挪了出来,怕是不好。”

        裴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吩咐道:“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那直讲行了礼,待走出殿门后便谢绝了为他提着宫灯照亮的小黄门,径直往宫外走,苏现身边的亲信早就等在他的府邸内,两个人见面后也并不多说话,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那人心下了然,便道:“先生的消息奴才一定带到,大公子命奴才替老爷和几位公子对先生道一声谢,还命奴才转告先生,如今府里多事,他们也不好轻易出来,只得到事成之后,再摆宴感谢先生。”

        那直讲连忙道:“大公子此言真是折煞小人了,从前在国子监时小人承蒙四公子多番照料,如今苏府有难,小人自是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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