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玖
她这一安心,便有了为裴钊好生收拾一下朝阳殿的心思。话本子里常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狗窝”二字虽然委实难听了些,可这句话却是大大地有道理。眼下这间朝阳殿虽然比从前多了那么一丝丝人情味儿,可她觉得这还不够。
这里是她和裴钊相濡以沫的家,当然要是全天下住着最舒服,最有人情味儿的地方啦!
大曌的贵女们从小除了学习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之外,还要懂得主母持家之道,这布置屋子便是其中的一件。苏瑗的母亲和四位嫂嫂个个出身名门,她从小耳濡目染地多少也学了一些,况且家里人虽然娇惯她,可该学的东西一样也没落下。宫人们听着她的吩咐忙里忙外,渐渐地也布置得像模像样起来。
裴钊议完事回来后,看到的便是焕然一新的朝阳殿。烛台换成了鎏金雕花的式样,不过只是稍稍添置了几样摆设,又换了一架紫檀胡床,整个正殿却显得大不一样。殿内立着长乐宫那道白玉屏风,案几上的花樽里头插着时令鲜花,散发出桂花和木槿的香气。正在往花樽里灌水的小黄门乃是元禄亲自从掖庭选来的,甚是年轻,因见裴钊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手边的花樽,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才是奉了娘娘的懿旨才斗胆在陛下殿里放置花樽,求陛下原宥!”
裴钊漫不经心道:“这里头的花是你摘来的?”
那小黄门一听,吓得更加厉害:“回......回陛下......娘娘说宫里的桂花开得好,命奴才折几枝过来,奴才见桂花树旁的木槿花红得喜人,所以斗胆......”
他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只在心里叫苦不迭,不妨裴钊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勃然大怒,似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淡淡说了句:“赏。”便转身往外走。
童和连忙跟了上去,元禄有意慢了几步,见那小黄门仍跪在原地瑟瑟发抖,便低声叱骂一句:“你这崽子好没出息,陛下乃是千古名君,怎会把你这奴才放在眼里?你今日这样丢人,害得我也好生没脸!”
那小黄门仍旧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公公,奴才当然比不得您见多识广,奴才素来就听说过陛下的威风,今日终于得见天颜,这心里真是好生......好生......”
“行了行了!”元禄不耐烦道:“陛下既说要赏你,你便随我来罢。”
两人便行至库房,见那小黄门领了赏一脸欢天喜地的模样,元禄便笑骂道:“方才还吓得两腿发抖,怎么眼下又笑嘻嘻的了?我早就说过这是一门美差,看在你兄长与我的交情上才便宜了你,怎么样,我并没有骗你吧?”
那小黄门连忙讨好道:“谁不知道元公公乃是童公公最得力的接班人,奴才跟着元公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有您的半分本事,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元禄听出他话外之音,便笑道:“看在你兄长的份上,我不妨再提醒你一句。从今以后办差,只要朝阳殿那位娘娘高兴了,陛下自然也就高兴了。陛下他向来威严,你怕他也是自然的。可咱们这位娘娘却是世上顶和善的人,你只要时时刻刻想着如何伺候好娘娘,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小黄门这才恍然大悟:“奴才之前还怕陛下因为娘娘擅自布置朝阳殿而生气,如今想来,陛下都已经让娘娘破了规矩搬到朝阳殿同住了,那娘娘收拾自己的屋子,当然没有甚么不妥。”
元禄便点头道:“你倒还不算太笨。”
那小黄门一听得了夸奖,便赔笑道:“是元公公教的好。公公这样了解娘娘的脾性,光这份识人的本事,奴才就佩服得紧了。”
元禄心里“咯噔”一声,心知自己说错了话,甚是后悔,面上却不曾显露出来:“放肆!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这识人二字岂是能胡乱用的么?我不过是得了师傅送回来的消息,说这位娘娘为人宽和,今日又有幸伺候娘娘一日,你说这样放肆的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那小黄门连忙作揖赔罪:“是奴才口无遮拦,还请公公莫要与奴才一般见识!”
元禄便正色道:“在我面前失言一次,我还可以勉强替你遮掩,可若是......”
小黄门了然,连连道:“公公放心,奴才今后一定牢牢把住这张嘴!”
......
因端娘说苏瑗要把最大的一间偏殿布置成给他批折子的书房,裴钊便往偏殿走,刚走到门外便听见了苏瑗的声音:
“这个不是这样放的。”
“褥子再铺厚实一些,这样才舒服嘛。”
“算了算了,这个还是我自己来好了。”
他连忙推开殿门走进去,果然见到苏瑗抱着个砚台正往案几上放。那砚台乃是上好的老坑洮砚,她拿着自然很是吃力。裴钊连忙走上前去将砚台从她怀里接过来放好,微微蹙起眉头:“这么重的东西你怎么自己动手来拿?”
唔,她抱着那么费力,怎么裴钊这么轻易就拿起来了?苏瑗正在为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而羞愧,听他这样问便笑眯眯道:“他们做得不好啊。你每日要批那么多折子,自然是能轻松一点儿是一点儿嘛。就好比这个砚台,一定要放在你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又不能挡着你批折子。这可是我娘亲以前教我的,这其中的讲究,他们怎么会晓得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让裴钊在御座上坐下,比划了好久方指着一个位置让他放下砚台看看。果然是一个甚好的位置,便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是不是贤惠得不得了?”
“是很贤惠。”裴钊一本正经道:“一贤惠起来,整个朝阳殿都被你变了样。”
苏瑗忙问:“你不喜欢这样么?那要不,我再改改?”
裴钊笑道:“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啧啧,他这话说得也太敷衍了吧!苏瑗怀疑地看向童和,童和便笑道:“娘娘亲手布置,陛下当然高兴得紧,就是因为太高兴了,方才有个不争气的奴才还险些......”
苏瑗听童和讲完,便幸灾乐祸地嘲笑裴钊:“你看你,天天都板着脸,怪不得大家都怕你!”
裴钊道:“是么?”
乖乖,原来这位兄台竟然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强!苏瑗刚想向裴钊深入浅出地描述一番他在别人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却见他已经张口便问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宫娥:“你怕不怕朕?”
那小宫娥被他这样一问,吓得声音都发抖了:“回陛下......奴婢......奴婢......”
“......”苏瑗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去捏他的脸:“你这样问,都快要把别人吓坏了!”
偏殿内的宫人自裴钊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提心吊胆,眼见这位娘娘竟然如此大胆地去捏陛下的脸,更是吓得直冒冷汗,生怕陛下一生气就迁怒于他们。不妨他们惊恐许久都不曾见陛下发作,便大着胆子抬起头偷偷看一眼,只见陛下一边任由娘娘捏着自己的“龙颜”,一边冲童公公摆手,这样的画面委实......
罕见又可怕。
见童和带着宫人们一齐退了下去,苏瑗便嘲笑裴钊:“你看,我这么温柔可爱,所以他们都不怕我。你要不要好生想想如何改变形象,好让别人不这么怕你?”
裴钊含笑握住她的手:“只要你不怕我就行了。”
您老人家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吧?苏瑗当即反驳道:“那可不行,还有孩子呢,你希望咱们的孩子也怕你么?”
“严父慈母并没有甚么不好。”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倘若这个孩子是个男娃娃,那裴钊严厉一些倒是无妨,反正从前在家里时,爹爹对她和哥哥们的态度可完全不一样。倘若生了个女娃娃,估计裴钊定然舍不得板着脸训斥她。这样一想,苏瑗倒是放心了许多,便拉着裴钊在偏殿里转了一圈:“这个偏殿挺大的,还可以放不少东西呢。咱们还是像在长乐宫时那样,我陪着你一起批折子好不好?”
裴钊看了看她命人放在殿内的胡床和一应物品,略略思索一番:“我倒是觉得,不如换一个大些的书架,免得你那些话本子堆在案几上。”
《霸道商贾的傲娇小娘子》、《风流王爷和白面将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若是和裴钊的那些《治国经略》、《六国论》、《兵法通鉴》放在一起,想必定然是一个神奇的画面。苏瑗干笑了一声,迅速岔开这个话茬:“唉,早知道当初在长乐宫的时候就不收拾书房了,这样搬来搬去的好生麻烦。”
裴钊便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温声道:“能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怎么会是麻烦。”
苏瑗心中像是绽放了大朵大朵的木槿花,渐渐升腾起一丝欢喜来。她想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假装矜持一下,便强作镇定地开口:“你这个人好生会说情话,不过......”
她本想违心地说一句“不过我是不会被你蒙骗的”,可话还没出口,裴钊就已经将她打横抱起,一边往寝殿走一边气定神闲地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我多说几句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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