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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壹


过了上元灯节便是首阳公主带阿满回西凉的日子,裴钊特意命文武百官在丹凤门相送,自己亦亲自前来。地上铺了毡毯,送行队伍排成一条长龙,钟鼓乐声浑厚而悠长,声势甚是浩荡。

        阿满的眼睛早就红得像只小兔子,他一手拉着裴铭,一手拽着苏瑗翟服上的玉带,瘪了瘪嘴想哭出声来,却还是忍住了。

        首阳公主夸他:“这才是好男儿的模样。”

        苏瑗十分不舍,对首阳公主道:“您明年还会带着阿满来么?明年咱们再一起去看花灯好么?”

        首阳公主笑着拍拍她的手:“我年纪大了,这次大约是我最后一次回大曌来。”

        苏瑗心里有些难过:“今年的上元灯节,您都没有好好过,本来想一起去看看花灯,也没看成。”

        “没有关系,你和阿满看了,跟我看是一样的。”

        礼官已经开始念文书,裴钊上前亲自敬了首阳公主一杯酒,首阳公主饮完杯中酒,神色肃穆,突然向裴钊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雄才大略,我大曌四海升平,众夷归化,从此以后,裴家的女儿再也不用像本宫一样背井离乡,本宫替所有皇室女子,谢过陛下。”

        裴钊微微一笑,道:“长公主多礼,为君者,若不能卫其疆域,护其子民,与夏桀商纣有何异?朕不过是做了身为君王该做的事情。”

        首阳公主笑道:“陛下果然是明君。”微微上前,低声道:“本宫出嫁时先皇也是陛下这个年纪,先皇想要的东西太多,却又不晓得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甚么,这一生过得看似花团锦簇,实则什么也没有得到。陛下是个聪明人,本宫希望陛下,不会走先皇的老路。”

        裴钊闻言不自觉看了苏瑗一眼,她正在帮裴铭擦眼泪,又低声对阿满说着些甚么,脸上挂着他熟悉的那抹笑容。他心中一软,不动声色看向首阳公主:“公主的好意,朕心中明白。”

        礼炮已打了十八发,苏瑗自己都含着眼泪,却还是强行挤出个笑安慰裴铭:“好啦阿铭,你哭起来可真难看,莫不是要阿满一直记得你难看的样子,教所有西凉的人都晓得么?”

        裴铭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哭的气都喘不上来,却还是努力弯起嘴角,一抽一抽地问:“这样呢?这样哭会不会好看些?”

        苏瑗:“......”

        最后反而是阿满安慰起他们来:“太后娘娘,太奶奶说阿满将来是要做西凉王的,等那个时候我就接你和阿铭到西凉来玩。我带你们去看西凉的大月亮,给你们一人一匹最好的马!”

        其实若要论起辈分,阿满应当叫裴铭一声“皇叔”,不过他们这几日玩得十分投缘,又整天跟在苏瑗后头转,于这些事情上面十分迷糊,直到今日分别,两个人却还是兄弟相称。

        首阳公主带着阿满坐上了回西凉的马车,文武百官齐齐低头行礼,裴铭手里紧紧握着方才阿满塞给他的一匹木头雕成的小马,含着眼泪问苏瑗:“母后,阿满哥哥还会回来么?”

        苏瑗耐心地哄着他:“当然会啊,所以阿铭要擦干眼泪,每天好吃好睡,乖乖等着他来找你玩。”

        裴钊轻笑一声,看了看她微红的双眼,手微微动了动,低声道:“要哄孩子的人,怎么自己倒先哭上了?”

        苏瑗不服气道:“那你来哄啊。”

        裴钊便沉着脸对裴铭道:“男儿留血不流泪,你还要哭么?”

        裴铭向来害怕裴钊,当即一把抹掉眼泪,怯怯道:“回皇兄,阿铭不哭了!......呜呜......”

        苏瑗:“......你这哪叫哄孩子!”

        送走首阳公主后裴铭本想跟着苏瑗一起去长乐宫用膳,无奈他母后身边跟着位冷冰冰寒浸浸的皇兄,裴铭的小胖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回自己的地方。

        母后说过英雄都是能屈能伸的,这就姑且作为他变成英雄的第一步好了。

        看着裴铭一步三回头的模样,苏瑗心疼得紧,不禁抱怨裴钊:“你这个人啊可恶得很,阿铭还是个小孩子,你对他也忒凶了。”

        眼看着裴铭果然乖乖坐上了暖轿,朝长乐宫相反的方向走了,裴钊眼中笑意微现:“即便是小孩子,也不能这样爱哭。”

        苏瑗其实挺羡慕裴铭的,小孩子的世界那样单纯,可以因为一件小小的事情就嚎啕大哭,譬如她自己小时候,因为哥哥不给自己买面人儿,就气壮山河地抱着爹爹的腿哭了一个晚上。

        哪里像现在这样,长到了十七岁的年纪,面对着一个这样喜欢却注定无果的人,再难过也只能沉默不语。

        回到长乐宫时司膳局的人已经摆好了桌子,端娘笑吟吟地迎上来,一面替她解下斗篷,一面告诉她:“童公公带了些人过来,太后现在要宣他们进来么?”

        童和?苏瑗有些奇怪地看向裴钊,裴钊微微点了点头,长乐宫内的小黄门便飞快地跑出去,将童和领了进来。

        童和身后跟了两个宫娥和一个小黄门,看着年纪不大,甚是机灵。见了苏瑗齐刷刷地跪下磕了头,脆生生逐一开口:

        “奴婢翠衣,会讲民间趣闻,神话传说。”

        “奴才春生,擅长说志怪杂谈,古今秘事。”

        “奴婢阿月,祖父曾是天京的捕快,晓得许多奇案。”

        裴钊含笑看着苏瑗:“如何,想听哪一个?”

        乖乖,听个故事听出这么大的阵仗,她可还是头一次见。苏瑗瞠目结舌看向裴钊:“你找他们来,是专门给我说故事的?”

        裴钊点点头:“你先听听看,若是不喜欢就教童和再去找。”

        他既这么说了,苏瑗也不好再推辞,便随手指一指那个叫“翠衣”的宫娥:“你先说一个罢。”

        翠衣欣喜若狂,当即便将自己精心准备的故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照苏瑗看来,这个故事可谓十分狗血。大抵是说某个大官娶了位年轻貌美温柔贤淑的闺秀为妻,私下却又和这位闺秀的好姐妹暗度陈仓,两人勾结起来将闺秀推入水中,未成想这名闺秀命大得很,不仅没有死,还隐忍多时,苦练琴棋书画,装作另一个人的模样重新去接近自己的相公,最后痛痛快快地报了仇。

        这个名为“巾帼英雄复仇记”的故事实在是无趣,不过苏瑗看了看满脸期待的翠衣,还是笑了笑:“这个故事不错,待会儿跟着云萝去领赏赐罢。”

        云萝闻言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裴钊轻笑一声,对她道:“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故事。”

        苏瑗脸红了红:“总不能让她白白说这么多话。”

        剩下两人的故事倒是说得很不错,尤其是那个叫阿月的宫娥,说了桩颇为跌宕起伏的“屏风盗窃案”,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裴钊见她听得高兴,淡淡一笑。

        童和会意,在三人跟云萝领了赏出来后又加了一份赏赐,其中阿月的赏赐最多,他拍拍阿月的肩膀,叮嘱道:“你的故事说得很好,太后和陛下非常喜欢,以后也要像今日这样好生说,知道么?”

        阿月受宠若惊,脸上飘过一片红晕,恭敬道:“谢公公提拔。”

        裴钊在长乐宫用完午膳,又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起身回延和殿批折子。苏瑗想起裴铭早上泪汪汪的模样,决定去好生安慰他一番。

        裴铭所在的临华殿离长乐宫并不远,她本来准备直接走过去,可端娘一定要命人去准备暖轿,她实在拗不过,只好乖乖在殿里等着。

        这么一等,倒是把叶景之给等来了。

        因是外臣求见,端娘火速命宫人在殿里放了架屏风,将她与叶景之隔开。她可不敢告诉端娘,其实除了作画之外,她早就同叶景之见过好几面了,若是端娘晓得,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隔着屏风,苏瑗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不过他的声音倒是非常清晰:“下官今日来,是有一样东西想献给太后。”

        她看见云萝通红的脸色和含羞的眉目,心下了然,便教她出去取叶景之带来的东西,过了片刻云萝捧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个十分精巧的泥塑,连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清晰可见,赫然是她的模样。

        苏瑗十分惊喜,将泥塑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问:“叶先生,这个是从哪里买到的,捏的可真好,比我嫂嫂送我的大阿福还要精致。”

        叶景之的声音飘飘渺渺隔在屏风外:“太后喜欢便好。下官在天京找了许多泥人铺子,没有一家合心意,只好大着胆子自己捏了一个,雕虫小技而已,太后不要见笑。”

        这哪里是雕虫小技?苏瑗由衷地赞叹道:“叶先生不要谦虚了,这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泥人。”

        端娘低声道:“太后,叶丞旨乃是外臣,您应当自称一声哀家。”

        苏瑗挠挠头,她大约是太过欢喜,连这桩事情也忘了,只好清清嗓子:“叶先生捏的泥人,哀家很是喜欢,”

        屏风上绣着百蝶穿花,叶景之于花团锦簇姹紫嫣红间看见苏瑗模糊的面容,只这一眼,就已经够了。他行了个礼,轻声道:“只要太后喜欢,下官便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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