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来自星星的孩子
好像在看倍速电影一样,很多场景飞快地晃过,然后又被倒带,又重播……循环往复。黎安看到爸爸妈妈,他们一起骑着机车,妈妈的手环在爸爸有些发福的肚子上,对着她和黎宁挥手。她又看到教室门口,班主任老师和黎宁冲她招手,黎宁的脸上挂着泪痕,老师一脸焦急,她仿佛有了预知一般,害怕地挪不了脚步。之后就是长久的一片漆黑,直到她看到很多蓝色和红色的灯光快速闪烁,她看到很多警察,她看到他们在和黎宁说话,黎宁一直在哭,鼻涕和眼泪一起挂在下巴上,周围好多的人,可是黎安觉得好空旷好安静,他们在说什么,她什么都听不到。她看见很多血,妈妈的脸色好苍白,真难看,爸爸发福的肚子也瘪了下去,他们的衣服都破了,那是被那几个丧心病狂的坏蛋用刀子扎破的。爸爸妈妈身上密密麻麻好多的洞,黎安记得爸爸身上有19个,妈妈身上有17个,黎安想起每次发了新书,她的手指总是会被书页划破一个小口,又痒又疼让她觉得很难忍受,她不敢想象,那样长那么尖的刀子扎进妈妈的身体的时候,她有多疼,多害怕,想到这里,黎安的心口疼得要窒息过去。她看到,葬礼过后,黎宁和她抱头痛哭整整一夜,她反复问黎宁,为什么是我的妈妈?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他们拿了钱,他们还要这样做?黎宁没法回答,他也还是个孩子啊,他和她一样害怕、无助,但是他反复告诉妹妹,因为他们是瘾君子,他们是坏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不是爸爸妈妈的错……黎安像看电影一样,反复地看,反复地心痛,突然她被惊醒过来。
她看到黎宁坐在床边,温牧寒也在,在离她远一点的沙发上,自己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又……”黎安刚说了两个字,就觉得口很干,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又晕倒了。
黎宁微笑着点点头。温牧寒看她醒了,急忙凑上前来。
“我要被吓死了,不过幸亏黎宁告诉我情况。你觉得还好吗?”温牧寒伏下身来,轻柔地问道。
黎安微笑着点点头,还是没什么力气。
黎宁扶起黎安喝了水,他说:“还好,两个小时而已。”
黎安扭头看看外面,天色还漆黑,正是深夜。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黎安复又阖上双眼。
“别劳神了,要静养的。现在还早,我们出去了,你再好好睡一觉,有事情叫我,我能听见的,好吗?”黎宁摸摸她的头问。
黎安闭上眼睛,点点头。黎宁和温牧寒合上门,轻轻出去了。
“对不起啊,我不太了解情况,我也不是有意要问起的,当时就是在闲聊的。”温牧寒对着黎宁道歉。
“每个人的情绪都需要一个发泄口,黎安17岁开始就没了爸爸妈妈,爸妈刚刚去世那一年多时间,黎安几乎每天都哭,我从来不阻止她,也不安慰她,每个人的情绪都需要发泄,不是吗?哭也是发泄,那是她的权利。”
“可是那年,你也和她一样大不是吗?”
“不同的,我有我的方式,可是我还有黎安,我一直都知道,留下来的人更重要。”在黎宁的口中,这一切好像相对要轻松很多。
第二天,黎安没有出房门,她拿着本书,几乎一直靠在沙发上休息,到了快傍晚时,她听到有人敲门,之后温牧寒探进半个身子。
“感觉怎么样?今天总没见到你下来。”
“还好,有点没力气,就没出门,休息一天就好。”黎安拉了拉身上的披肩,用手指拢拢头发。
“看起来脸色还好,我给你带了点粥上来,黎宁下午专门给你熬的。”这时黎安看到温牧寒手中拿着一只袋子,温牧寒取出来一个便当盒,之后拿出几只向日葵。
“这也是黎宁弄的?”黎安调皮地眨眨眼。
“这个是我在路边买的,向日葵,很衬你啊。”温牧寒将花举在黎安脸前,黎安起身,拿出一只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温牧寒把便当盒里的粥拿出来,垫着餐巾递到黎安手上,接着他又拿出筷子和勺子放在桌上。
“你很熟练嘛,很会照顾病人。”黎安偏着头笑道。
“当然啦,我就是这样照顾我儿子的啊。”温牧寒云淡风轻地说。
“儿子?你……有孩子啊?”黎安愣住了,很惊讶地问。
“我有一个儿子,五岁了,我快30了,有孩子也不奇怪吧。”温牧寒笑笑。
“不……不奇怪……我只是没想到,你已经结婚了……”黎安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埋头开始喝粥。
“确切得说,我有一个儿子,可是我没结过婚,我现在还是单身。”
“啊?是你收养的孩子吗?”黎安瞪大双眼。
“不是收养,是我亲生的。我和他妈妈之前在加拿大上学时,是同学,结果还没来及结婚他妈妈有了他,等生下来快一岁时,我们分手了,他妈妈离开了我。”
“没带走孩子吗?”
“她就是不想要孩子,才和我分手的。我儿子是自闭症……”说到这里,温牧寒眼里闪过一丝悲伤,表情也变得冷峻起来。
自闭症?黎安知道这种病,她在电视里看到过,可是她从来没真正接触过自闭症患者,他们看上去和自己很不同。她知道的,也就仅此而已。
“自闭症也称孤独症,是一种遗传基因病变引起的疾病,终身不可治愈,患者有分程度不同,我儿子算是程度比较轻微的一点的,不过仍然和正常的孩子有很大差距的。”
“那他会有危险吗?”黎安小心翼翼地问。
“会的,他对社会的认知和我们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会有一些很重复性的,甚至怪异的仪式性行为,也严重缺乏与别人的情感接触。大多数时候他都很沉默,不愿意和别人讲话,有的时候,他又会突然发脾气,出现一些试图伤害自身的行为,所以,自闭症的患者基本上是没法独自生存的。”
“那他现在……”
“他和我母亲一起生活,家里有照顾他的保姆,还有护工,我还请了家庭教师,专门教他拼图和积木。小克————我儿子很喜欢拼图,他很厉害,很多的孤独症患者都会在某一个领域有着自己很偏执很擅长很敏感的事情,比如音乐,或者色彩,小克则非常痴迷拼图,他喜欢那些看起来有规律的东西。”
黎安点点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许久,她说:“他妈妈也是很可怜的,她一定很想念小孩。”
“我们已经失去联系了,我想一定是的,可是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年轻了,作为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孩子,让她去接受自己生了一个终身残疾的孩子,那样的压力是普通人很难能想象到的。她一定也很想念小克,虽然对于小克而言,没有什么母亲的概念。”温牧寒顿了顿又说;“其实他们也挺幸福的不是吗,在他们的世界里,烦恼和悲伤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感受而已。他们的不幸,只是爱他们的人的不幸。”
黎安点点头,她想起那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众生皆苦,都是渡劫而已。
停顿良久,温牧寒加了句话:“他们是来自星星的孩子,他们比我们幸运多了。”他重复说的时候,决绝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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