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树德中学
服了。
无耻!不要脸!
实在是可恶,可恨,可憎嗯,还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裘老师?”
宋知眠试探地唤了一声,小幅度晃了晃对方近乎惨白的手臂,倒真像个爱冲人撒娇的女高中生。
场面一度很温馨,美中不足的是,她不是女高中生,对方也不是人。
在少女准备拿着嗓子甜甜脆脆地唤第三声时,无脸女人终于有了点动静。她将手覆在宋知眠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嗓音还是如先前一般婉转动听,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柔软,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方才那股不祥诡异的气息一扫而空。
“小宋,老师下午还有课。”
宋知眠迅速反应过来,抱着怀里那条胳膊晃悠两下,上半身前倾的幅度更大了,整个人几乎贴在对方身上。
她笑眯眯地开口:“老师,我也有课,一起呀。”
怀中环抱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随后女人妥协似的叹息从头顶传来,
“走吧。”
“好耶!”
得到答复的宋知眠总算松开了无脸女的胳膊,乖巧地跟在对方身后,亦步亦趋。
宿管处的大门再一次缓缓敞开,这一回,宋知眠没耍任何花招,谨慎地牢牢跟住无脸女人,半步也不敢落下。
刚才幻境的崩塌证实了她的一部分猜想,同时也让她明白,整个幻境是有大致范围的,而中心点就是裘安遂,锚点偏移的后果无非两种。
一种是像刚才那样强制排出锚点,导致幻境重启、场景重置。
至于另一种
两人已经走出了十几米远,宋知眠悄悄转过头往后看去。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刚刚还亮着暖光的宿管处,不知何时已然无声无息地消失,连带身后走过的路一起,硕大的建筑仿佛被周边晃眼的白光吞噬了一样,不留一点痕迹。
这下连回宿管处的路都不见了,无论如何她都只能硬着头皮上。
副本仿佛是为了告诉她,开弓没有回头箭,每个选择都关乎生死存亡。
心底翻涌的寒意像是将她拖进了无边的深海,一点点侵入四肢百骸。
妈的好险,就差一点。
要是刚才她没有厚着脸皮跟出来,而是选择一个人留在宿管处,这会儿应该已经原地蒸发,被永远留在这里了。
宋知眠心头一紧,下意识加快脚步,缩短与无脸女人的距离,神情自然地走到对方左手侧,有一搭没一搭找话讲。
“裘老师,您觉得我们学校怎么样”
裘安遂微微垂着脑袋,拇指翻动手上的教案,头也不抬,“挺好的。”
被狠狠敷衍的宋知眠丝毫不在意,活像个不会看脸色的小孩儿,锲而不舍追问道:“能具体讲讲吗?”
“比如装潢啊之类的,跟其他支教地区比起来呢?您总体还满意吗?”
或许是宋知眠正经又认真的语气太像售后客服,裘安遂短暂地从教案中抽离出,语气有些奇怪。
“这不是新搬到市里的校区吗?装潢肯定比原先山里的旧校区好很多吧。”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一个新建在市内的校区和其他大山地区完全没有可比性。
除非对方根本不知道还有旧校区的存在。
无脸女人似乎察觉到了眼前这位自称学生的少女的不对劲之处,缓缓将脸扭向她那边,这张面孔仿佛施了魔力,即使空无一物,此刻却像是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紧盯她,随时准备撕下她伪装的面具,然后顺理成章拆吃入腹。
宋·山村本土学生·知眠神情自然地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谝道:
“先前没觉得,裘老师您来了以后,简直蓬荜生辉。”
无脸女:“”
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在期待什么。
无脸女人收回视线,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在手里头的教案和辅导资料上,不太乐意继续搭理宋知眠的榨油发言。
宋知眠套到了话,识趣地没再打扰,她缓缓放慢步伐,再度落在女人身后。脑内迅速对新得到的线索与已知信息进行整理,杂乱无章的各种信息如同交错的线团,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新校区。
这个全新的信息导入大脑中,与原先得知的一些细节碰撞出思维的火花。
在宿管处,幻境崩塌那短暂的几分钟里,墙皮剥落,她看见了下面陈旧老破的内里。宋知眠早就对此有所察觉:太奇怪了,不论是掉漆的挂板还是扑簌簌往下落的墙粉,整个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给年近耄耋的老朽妇人化上欲盖弥彰的浓妆,又像是在肮脏不堪、摇摇欲坠的东西套上层简陋的新皮囊。
当时只觉得是副本迷惑她的手段,除此之外并没有想太多。
现在看来,恐怕并不单单是为了混淆视听这样简单。
整个幻境全部是按照记忆复刻出来的,理论上来说,现在呈现的应该是当时新校区的样子才对,可新建的校区又怎么会是这副破败不掩的模样?
2001年的4月30号和5月3号,分别发生了什么?会和新校区的建立有关吗?
这些现象到底想向她传达什么?又隐喻了什么?
脑内错综复杂的线索慢慢被捋顺,可怎么找也找不到交错的中心点。宋知眠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幻境核心的边缘,却卡在半路上怎么也走不动。
脑袋由于超负荷的思考开始隐隐作痛。
重建还原?
外头日高三丈,猛烈刺眼的白光豁然打在前方的女人身上,绾起的青丝泛着淡金色光泽,发间插的赤玉簪子沉甸甸坠着,随步伐而晃动,通透的红玛瑙折射出璀璨的光亮,尤为夺目。
宋知眠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视线缓缓上移,黏在了那支在半空晃晃荡荡的木簪子上。
一个猜想在脑海中缓缓成型。
脑海中蹦出的猜想大胆又荒谬,却意外地符合之前捋顺的逻辑线,几乎为她接下来的思考打开了另一条路。
即使明白目前这个猜想的把握只有不到五成,但那一瞬间爆发的兴奋感像是电流般淌过每一根颤抖的神经,一双藏黑色眼瞳刹那间熠熠生辉,点亮眼底的一簇跃动的火光,粲若星辰。
就连宋知眠自身也未曾察觉,这种刀尖起舞的禁忌与刺激感并没有将她推入恐惧的深渊,
反而激起了心底深处不曾被挖掘的某一处感官,仿若与之共生。
宋知眠按下情绪,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现在绝对不是验证猜想的好时机,她的时间的确十分紧迫,但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有预感,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再也无法深入核心地带。
前方的脚步声突兀停下,宋知眠尚未从思考中抽离,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一步,在鼻尖离女人后颈还剩几厘米的地方,猛地刹住了车。
“我们到了。”
眼前这栋教学楼与宿管处的装潢风格相差无几,显然是同一所学校的建筑,但和幻境外的场景风格却毫不相干。
宋知眠微微蹙眉,曲指抵在唇边,面带不解。是因为年代久远,学校翻新的缘故吗?
女人仰起脸,静默伫立在教学楼跟前,却不着急进入。宋知眠从她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顺着女人下颚扬起的角度看去,视线定格在三楼的一间教室。
那间教室窗户紧闭,窗帘松松垮垮拉着,透过未被帘子遮挡的那部分玻璃,可以看到教室内漆黑一片,没有亮灯。而在黑暗中隐约可以窥见攒动的、乌泱泱的人头,在视野盲区同样窥伺着她们。
宋知眠头皮一阵发麻,战战兢兢去拉女人的手,试图从对方身上获得一点安全感。
成功牵住一根小拇指后,强烈的注视感像两道能将人灼穿的电流直直打来,宋知眠下意识抬起眼,对上了女人近在咫尺的面孔。
女人上半身没动,依旧朝着教学楼的方向,仅仅只有脖颈逆时针旋转九十度,卡在一个恰好能和宋知眠两两相对的诡异角度。
换做一般人,一抬头猛地撞见这副场景,恐怕早就已经吓得满地乱爬。
可眼前的少女却不解地眨眨眼,非但没撒手,还捏了捏女人的小指,借此表达疑惑。
“”
差点忘了,她不算一般人,一般人脸皮没这么厚。
无脸女缓缓将伸长的脖子收回去,俨然一副没了脾气的样子,提步便往教学楼里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跟前的女人健步如飞,高跟鞋落地嗒嗒作响,在走廊里荡出清脆的回声。虚握住的小指一个不留神就从手里溜走了,她几乎是一路快走追上去的。
“裘老师!等等我呀!”
闻言,前方的脚步声顿了顿,速度似乎更快了一些。
被狠狠甩在后面的宋知眠:“?”
几十分钟前,宋知眠还在被同款高跟鞋女鬼追着跑,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已经演变成她反过来追着人家满地跑了。
宋知眠也很头疼,幻境是以锚点为中心作圆,然而无脸女人的移动速度越来越快,圆心不断偏移,她只得紧紧跟在屁股后头,生怕左脚右脚一个慢动作直接原地蒸发。
万幸的是,这栋教学楼一直以固定形态存在,并没有部分楼层因脱离范围而消失的状况出现。
宋知眠的神经却一直紧绷着,没有片刻放松的机会,她一边脚步不停,一边在心里不断模拟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场景,以便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不远处女人的身影摇曳,窈窕的身姿在楼道声控灯的照射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闪烁不定。
忽然,前方高跟鞋落地的哒哒声陡然消失。
宋知眠一个激灵,瞬间从沉浸思考的状态中抽离,猛地抬头朝前看去。
前方是三楼的楼梯口,空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怎么回事人呢?
宋知眠站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拐角处,楼道外晃眼的日光直直刺过来,几乎晃得她睁不开眼。
空旷的楼梯间,白亮到有些阴冷的灯光,她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立在原地,衣角攥成皱巴巴的一团,被细汗濡湿。
她一直有意识地按照一定速度跟在后面,应该不会跟丢才对。
那只剩一种可能性:裘安遂是凭空消失的。
宋知眠眯起眼,毒辣的日光打落在眼睫上,于下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鸦影。她没有多做停留,抬腿顺着楼梯往上走。
赘余的思考只会让人深陷恐惧的泥沼。
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搜集完信息然后离开。
宋知眠踏上最后一节阶梯,站在分叉口,身后是灰暗的楼梯,两边是无尽的长廊。她扭头朝左边走廊看去,浓郁、死寂的黑暗在半封闭的空间中涌动,外面灼眼的太阳竟然无法侵入一丝一毫。
这个场景很熟悉。
她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个副本里,无论是幻境内外,都有着绝对的‘黑暗’,无法被穿透。
为什么?‘黑暗’到底代表什么?
看似混乱不堪的设定之间,仿佛被细长的银线串起,所有细节全都有迹可循,所有问题都自带特定的答案。
宋知眠仿佛置身于虚幻的空间里,她的身影被无数根交缠错落的银线包围、切割,一伸手就会被锋利的线条割得鲜血淋漓。
探寻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知眠掀起眼帘,藏黑色瞳仁如同自带吸附力的黑洞,一时间竟叫人分辨不出黑暗和她的眸色哪个更为深邃恐怖。
她缓缓转身,朝左手边的走廊深处走去,步伐缓慢却坚定,黑暗张开巨口,很快吞噬了少女单薄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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