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决定
软磨硬泡，桐野茜到底还是喝到了青梅酒，虽然只有一点。
宗谷斟酌着给她倒了小半杯，只有两三口的量，而她一口就喝了大半。
“这一点喝完就没有了。”
“知道了啦。”
进屋几分钟，再回到院子里，宗谷感觉天色似乎变得更暗了些。
月读接替了他的位置，正在烤肉。
“没问题吧。”
“不知道，我就是想体验一下。”
宗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烤得还算有模有样，便由他继续下去。
用生菜裹了一片刚才烤好的牛肉，宗谷坐到缘侧，一边吃，一边望着院子里的几人。
朝雾铃盯着烤肉的月读，桐野茜在用青梅酒勾引红子，而京子坐在一旁，正看着他。
目光相接，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
她看看他，起身坐过来，另外三个女孩子的视线也都往这边瞥了一下。
“不喜欢这种氛围吗。”他低声问道。
京子又望他一眼，接着摇摇头，“没有。”
“总感觉京子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对我来说，这里是还有些陌生的地方，不安是本能。”
“京子以后可以经常过来，也可以不再过来。”宗谷说道。
她没说话，两眼看着烧烤架里冒出的红光。
吃完手里的，宗谷又起身将装着烤好的牛肉的盘子拿过来，又拣了几片水灵的生菜叶，包裹一片递给她。
京子接过去咬了一口，宗谷又拿起一片肉，在蘸料里蘸了两下，自己也吃了起来。
两人很快就将牛肉瓜分完毕，月读又烤好一些，接着便让他自己来烤。
“月读大人不是很感兴趣吗。”宗谷过去接班。
月读隐晦地瞥了眼朝雾铃，“一直被她盯着，压力有点大，不太好把握时间。”
宗谷摇了摇头，接着烤肉。
没过太久，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
炭炉里的木炭烧得正旺，映得他脸上也是一片火红。
将刚烤好的几片牛肉夹到盘子里，桐野茜走了过来，用生菜叶裹起其中一片，一口咬下大半。
“唔，有点烫……”
“刚烤好的。”
“我喝完了。”
“什么……哦。”
宗谷反应过来，看了眼放在一旁的空杯子，里面的青梅酒已经一滴也没有了。
“刚才就说了，喝完就没有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啊，但是红子说她也想尝尝。”
“我不信。”
“那你问她嘛。”
她肯定已经跟红子商量好了。
宗谷也懒得问，只是让桐野茜老实地去喝果汁。
“哼……那我去洗一下杯子。”
她回了屋里，转头就去了存放青梅酒的地方。
宗谷扭头看着，没过一会儿，她果然又跑了出来，用胳膊肘撞他。
“你居然这样防着我！……藏到哪里去了啊？”
他笑了一下，“你能找到，就让你随便喝。”
“这可是你说的。”
桐野茜又转身回到屋里，到处寻找他藏起来的青梅酒。
红子走了过来，夹起一片牛肉，蘸了蘸调味料。
“昨晚还觉得不够，但牛肉多到可以随便吃的时候，反而想吃点别的什么了。”
“那就多吃点蔬菜。”
“在吃了。”她拿起一片生菜啃了起来，“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烤吗？”
宗谷想了想，“茄子？”
“好啊。”
“那你自己去后院摘一根来吧。都十月了，菜地里也没剩几根茄子了。”
“嗯……不要。那里那么黑。”
宗谷夹起一片生牛肉放到烤架上，“那我过去摘，你看着这边。”
“嗯嗯。”
借着手机的光，宗谷在菜地里摘了两根硕大的紫茄子。
回到厨房洗干净，去掉根部，对半切开，再用刀划上几道，涂抹上油和调味料，然后静置几分钟。
在他等待的时候，桐野茜也找到了厨房里。
“你在干什么？”
“腌制一下，准备烤茄子。茜要吃吗。”
“好啊……不对，我要先找到青梅酒。”
“那你慢慢找吧。”
她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就没有一点提示吗？”
“如果要提示的话，找到之后，你只能喝一小口。”
“哼！”
她甩开他的手臂，继续去找了。
再准备好蒜蓉和青椒碎末，又等了一小会儿，宗谷将茄子拿到烤架上开始烘烤。
“差不多得烤个十几分钟吧。”他指了指旁边的调味料，“然后放上这些，再烤上几分钟就行了。”
“嗯嗯。”
茄子烤得差不多的时候，宗谷给京子和朝雾铃也分别拿去一份。
“小心，刚烤好还很烫。”
“嗯。”
红子去屋里叫还在四处寻找的桐野茜，半天才将她拉出来。
“我不喝了。”
她在背后捏着他的肩膀，“我现在只想知道，宗谷到底把青梅酒藏到哪里去了。”
“之后再告诉你。”
她手上用力，“我现在就想知道。”
宗谷吃痛，耸了下肩膀，“先吃这个。”
“我不吃……咦，好香啊。”
桐野茜接过盘子，在他与京子之间坐了下来。
吃了两口，她舔舔唇，对京子说道：“一想到明天还要去学校，总有种无法尽兴的感觉呢。”
京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她旁边连连摇头的宗谷，说道：“学园祭这几天，已经足够尽兴了。”
“啊……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没从她这里得到想要的回答，桐野茜也就没办法顺势说出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缺勤一天不会死”之类的话，有些悻悻。
扭头看见宗谷在对京子使眼色，她立即明白过来，抬起胳膊撞了他一下。
打闹间，她顺势靠到了他的身上。
“……”
京子移开了视线。
尽管这样的举动并不明显，桐野茜还是注意到了，她想忽视，却又无法忽视，没忍住喊了一声，“学姐。”
“什么？”
“学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呢？”
京子望过来，尽管已经有所预感，还是问了一句：“什么决心。”
桐野茜看着她，“当然是宗谷和我们的事情。”
“……”
京子一下子沉默下来。
“茜。”宗谷对她的突然发问也有些意外。
她仰头看他，“现在还不能问吗？”
他抿了下唇，又看京子，“京子有她的打算，我也……”
“——可是我很在意啊。”桐野茜忍不住说道。
她坐直身体，将吃了几口的烤番茄放到一旁，又分别看了看他们。
“我想知道，我现在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学姐才好。”
桐野茜转向京子，“学姐到底是怎样打算的，会加入‘我们’吗，还是会跟宗谷彻底断绝关系？”
“我喜欢宗谷，红子喜欢宗谷，铃也喜欢宗谷，宗谷也喜欢我们——他已经永远也不可能只喜欢学姐一个人了。”
“……”
背着灯光，京子紧咬嘴唇，脸上一片暗澹。
回头看了宗谷一眼，桐野茜声音与视线一同低了下来：“我不想在跟自己的男朋友亲密的时候，还要在意别人的情绪……”
京子沉默无言，朝雾铃平静地吃着手里的烤茄子，红子对这突然的变故有些猝不及防，站在一旁，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游移。
月读夹走几片烤熟的牛肉，茄子没他的份，在气氛变得更糟糕之前，他先回自己的房间了。
到了必须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吗……
望着灯光下拖长的影子，京子眼里无神。
她明白，在这件事上，自己迟早都是要做出决定的，只是她一直在拖着罢了。
离开他，或者加入她们，现在只剩下这两种选择，而哪种选择所带来的未来，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目光灼灼，落在脸上，让她产生几分刺痛的感觉；
所有藏在阴暗里的暧昧与犹豫都在灯光下被挑明，无处藏身，被勒令必须要在此时此地给出一个答桉。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抓紧她，拉着她走进黑暗的角落里。
“……”
被他拉着，逃避般地躲入黑暗，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京子只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也只有一瞬。
“抱歉。”
紧握着她的手，宗谷深深吸了口气。
“我原本没打算让京子现在就做决定。”
他低下头，双眼很快适应黑暗，看着她的脸。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京子，所以我早就准备跟京子继续耗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让你接受。但是我忽视了她们的感受。”
“茜很在意，红子一直都很在意，她们会因为京子的态度而不安，可能还会担心我会为京子而放弃她们。”
“所以……”
宗谷捧起她的脸，“京子现在还是无法答应吗。”
“……”
京子望着他，半晌后终于开口：
“我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到此为止吧，芳明同学，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
“是吗。”
她看着他的脸，“我喜欢的那个芳明同学，或许已经死在黄泉里了。你只是跟他长了一样的脸。”
宗谷看了看她，视线下落，“京子说谎的时候，右手总会有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
“——骗你的。因为你也在骗我。”
“……”
“为什么要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
“……”
“真的能到底为止么，京子这辈子都无法放下我。”
“这是我的事情。”
“既然无法放下我，离开我之后，京子是打算孤独终老吗。”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从京子倒在我家院子里的那一天起，京子的未来，就已经与我缠绕在一起了。这是我们的事情。”
“……”
京子深深呼吸，相识以来的种种甜蜜与痛苦，一幕幕都浮现在脑海里。
宗谷又接近一步，低头抵着她的前额，“哪怕孤独终老，京子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她微微偏头，不愿与他正面相对，“人生漫长，爱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未必不能舍弃。”
“确实，人生漫长，值得追求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十七岁的我，只想抓紧你们。如果现在放开京子，我会后悔一辈子。”
她抬眼看他，“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后悔，芳明同学打算让我痛苦一辈子吗？”
“京子讨厌我吗。”
“……”
“京子讨厌她们吗。”
“不。”
“京子不讨厌她们本身，但是无法接受与她们生活在一起、甚至成为她们的一部分这件事。”
她沉默着，没有否认。
他又问出昨天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所以，真正让京子觉得痛苦的，还是独来独往的生活被改变、要被迫适应无法适应的氛围这种预想中的未来吗？”
她目光一转，与他相连，“这不就是芳明同学正在强迫我的事情吗？”
宗谷扶着她的肩，低下身子，“如果我说不是呢。”
她看着他没说话。
“我想和京子在一起，但京子不必和她们在一起。我刚才说过，如果京子无法适应这里的氛围，可以永远不再过来，让我来找你……如果你这样希望的话。”
“……”
“京子什么都不必做。不需要搬过来，也不需要融入茜与红子她们之中，除了多一个‘宗谷芳明的女朋友’的标签，京子的生活不会发生任何你不情愿的改变，一切都以京子的意愿为先。如果京子想搬出去住，我也会另找房子。”
看了他一会儿，京子开口道：
“芳明同学的意思，是要在她们之外，跟我另外组建一个家庭吗。”
宗谷点头，“这是我现在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目光动了动，京子说道：
“从昨天那个问题开始，芳明同学就在暗示我：只要我与她们分开生活，似乎别的都不是问题。”
他没有否认，“为了说服京子，我已经想尽办法了。而且这也不完全是暗示，不如说，是我发现了问题的实质。”
“实质么……只要我和芳明同学从此分开，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他抓住她的肩，“我不会跟京子分开，这是我所有考虑的前提。”
乌云遮月，仰头望着黑暗的夜空，京子深深呼吸，又陷入沉默里。
宗谷也只是看着她。
半晌之后，她低下头来。
“我有时候会想，芳明同学真的喜欢我吗？如果是真的喜欢，为什么会把我丢进这种我完全无法应对的难题里……我只是个连朋友都没有的巫女而已。”
宗谷抿着唇，“对不起。”
“芳明同学总是在道歉，又总是让我为难。”
“……对不起。”
她摇了下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芳明同学的想法，真的能实现吗。”
心里骤然一松，宗谷又握紧她的手，“我保证。”
“两边的两个家庭，你应对得过来吗。”
“既然做出这种选择，这是我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应对不过来，也要硬着头皮应对。”
“总觉得你会把麻烦带到我这边来。”
“不会的。”
“吉川同学她们知道你的打算吗？”
“她们没有反对的理由。”
“你会陪她们更多，还是陪我更多。”
“我毕竟住在这边……我会尽可能地每天都来找京子。”
“如果我想让你多陪我一点时间呢。”
“我会陪着京子。”
“再多一点时间呢。”
“我会陪你的……”
“一直陪着呢。”
“……京子不会让我这样为难的。”
“芳明会被欲望腐化，我也会被生活所改变。”
“那就让那个时候的我为难吧。”
京子闭上双眼，抱住他的身体，胸前抵首。
“如果芳明流浪到近畿后、第一个遇到的人是我就好了。”
宗谷抚摸着她的后背。
“如果跟芳明一起落入黄泉的人是我就好了。”
他摇了摇头。
“如果跟芳明一起长大的人是我就好了……”
他抱紧她，“没有这些如果，我还是喜欢京子。”
她不再多说，眼角滑泪。
没有如果，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想回去了。”
“烧烤才吃到一半呢。”
“刚才已经吃了许多，吃不下了。”
“那我送你回去。”
回到外面，桐野茜和红子还有朝雾铃都看着他们。
“我送京子回去。”宗谷说道。
“诶？”
桐野茜怔了一下，“可是……”
“你们继续烤肉吧，小心一点。我回来再解释。”
“——是因为我刚才的话，所以学姐不愿意再待下去了吗？”她站起身看着京子。
“不是。”
京子回望着她，“我只是想回到我自己的地方，不受打扰地消化自己做出的决定。”
“什么……”
桐野茜又望向宗谷，他用目光示意她安心，随后去后院将单车骑了出来。
即将离开的时候，京子回头看了看她们。
“谢谢你们邀请我过来烧烤。”
三人都没说话，她也没说什么，坐上单车，抱住宗谷，与他一起消失在黑暗里。
“学姐这是接受了吗……”
桐野茜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又看向红子。
红子摇摇头，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
“好吧……宗谷会解决的。”
“嗯。”
两人身后，朝雾铃拿起钳子，有些费劲地往烧得火红的烧烤架上添着生牛肉。
“铃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因为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又这样说……”
她放下钳子，“你们来烤。”
“是是……铃大人。”
收起杂乱的心思，桐野茜将所有烦恼抛诸脑后，过来烤起了肉。
反正无所不能的男朋友，总是会解决一切问题的。
红子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过来帮忙了。
当鲜嫩的牛肉被完全烤熟，改变颜色，冒出香气，宗谷也带着京子来到了车站。
入夜以后，与从京都回来的状况不同，西行的电车上乘客很少。
“我还不想回家。”
“嗯，京子想去哪里。”
“去神社吧。”
“这个时间吗……好。”
在一片漆黑里，两人登上漫长的阶梯，来到神社。
步至中庭，云开月明，京子在月光下站了片刻。
“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嗯。”宗谷在她身后站定。
月华照耀，她拿出银色的一串，是社务所的钥匙。
“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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