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婢女一惊，忙跪地磕头求饶：“贵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来了。

        温若漓似是因这意外清醒了一些，展了展湿透了的裙摆，柔声安抚道：“无妨，可否带我去换一身衣服？”

        这边的动静被不少人注意到，很多人都有些醺醺然，见温若漓的模样，也见了方才她对程殊巧笑嫣然、乖巧可人的模样，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像是一场幻觉。

        王樱羽也朝这边看过来，见此情景吃了一惊，斥责道：“怎么笨手笨脚的，柳絮，快带若儿姑娘下去打理一下。”

        站在王樱羽身边的侍女福身应是，向温若漓走去，温若漓也不多问，顺从了王樱羽的安排，站起身跟上柳絮。

        其他人看过后便转回了头，只有滴酒未沾依旧清醒的程殊饶有兴致地撑头看着这一切，带温若漓随着柳絮穿过角门消失不见，才不动声色地往玉英园边枝叶繁茂的树上扫了一眼。

        无人注意一道身影从玉英园门处闪过，程殊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捻着桌上的菊花糕吃。

        ————

        温若漓从容不迫地随着柳絮往休息处走，刚走几步似不经意间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有人跟上，想必是程殊身边的人，这是让人来盯着她，还是怕她出事特意跟过来的？

        温若漓没再多想，因着柳絮为了防止自己察觉到异样不断搭话，还格外配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柳絮引着温若漓在一座偏僻的小院处停下，将人送进门，口中说着让她在这暂且休息一下，自己去为她拿衣物，便退了出去。

        温若漓听到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无趣地撇撇嘴，果然，净是这些被京里那些人用到烂、俗透了的套路。

        对面辛苦为她安排的人还没到，温若漓绕着屋子四处打量着，思索自己究竟要不要破门引起怀疑，还是撬窗？难度应该更小一点。

        没等她想出个具体章程来，门外的锁发出响动，紧接着门被打开，温若漓惊讶地望过去，是一个衣着普通脸色陌生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也就是蓝一，将撬锁的铁丝收起，冲温若漓抱了抱拳：“公子命我暗中保护姑娘，姑娘快跟我走吧。”

        蓝一想的很简单，他跟在程殊身边多年，自是清楚公子的性格，在查完温若漓的身份后，程殊还把她放在身边又没让人暗中盯梢，便是证明信任她了。公子如今派他来负责温若漓的安全，她又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自己还是将她的安全置于首位为好。

        温若漓没想到程殊这暗卫如此实诚，倒也不跟他推诿，只是适当表现了一下自己的惊讶与感激，然后请蓝一稍等片刻，自己提着裙子小跑到正在燃着的香炉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粉包，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进去，然后才收起粉包，拍掉手上残余的粉末，从容地走到蓝一身边。

        “可以了，我们走吧。”

        蓝一瞧了眼里面静静飘香的香炉，没说什么，将门合上又原样上锁，也不再隐匿身形，默默跟在温若漓身边原路离开。

        温若漓虽是因不识其他路还是选择走了原路，但这条路岔路极多，路边又多有遮掩，即使路上碰到人躲避起来也方便，只是身上的水渍让人有些发愁，实在不行还是让身边这小暗卫带自己回马车取自己的换洗衣物。

        温若漓转头便见蓝一时不时看她两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问道：“公子可有事要问？”

        蓝一到底是好奇，闷声开口：“姑娘叫我蓝一便是，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跟程殊母亲同姓，温若漓脑海里先是闪过这个念头，随后恍然大悟，勾起唇角回忆道：“那是迷药，用来防身的。当年父亲说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外面图谋不轨的渣滓数不胜数，即使我偶尔外出、又有护卫跟随，但仍会有疏漏之处，于是便寻人教我制一些防身用的药粉，并随身佩戴匕首，以防意外发生。只是没想到”

        蓝一不想一个药粉也与温若漓难以回首的过去有关，眼见她情绪又低落下去，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蓝一刚要开口，脸色倏然变得冷淡，拉住温若漓的手往一边密丛中躲去。

        “有人。”

        温若漓也听到前方有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拢了拢衣摆将自己藏好，小心地往外望去，却见王绣云主仆脚步匆匆地从远方而来。

        王绣云飞快往幽昙院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催：“再快点，那赵誉借了醒酒的借口跟旁人一起走的大路，我们走捷径才能赶得及。”

        落后两步的柳青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不解地问自家小姐：“小姐不是本就存了难为那个若儿的心，如今不是正中下怀？再者言那若儿本就是青楼女子出身，本身就不干净吧，出了这档子事，想必大家顶多认为是她跟了程公子还不安分守己，不会牵扯到王家身上的。”

        王绣云骤然停下脚步，看着这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侍女，脸色难看，冷斥道：“我本以为樱羽的办法只是进行一些书画吟诗上的比试，如此我靠真才实学胜过她，自是问心无愧。可谁知今日这一出有一出，这是存了要一个女子清白尽毁身败名裂的心！你没听到她说她如今已经不是青楼女子了吗？往事不可追，行此等事与小人有何区别！你若再说这些话，就不要再跟在我身边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匆匆迈步离去。

        “王姑娘留步。”

        温若漓从藏身之处出来，开口叫住王绣云，那个屋子里现在估计全是迷香，她可不能眼看着人遭殃。

        今日一桩桩一件件，温若漓确实是没怎么怀疑过王绣云的，她爬到如今这个地位，识人的本事自是有的。根据所查，王绣云从小生活的环境导致了她敏感又复杂的性格，因优越的身世清高又傲慢，因平常的姿色和身边人的原因敏感又善妒，又因那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直到几年前去世的侍女的影响，对很多人很多事心怀善意。以她的高傲自是做不出这等下作之事，如今的对话也证实了她的眼光。

        王绣云被人叫住，下意识转头看去，却见本该被困在幽昙院的温若漓略显狼狈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禁吃了一惊：“若儿姑娘，你没事？”

        柳青也被唬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温若漓偏头看向柳青，冲王绣云微微一笑：“王姑娘，小女可否与你单独聊聊。”

        王绣云迟缓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点头应下，让柳青退后，几步走上前，上下打量了温若漓一番，迟疑着问道：“你真没受到伤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的，王姑娘是一片好心，”温若漓理解地点点头，柔声解释道，“王姑娘可能不知道我的过去，这种事我见得多，便多了个心眼，没有真的被困住。”

        “过去？”王绣云又下意识问出口，嘴快说完后有些懊恼地抿住唇。

        温若漓笑得一片苦涩：“我自然不是主动沦落至风尘之地的。我和阿言的流言在扬州传得那么广，想必王姑娘也是有所耳闻，我是前不久才被醉香楼买下来的。我曾是京城人，也算家庭美满和乐，可如今只能说造化弄人、命该如此吧。”

        王绣云没想到竟是这般，不由想起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给她无数温暖最终却早逝的侍女落梅，她曾也是县城小有财富的商人之女，有父母疼爱，又有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只因生意出了纰漏，自己家破人亡，幼时便订亲的竹马竟也翻脸不认人，恨不得与她从未相识，后来才被卖进了王家，到她身边伺候。

        王绣云心软了下来，对自己之前的想法和心思多有惭愧，世人对女子苛求颇多，她怎就会对这般可怜的女子生出那些心思。

        “若儿姑娘不必这般泄气，至少，至少若儿姑娘命不该绝，又遇到了程公子。不瞒姑娘，那日金台寺一行是家人安排与程公子见面的，我跟程公子说了几句，程公子并不全然如传闻所言，若儿姑娘还是寻到了可以庇护自己一世的依靠的。”

        “可我如今身份卑贱，又如何配得上他。他那么好哪怕无名无份，哪怕看着他娶妻生子，我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了。”温若漓勉强笑了笑，眼眶泛红，强忍着将要落下的泪珠。

        “可程公子不在乎啊，他只爱你，只想和你一起啊，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王绣云心一急，拉着温若漓的手劝道。她真的，跟落梅太像了，只是她比落梅幸运，遇到了不在乎她的身世，真心待她的人。

        温若漓含泪抬头看了眼王绣云，又自卑地垂下头，哽咽道：“王姑娘，你比我更配得上他，无论哪方面。你这般好，等你们成亲，我便走得远远的，不会给你们添堵的。”

        王绣云经她这么一说，忽得想起自己的尴尬身份，更加气急，心里的一些想法变得坚定，这是落梅之后第二个肯定她的人，她便不是为了她为了自己，便是为了抹平落梅的遗憾，也要让她得偿所愿。

        “其实这门亲事我也是被逼无奈的。”王绣云见她抬头看自己，低下头回避她的目光，她还是第一次在落梅之外的人面前揭露自己的心事。只是王绣云目光下移时注意到温若漓贴在身上半干不干的衣裙，恍然想起她被支出来的原因，忙拉住她的手往回走，“你若想知道明日我约你说与你听，这亲事我也不会同意的。你现在先跟我去换身衣服吧，秋日天凉，别伤了身子。”

        成了。

        温若漓心道，没有挣扎，乖乖地跟着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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