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阎奕告退离开后，荣安帝又将信纸拿起，坐于案前看了许久，才将纸放至火旁，看着火舌舔上纸张，将其一点点卷没，脑海中似是千回百转，又似什么都没想。

        待火苗卷上手指，灼痛的感觉传来，荣安帝收回手，起身朝殿外走去，冲高德福道：“备车，去定国公府。”

        ——

        定国公府。

        提前得知消息的公府众人已经在门前等候，待朴素低调的马车停至面前，便纷纷迎上去。

        荣安帝下了车，摆摆手拦住几人要下跪行礼的动作，迈步向府内走去，淡声道：“朕听闻老师近日身体抱恙，前来探望，不必多礼。”

        定国公的长子，也就是当今治粟内史孙彦则忙跟上去，引荣安帝往定国公的住处去。

        定国公如今已八十三岁高龄，哪怕赡养得再好，如今身子也渐渐破败下去了，前两日因降温染上风寒，便酿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但人虽老弱，威势犹在，见荣安帝进门，撑着身子想要下床行礼，被荣安帝快步上前拦住。

        荣安帝将人扶回床榻靠在迎枕上，温声道：“学生今日只是来问安，老师何必这么多礼数。”

        定国公咳了两声，挥手让其他人退出去，对荣安帝叹道：“人老了身上毛病就多，一点小风寒罢了，劳皇上费心了。”

        荣安帝摇了摇头，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是学生近几日朝中事务繁忙，没能及时来看望老师。母后曾拜托我多多看顾老师的身体，是我没做好对母后的承诺。”

        谈及自己的孙女，定国公心里也涌起怀念之情。他年轻时忙于官场之事，跟自己的儿女并不亲近，等到慢慢清闲下来时孙辈也陆陆续续出生了。他偏宠女孩，偏偏孙家女儿缘淡薄，因此整个孙家的儿孙里，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孙女，只可惜

        定国公叹了口气，看看眼前带着些惭愧的年轻帝王，拍了拍他的手，劝慰道：“皇上登基那年才刚及冠，年纪轻轻担起整个国家的重担，哪能事事周全。有这个心便足够了，若是先皇后还在，也不希望你因为我这一把老骨头分心。”

        “可惜母后因为二哥的原因还是没能走出来，她临逝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多陪陪老师。若是当年能多几个孙女在老师身边尽孝，母后临走也不会那么多遗憾”荣安帝感叹道。

        定国公肉眼可见的僵了一瞬，覆在荣安帝手背上的手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荣安帝不动声色，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说道：“所幸这一辈还有两三个女孩，老师平日无事，不妨多让她们陪陪您，也算是替母后尽一份孝心。”

        定国公回过神来，笑了笑：“她们都有自己的喜好和生活，何必来迁就我这个老头子，你们这些小辈能过得好，我便知足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孙彦则推门进来，说是到了午时，留皇上用膳。

        “宫里还有不少奏折要批，朕便不多留了，”荣安帝将定国公的手放回被子里，掖了掖被角，起身拒绝，随后恭敬地对定国公说道，“学生过几日闲下来再来看老师，老师多注意身体。”

        定国公点点头，让孙彦则送皇上出去。

        荣安帝在一片恭送声中登车离开，马车缓缓行驶，压过青石板道发出轻微的响声，荣安帝转着手上的扳指，良久，敲了三下厢壁。

        “告诉阎奕，让阿漓去查那个孙氏，查她和老师，曾经发生过什么。”

        ——

        自从温若漓将信送去京城，几日来一片风平浪静，扬州的一切都如表面看上去一般繁荣又平静。

        唯有今日稀奇，前院竟来人请程殊过去用晚饭，甚至罕见的叫了温若漓一起。

        程殊心情好的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也没什么挑事的心思，便带温若漓一起去了前院。

        二人到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饭，只有程振泉一人坐在桌前等着，见两人一起进门，也没多说什么，平静道：“来了就坐吧，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

        程殊见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在，心情也舒缓不少，拉着温若漓的手在程振泉对面坐下。

        程殊来吃饭就是真的只有吃饭一个目的，也不守长辈先动筷那一套，拿起筷子夹了块鲜鲤鱼肉放进温若漓碗里，柔声道：“多吃点鱼肉对身体好，还美白养颜，别整天挑食这不吃那不吃。”

        她爱吃鱼的很，这人真是为了在他爹面前作秀什么都能说得出来。

        温若漓心里腹诽个不停，还是乖乖地低头小口把程殊夹给她的鱼肉蔬菜吃掉。

        这边两人演戏演得上瘾，程振泉就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

        在他的印象里，程殊一直都是顽劣又不服管教的，一次次挑衅他这个父亲的威严，从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程殊这副模样，温柔又体贴，因为旁边这个他也看不入眼的女孩。

        只是眼看着两人的互动，程振泉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十多年前，程殊的母亲蓝氏还在世的时候，他其实也曾像程殊这般，因蓝氏不喜菌菇而柔声劝诫，因蓝氏怕苦而想方设法哄她吃药

        这大概也是他一直重视这孩子超过轩儿的原因吧，他真的比轩儿更像自己。

        程振泉干咳一声，打断两人的对话，见程殊望过来，肃着脸说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说。”

        “嗯哼，”程殊应了一声，手下动作不停，夹了个狮子头放到温若漓碗里，然后拿筷子帮她夹开，“我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嘛，还以为你准备憋到吃完饭再开口呢。”

        “”

        程振泉真是一跟程殊说话就要被气死，闭了闭眼顺了口气，这才接着说下去：“今日户曹掾史找我了，说你的那些风流事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还当着王家女儿的面说心有所属无意于她，他们家要脸面，也不舍得把女儿送进火坑，这亲事便作罢了。”

        程殊闻言挑了挑眉：“这不是好事吗？至于搞得这么正式严肃。”

        就冲这个态度他们如何能不吵起来。

        “你说你把自己的名声搞成这样，本来就不招人待见，以后再怎么娶妻！还有哪家女孩能看得上你。”

        “看不上我不是正好，我本来也对她们没兴趣，有一个若儿还不够吗？”

        “你！”

        程振泉瞪着程殊，说不出话来。

        温若漓老老实实地埋头扒着自己碗中的饭，试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程振泉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选择投降，儿女都是父母的债，他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我也无意逼你娶你不喜欢的人，这样，人女子不明不白地跟在你身边也不是个好事，我允许你把她抬进来做姨娘，成亲一事我也不催你，你多跟那些贵女相处相处，等找到如心意合眼缘的再谈成亲如何？”

        程殊冷笑一声，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亲爹：“你把人家精心养大的女儿当大白菜挑呢，都是家里人疼大宠大的凭什么要来找我这个罪受。再说一个姨娘算什么，打发要饭的呢，娶不了若儿我宁可陪她无名无份，你允许，你觉得我会听你的？”

        “程殊！”程振泉一巴掌拍上桌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自认做了最大的让步，没想到还是被程殊顶了回来，再也憋不住心里的怒火，开口训斥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般无法无天，你娘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程殊彻底黑了脸，他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拿他母亲做筏子对着他大做文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我这样我娘会不会安心我不知道，但是刺史大人，你一个连我娘丧期都等不及就把现在这个女人娶回家、又紧接着跟她生子的人，好像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拿我娘当借口跟我说这种话吧。

        “这前院的饭吃着硌得心慌，咱还是回自己院子吃去。”程殊嗤笑道，狠狠冷嘲热讽了一顿，拉着温若漓起身离开，只留程振泉一人站在原地，又是气恼又是懊悔，脸上神情复杂无比。

        ——

        回去的一路上，温若漓几次三番地抬头看死死拽着自己的手的人，不知如何宽慰是好，她能感觉到，程殊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因此更是无从开口。

        “我没什么大事，今晚没吃饱吧，你那小脑袋瓜有时间想怎么安慰我，不如想想回去想吃点什么。”程殊看穿了温若漓的想法，直接开口道。

        温若漓见此，便也不再过多操心了，顺着他的意思去想回了怡景院再吃点什么好。

        “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都这个时间了，小厨房知道我们今晚去前院吃，怕是也不会多余准备吃食，要不算了吧，我也吃了个半饱了。”

        程殊跟温若漓聊着家长里短，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似乎和缓了不少，调侃道：“你吃差不多了我可没有，一晚上净顾着给你夹菜了。”

        温若漓心里暗暗顶嘴道，还不是你演戏上瘾，让我杂七杂八吃了个遍。

        “要不煮碗面吃吧，等我回去给你做。”

        嗯？温若漓疑惑地看向程殊。

        “咳，这什么眼神，”程殊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揉了把温若漓的脑袋，“你以为爷只会烤野味吃？回去做了勉为其难分你点，让你尝尝爷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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