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辰
腊月十九清晨，天权一早就被大祭司天枢叫走了。
大祭司天枢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五官端正，一脸浩然正气。他常年在观象台推演天象，鲜少出关。
天枢来到观象台，就见他盘膝坐在星轨之下，沉声道：“我推演出近日有异类降临天都，天象指示为不祥之兆，你近日要加强戒备，以免生出事端。”
“行，我记下了。”天权说完就要离开。
却听天枢问：“缙云仙和荆州来的妖孽近日可还安分？”
天权心说你这人在观象台，事儿他娘的还挺多，但一想到天子一向对大祭司言听计从，还是只得耐着性子道：“缙云病了，他那身子骨又能撑多久？至于巫玄，每日在谪仙殿好生待着，搅不出什么水花来。”
天枢默然片刻，他是个激进党。一直主张严加看管缙云，多次向齐元靖提议关押缙云，废除他的修为，否则此人日后必成大患。
可惜齐元靖畏惧缙云，一直不敢动手。
后来他又主张诛杀巫玄，斩草除根，齐元靖这次倒是下定了决心。可惜关键时刻缙云以蛊神蛊母做为交换，齐元靖也不好再对巫玄下杀手。
天枢却觉得这是养虎为患，整日担心缙云和巫玄联手，将九州搅个天翻地覆。
天权目光掠过他鬓角的白发，不咸不淡地说：“你还是少操点心吧，头发都愁白了。”
天枢知道他和缙云交好，没理会他话里的埋汰，转而道：“我听说你那个徒弟性情愈发乖张孤僻，这司天监竟无人能约束他。”
“你还真是耳聪目明，什么都能听说啊，”天权语气阴冷，“回头我得查查，谁的舌头那么不听使唤，到处乱跑，都跑到大祭司这了，不如拔下来算了。”
天枢不与他计较，语气依旧是四平八稳的，好像他这人没有乱七八糟的感情，只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你那徒弟只怕有些问题……”
“我徒弟，还用不着你操心。”天权一句话堵回去，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天象台。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天权不断想起易水这段时日的怪脾气，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若真是宠坏了倒也无妨，他日后继续宠着便是，就怕是其他……
缙云的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体内的蛊虫太不稳定了。
还有那所谓的异类，只怕天都里又要底朝天翻一遍了。
天权一脑子的愁云惨淡，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哗啦——”一声，是碗筷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易水的尖叫声。
天权快步踏入房门，只见易水正坐在桌边尖叫，他脚边全是打翻的饭菜，几个侍者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哄着。
“都出去吧。”
几个侍者如蒙大赦，眨眼功夫就退了出去，将房门也顺手关上了，生怕受到牵连。
天权把易水抱进怀里：“怎么了，小易？给师父说说，为什么要把饭菜打翻？”
他抬手想把易水额前的碎发撩起，易水却陡然张嘴，咬住了他的手。
“嘶！放开。”天权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脊上掴了一下。
易水这才慢慢放开他的手，天权看着自己手上的两排牙印，无奈叹气：“为何要咬师父？师父哪里惹着你了？”
“肉……肉……”易水完全没有负罪感，只对他喊着要吃肉。
天权把桌子上的肉羹够过来：“小易要吃肉啊，来，师父喂你吃。”
谁知易水抬手一推，把肉羹打落在地上：“馄，馄饨……”
天权一下就听懂了，昨日司天监里有个小弟子溜出宫门买了两碗东市的肉皮馄饨，回来时碰上易水就分了他一碗，想来这孩子是嘴馋了，还想吃肉皮馄饨。
“肉皮，肉皮，我……”易水着急地拍他的胳膊。
天权道：“小易想吃肉皮馄饨啊？”
“嗯嗯。”
“那你给师父说‘小易要吃肉皮馄饨’，师父就带你去。”他期待地看着易水，试图借此教他说话。
然而易水只是“哼！”了一声，就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去。
天权搂紧他，不让他挣脱了：“……小易，你以前很听师父的话的，师父哪里让你不开心了，你现在才这么不喜欢师父？”
易水挣脱不开他铁钳一样的手臂，就一张嘴又要开始尖叫，天权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无奈叹了一口气道：“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吃肉皮馄饨。”
于是就有了肉皮馄饨铺前的这一幕。
天权一眼就认出了缙云，他先是一阵牙酸，继而又暴躁的想：“亏我为他费心费力，他居然偷跑出来吃肉皮馄饨！”
缙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大大方方地在他们面前坐下：“诶呦喂，这不是宫里赫赫有名的天权祭司吗？听说天权祭司一向觉得街边小吃不干净，对来这吃饭的人都嗤之以鼻。也不知道今日刮的哪的风，把你这尊大佛都刮过来了。”
易水抱着碗吃得满脸油，天权放在桌子上的手蜷了蜷：好想打人怎么办？
巫玄见势不妙，怕自家师父好不容易出来放个风还光荣挂彩，连忙在一旁岔话题：“师父，我们去买馄饨吧。”
奈何某位神仙好不容易下了凡，很是想管俗事，并没有让巫玄成功。
只听缙云“嚯”的一声，指着天权手上的牙印道：“这是被谁咬了？居然有人敢咬天权祭司，真是大胆！简直大逆不道！”
天权忍无可忍：“你找事是吧？！”
巫玄连忙张开手臂拦在两人中间：“我师父病还没好透。”
天权：“你……”
巫玄目光瞥过啃馄饨的易水：“易水你快坐好，别摔着了！”
天权立刻回头去看易水，只见他忽闪着黑亮的眸子，正满脸油，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
再一回头，巫玄已经拉着缙云去买馄饨了。
天权：“……”别人的家的徒弟咋就这么疼师父？
两人买好了馄饨，巫玄拉着缙云到距离天权最远的位置坐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缙云唇角还带着笑：“声东击西，行啊你，跟谁学的？”
巫玄：“书上看的。”
缙云笑声止住了，巫玄每日见到的人不过两三个，就连出门逛街也是头一遭，他确实只能看书了。
也是难为他没有变得木讷寡言。
两人吃过早饭后，缙云又带着巫玄在天都里瞎逛。他想让巫玄多接触外面的人和物，因此几乎是所有能去的地方都带他去了，还有各种平常见不到的稀奇玩意，也都一股脑的买了。
直到夜幕四合，街道上灯火点点，往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两人穿梭在人群中，缙云带巫玄玩了个痛快，又买了一壶桃花酿、一杯荔枝膏水来到河边。
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缙云翻身坐到阑干上，仰头喝了一口桃花酿。
巫玄看着他仰头时裸/露出的雪白脖颈，低头喝了一口荔枝膏水。
缙云道：“已经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巫玄黑亮的眼睛盯着他：“师父送我回去之后要去哪？”
“……”缙云笑笑：“我再随便溜溜。”
巫玄毫不留情地拆穿：“师父是想去那烟花之地吧。”
他气呼呼地想：“从方才路过时就总往那瞟，说什么来带我过生辰，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快活吧！”
“胡说——还烟花之地，你上哪知道的？”缙云睁大眼睛盯着他。
巫玄叼着芦秆，把荔枝膏水吸出了声响：“书里看到的。”
“哪来的书？”缙云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还学会偷看这种书了！
巫玄拿淡淡的黑眸看着他：“从师父书架上找到的，《风月录》。”
缙云气竭，想训斥他又无从下口，闷了一口酒道：“胡闹，什么书都看，你给我回去面壁思过去！”
巫玄打定主意要看住他：“师父与我一同回去吗？要是师父不回去，那我也不回。”
缙云：“……”
巫玄还一脸天真无邪地问：“师父要去什么地方啊？不可以带上我吗？”
“你个小兔崽子，”缙云郁卒：“果然多了个孩子就不自在了啊！”
有巫玄黏着，缙云哪也去不了，只好跳下阑干道：“走，我带你去吃酥酪，吃完回去睡觉。”
巫玄无所谓去哪，看着缙云别去烟花之地就行。
他们师徒一前一后进了一家店，找了间雅间坐下。
缙云打了个呵欠，他这一天净陪孩子玩去了，是一点乐子也没找着，难得出来一趟还什么都没玩上，想想就郁闷。
店小二很快将两份酥酪送上来，巫玄就放下手中的荔枝膏水，拿起勺子品尝起来。
已经亥时了，街道上行人越来越少，许多店铺都打烊了。
巫玄只见缙云手上一顿，眉头陡然皱了起来：“不对劲。”
他眸子微沉，似乎在耐心感受着什么。
巫玄也紧张起来，他往窗外看去，只见宽敞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阑珊的灯火飘飘忽忽的，而后刹那间被一阵风吹灭。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阴森。
缙云抬起眸子：“我先送你回去！”
几乎是同时，一阵狂风吹进来，店铺里所有的烛火只“呼——”的一声就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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