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吾神
永兴二十八年，青衮二州与十万次妖勾结，围攻天都。
天都无力抵抗，五日之间数万大军相继殉国。生死存亡之际，一白衣男子飘然而至南城墙之上，一剑勾出天堑，顷刻之间，一条数丈宽的护城河横亘城墙之外。
帝曰：“此乃九州神明，缙云仙。”
三军士气大涨，城中百姓跪地叩首，山呼：“吾神！”
……
巫玄面沉似水地将信纸拍在桌子上，他们怎么敢，这么利用师父。
巫玄带领十万修士解救天都危局，谁料刚到冀州南境就遭遇大量次妖袭击，寸步难行。
巫玄牵挂缙云，却一连数日寸步难行，心中火急火燎，脾气愈发暴躁：“这群次妖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帐中一片寂静，无人敢回话。从前多少次生死一线，都没见这位大将军皱过眉，几乎可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他们知道巫玄不是轻浮之人，如今如此着急上火那是真的急了，劝也无从劝，只能感慨于他和缙云仙的师徒情分。
“大将军，”陈千星道，“你冷静，这群次妖就是为了阻挡我们前往天都，我们得尽快想办法。”
“我用你废话！”巫玄是真的慌了，他一想到缙云在城墙上夜以继日的守城，就如万蚁噬心，恨不得现在就丢下大军过去。
可是，不行，那样他帮不了缙云。
巫玄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冲你，我只是……我心里太乱了。”
陈千星知道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还在天都，连忙摆手：“我知道，没往心里去。”
巫玄有些疲惫的道：“夜深了，诸位都回去歇息吧。”
众人鱼贯而出，不敢再留下来触他的霉头。
巫玄双手撑在沙盘上，看着面前九州的局面。
天都如今能指望的，怕是只有他了。
陈千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着急，你师父修为高深，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的。还有你心上人，她不用上战场，在天都里面待着，暂时还是很安全的。”
“可他就在城墙上。”巫玄眼睛里几乎要滴血。
他在心里道：“还以一己之力对抗千军万马，哪个城墙危险往哪个城墙去，他那吹点冷风就能病上一年多的身子，如何撑得住！”
陈千星有些语塞：“不是，合着你喜欢的是个女将军啊，可也没听说天都里有哪个女将军……”
陈千星看巫玄脸色，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只好讪讪道：“那什么，我，我走了。”
大帐中安静下来，巫玄沉默良久，抬头看向天都的方向。
师父，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那些人有什么可救的，你还要拼着命去救他们。齐元靖，天枢，齐佑，齐晃……有什么好救的，就让次妖攻破天都，让他们一并死在那里算了！
巫玄又想到那杀也杀不完的次妖，心中生起一缕疑窦，三百年前，次妖横空出世……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
天都。
缙云每日待在城墙之上，有次妖前来攻城他就下去打一架，其他城门撑不住了他就用分魂术，打完了再到城墙上坐着，等着下一轮进攻。
城墙上的人越来越少，辎重和粮食都在大量消耗，尤其用来对抗次妖最有用的火药也越来越少。
曾几何时，宫墙之上烟火齐鸣，只为博天子一笑。如今却困守围城，把家底都掏干了也找不到半桶火药。
缙云看着夜空中漫天的阴霾，心想：“还真是讽刺啊，被困一个月了，居然连半个援军都没看到。
齐元靖当政的这几年，可真是全顾着吃喝玩乐去了。还当什么天子，当个饭桶算了！”
“……仙师。”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缙云一回头，才发现一个五岁的稚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城墙上，他穿着有些破旧的衣衫，脸上还沾着灰，却用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缙云扶额，他真是太累了，居然连个小孩子都没发现，他有气无力地道：“宝贝啊，你怎么跑上来了？你家大人呢？这里很危险，不能随便上来。”
那孩子却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低着头怯怯道：“……我来给仙师送吃的。”
缙云一顿，他在城墙上一个月，齐元靖那货都没想到给他送吃的，最后居然还是一个小孩子想起来了。
他身体有内埋着蛊虫，一定程度上超脱了生死，确实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用进食，可不用进食不代表没有心。
小孩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就跪在地上道：“我，我祖母就在下面，她，我，我就……”
“行了，别怕，”缙云把他拽到自己怀里，“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他们说，你是神仙，不能惹你生气，不然你就会离开，不管我们了。”
缙云最受不了这种又软又糯的小孩子，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又捏了捏他脸上的肉：“不会的，我不会不管你们的，除非有一日，我死了。”
稚童看着他：“神仙也会死吗？”
缙云笑了笑，想说自己不是神仙，可转念一想，这些人把他当希望，他不能打破他们最后一点希望，就道：“不会，所以我会一直在。”
稚童笑了：“那这个给你吃！”
缙云看着那个馒头：“宝贝儿，你自己吃过了吗？”
稚童咽了口唾沫，还是道：“我吃过了。”
城中粮食早被抢购一空，普通人家早早没了存粮，只能每天去官府领馒头，一个人一天也就只能领到一个，若是不幸排到了后面，可能连馒头渣都没有。
缙云看那小孩面黄肌瘦的模样，就知道齐元靖又没干人事，他接过馒头，掰了一小块：“我们一人一半。”
“可是……”
缙云把那块馒头放进嘴里嚼了：“没有可是，快把这些吃了，不然我会不开心的。”
稚童一听他要不开心，就急忙把馒头往自己嘴里塞。
缙云吓了一跳，连忙阻止：“慢点，别噎着了。”
稚童只好一口一口慢慢吃。
缙云道：“你记着，神明不是要苍生跪拜瞻仰的，而是为苍生遮风挡雨、在无尽深渊中为苍生寻来一条生路的。
否则，便不能称之为神。”
稚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神仙说什么都对。
缙云看着他把馒头吃完，又目送他下去，见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棍，牵着他的手消失在夜色里。
南城门如今很是苍凉，上面只有几个守将，早就又困又乏，倚着城墙睡着了。
缙云捡起一颗石子，随手一抛，精准砸到一个守将的脑袋瓜上。
那守将嘟囔几句，翻个身又睡了。
缙云啧了一声，抓了一把石子胡乱扔过去。
那守将睡得正沉，凭空来了一场石子雨，当即从睡梦中惊醒：“怎么了怎么了！缙云仙救命！”
缙云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回去告诉齐元靖，让他开仓放粮，否则老子回去弄死他！”
守将不知道谁又惹着这位神仙了，只能一瘸一拐地下了城墙，去找齐元靖，啊呸，君上。
他走在路上，慢慢回过味来，其实，管你是天子还是神仙，在危急时刻真正挡在前面的，才是真正的英雄，才是值得别人敬佩的人。
再譬如某个国难当头还在温香软玉里享受的，就不值得敬佩。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倒好，推出来一个神，每天和一堆次妖拼死拼活，他自己倒快活了！
天底下就没这么轻巧的皇帝！
守将走着走着，觉得自己越来越烦那些权贵了，一个个肥头大耳的，除了吃喝就是嫖，一天天的，那真是一点人事也不干啊。
从前总说是安康盛世，如今他才恍然大悟，这是积弱已久，早就从根里坏了。
这场祸乱，不是偶然，是必然。或早或晚，终会发生。
缙云每天坐在城墙上，没日没夜的守着，星移斗转，不知不觉已是一个月过去，他们还是未能等到援军。
城墙上的守将所剩无几，已经难以为继，缙云只好做了一个结界，用自己的灵力支撑着。
后来，天枢和其他几位祭司也加入进来，将自己的灵力汇入其中。
从现在开始，他们完全开始只守不攻，算是最后的挣扎。
而齐元靖，则在宫中心急如焚，他现在不想青史留名，就怕□□断送在自己手里，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他是真的愁啊，愁的又多吃了半碗饭。
缙云倘若知道，一定会一想踹死他，直接送他见列祖列宗。
而巫玄那边，则想了无数办法，还是无法摆脱次妖，那些次妖就像黏着他们一样，虽伤不了人，却让人寸步难行。
巫玄从刚开始的心急如焚到后来的沉着冷静，仿佛又成了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军，只有亲近之人能看出，他眉眼间的阴郁更重了，肩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
巫玄带着十万修士没日没夜的赶，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杀完之后继续赶路。
他心里无数次祈祷，希望缙云没事。
倘若缙云出了事，他也绝不独活。
只恨那一年回去看他时，没有再多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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