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七幕
白日里刚下过一场大雨,夜晚的天空也是乌云密布,泼墨一般黑,不见一颗星星。
负责值守的西风骑士靠在墙边,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不同于他的懒散,站在他身边的同伴立得笔直,丝毫不敢懈怠。
他给他使眼色:“你精神一点!别让愚人众看我们西风骑士团的笑话!”
“这些天我们闹出的笑话还不够多吗?”年轻的骑士瞥他一眼,不以为意地换了个姿势,面朝无人的方向,又打了个哈欠。
同伴无言以对。
他看了眼数米之外同样负责看守地牢的两位愚人众成员,忍不住叹了口气。
嗒,嗒,嗒……
规律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来人披着斗篷,却没有刻意掩饰身影。
“停下!”骑士与另两位愚人众守卫同时出声,摆出了警惕的战斗姿态。
差点站着睡着的另一位骑士,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也将腰间的佩剑拔|出来,挪到同伴身边,定睛一看,倒是先一步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迪卢克少爷?”
迪卢克摘下兜帽,火红的长发随之显出。
他朝四人点了下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大团长签字的通行证明:“我来探监。”
西风骑士团的两位守卫对视一眼,由其中一位上前接过了证明,确认大团长的签名无误,便朝迪卢克行了个骑士礼。
可愚人众那两位自然是不认的:“没有潘塔罗涅老爷的许可,我们不能放你进去。”
迪卢克早有预料,又从怀里掏出两张支票,不动声色地塞进两人手里。
“二位辛苦了。”他微笑道,“我只是进去看看,还请通融。”
支票上填了个令人难以拒绝的数字,愚人众二人也对视一眼,咳嗽一声,退回至原位,对这边的情况视而不见。
西风骑士用钥匙为他打开通往地牢的大门。
“请你小心,迪卢克少爷,”将人送进去之前,他还是不太放心地多叮嘱了一句,“里面关着的,可能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多谢。”迪卢克只是低声道。
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骑士尽职地落了锁,又回到指定的站位。
迪卢克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悉数褪去,他握紧了拳,快步朝地牢深处迈进。
整座地牢只关押着一人,牢房的装置经愚人众改良,除去了床铺,增加了一端深入墙体、一端束缚四肢与脖颈的五根锁链。
一个单薄的身影被挂在墙上,昏黄的灯光映出少女惨白无血色的脸。
“央央……!”迪卢克心里绞痛,径直扑到铁门跟前,试图将她唤醒。
靠近了才发现,不仅有锁链禁锢着少女的手腕与脚踝,甚至她的手掌、膝盖与心脏,都分别被木制的钉子穿透——她竟然是被钉在墙上的。
尽管没有鲜血淋漓,这场面还是过于残忍了,迪卢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央央…央央……”他叠声唤着,嗓音都有些颤抖,“怎么会变成这样……”
呼唤似乎终于传进了少女的耳朵,她皱了皱眉头,睫羽如蝶翼般轻颤,随即睁开了眼睛。
她动作迟缓地抬起头,好一会儿,涣散的目光才在面前人身上聚焦。
“…………是…迪卢克啊……”
唐央央恢复了神智,但气若游丝,许久未进滴水,她的嗓音干涩得像是琴弦软化的破旧竖琴。
她下意识想动一动身子,还未付诸行动,就吃痛地皱起了一张脸。
“你别动!别动!!”迪卢克连声阻止她,双手将铁栅栏攥得更紧,“你别动…听我说就好……”
“明天,愚人众将离开蒙德,潘塔罗涅已经与大团长达成了共识…”他略微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被移交给愚人众处置了。”
他又抬起头来,也不知是想给对方、还是自己信心,加快了语速:“不过别担心,父亲在城外安排好了劫车的人,绝不会让你被他们带走,凯亚会帮你偷出神之眼和清心,我也会在途中接应你。”
唐央央微垂着头,没有回话。
时间紧迫,迪卢克继续将他们的部署告知于她:“愚人众在囚车上设置了削弱你力量的阵法,但他们不可能连木钉带锁链一同移至车上,你先装作被控制的状态,等出了城,进入低语森林,只要遇到袭击,你便趁乱找机会逃脱。”
他将一切交代完毕,一抬眼,唐央央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迪卢克内心焦急,可铁门挡在两人之间,他无法再靠得更近:“央央,你还好吗?有听到我说话吗?”
“嗯……”唐央央轻轻应了一声。
“…牢外有愚人众的守卫,我不能待太久。”不忍直视少女当前的惨状,迪卢克咬了咬牙,艰难道,“你再忍耐一晚,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他松开被攥得温热的栏杆,犹豫着,缓慢地回过身。
“迪卢克……”少女的声音还是虚弱的,微不可闻。
但始终绷紧神经的迪卢克断不会错过任何动静,他立刻转回来,望向唐央央空白无表情的脸。
“我还在,”他安抚道,“你说。”
少女黑曜石般的眼珠迟缓地转过来,好像看向了他,又好像只盯着虚空中未知的一点。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介于肯定与困惑之间的茫然,眉头皱起又展开,似乎是在回忆中挣扎。
半晌,她的目光有一瞬的清明,又立即黯淡下去:
“…………我杀人了。”
迪卢克的心一沉。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握紧拳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更加坚定:“…你不是故意的。”
唐央央的目光终于完全地落在了他脸上,她琢磨着“故意”这两个字,忽地笑了。
“故意……?我确实不是故意的……”这个笑容简直比哭泣还令人感到悲伤,全然不顾穿透掌心的木钉,她狠狠握了下拳,咬牙切齿道,“…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剧痛令她冷汗涔涔,神志也更加清醒,那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我用藤蔓…刺穿了他的心脏……漫天都是鲜血……”她神情恍惚地低声念着,眼前仿佛又显现了那一刻的光景,“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没了气息…死不瞑目……”
“央央……”迪卢克想打断她精神自残式的反复回忆,却被更高的声音覆盖了。
“…迪卢克!”她蓦地拔高了音调,又像耗尽了所有气力一般,声音与脑袋一同低下去,“……我就是个怪物,你何必救我。”
迪卢克深深吸了一口气。
“……唐央央,”他第一次唤出她的全名,神情显然有些恼了,“你的意思是,不用我们救你,就这样跟随愚人众,成为一个无心无感的人形兵器,去杀更多人吗?”
低垂着的脑袋颤了颤,额发的阴影遮挡住了少女脸上的表情。
她沉默片刻,硬邦邦吐出一个“不”字。
“…那就做好准备。”迪卢克再次做了个深呼吸。
再多的话语于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压下心头纷乱如麻的思绪,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地牢,微弱,却令人安心。唐央央抬起头来,望着火红色的身影逐渐远去,最终融进不可视的黑暗里。
她缓缓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未已的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未央?!”
待未已最震惊的时刻过去,唐央央控制着藤蔓将他松开,给了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这家伙倒也识趣,刻意压低了声音,以防引起守卫注意。
果然是兄妹吗……也太巧了。
唐央央打量着未已那张与当前的自己确有几分相似的脸,轻啧了一声:“…我就是你妹妹未央。”
她看着未已的时候,未已也在观察她。
听到这句话,他嫌恶地皱起了眉,斩钉截铁地否认:“不可能。”他的视线在少女眼角的泪痣稍作停顿,又立刻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我妹妹可比你漂亮多了。”
“???”莫名遭到嫌弃的唐央央满头问号,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就是你妹妹的身体好吧!”
眼见未已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唐央央才顿悟自己被套话了。
未已几乎是撞到铁栅栏上,一扫之前的从容,对她怒目而视:“你是哪来的孤魂野鬼!从未央身体里滚出去!”
唐央央不甘示弱,也瞪回去:“要不是我,你妹妹的尸体都被人卖了!”
“那两人被我杀了,”未已冷冷道,“若不是你,我早已将她安葬。”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本就不习惯与人眼神接触的唐央央,率先败下阵来。
她叹了口气,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刘海:“所以,你早就认出这是你妹妹的躯体了?”
“……没有。”未已低声道,承认这一点似乎令他感到格外挫败,“我们走散的时候,她还特别小…个头才到我腰间……我有些记不清她的脸了。”
准确来说,在愚人众摸爬滚打这些年,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个被迫分离的妹妹了。
直到被分配了在璃月的任务,路过熟悉的破财村庄,他才恍然记起,当年逃亡途中,自己不慎从山崖滑落,而妹妹应当是被其他村民带走,不知目前身在何处。
他拖延了任务的完成,想趁此机会找到妹妹,他循着记忆走遍了山崖附近的所有村庄,终于见到了能与印象对上号的“熟人”,是他们从前邻居家的一对夫妇。
但他们显然也不记得曾经坠崖的那个少年了,当他询问未央,两人的表情又变得微妙。
未已觉得不对劲,他捏造了新的身份,在村中旁敲侧听之后,竟然得知了妹妹的死讯。
不仅如此,这些年收养未央的夫妇俩,还擅作主张,打算将她的尸首卖给一位富豪,与他早夭的独子结为阴亲。
未已怒不可遏,既恨村民将他仅剩的亲人当作随意买卖之物,又恨自己没有来早一步,至少见妹妹最后一面。
可事已至此,他只能按捺胸中怒火,谎称要以更高的价格,买下少女的尸体。
夫妇俩喜出望外,全然不讲究先来后到,唯利是图。
因为要等富豪家的仆人来抬走,未央的尸体还摆在屋后的院子里没有下葬,他们带着未已去寻,却发现棺材不知何时空了,里面的尸首不翼而飞。
夫妇俩惊恐万分,未央疑似诈尸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村长向来迷信,当即发动所有人四下寻找,势必要将尸体找回来封印。
而村口有个小孩目睹了真相,说是隔壁屋的三个哥哥扛走了未央,他年纪小,还不能理解死亡,只觉得他们是和平常一样,带着未央姐姐去玩。
再后来,未已跟着夫妇俩,在深山的树林中发现了被埋了一半的棺材,依然不见尸首,只有鲜红的嫁衣堆在树底,红得灼目。
他突然失去所有耐性,随手杀了聒噪的两夫妻,一把火将树林点燃。
——还不如回愚人众,至少大家坏得坦荡,不至于让人恶心。
唐央央见他神情莫测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推断他陷入了回忆,于是咳嗽一声,拉回他的注意力。
“未央是怎么死的?”她问出了此行前来的最主要目的。
未已回过神来,漠然地望着她:“我倒想问你呢。”他一字一顿,盯着她的目光像吐出信子的毒蛇,森冷可怖,“如果是你害死了未央,我一定会杀了你。”
唐央央翻了个白眼:“管好你自己吧,也不看看自己在哪。”
看他这个不合作的态度,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
唐央央拍了拍衣摆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刚准备打道回府,地牢里忽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兄妹重逢,真是令人感动。”
有个身影从入口的台阶拾级而下,一边缓慢地鼓着掌,一边阴阳怪气道。
“……莫尔。”唐央央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
真是阴魂不散,竟然又被他撞见了。
莫尔露出了得逞的奸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他。”他招了招手,回头冲身后喊,“西风骑士,你们也听到了吧,他俩可是亲兄妹,什么破坏羽球节,根本是监守自盗!他们两个璃月人,就是为了挑拨我们至冬与你们蒙德的关系!”
当西风骑士团的两名守卫也从黑暗中走出,神色复杂地望向她,唐央央才真正感到了一丝心慌。
……她好像…中计了。
“——拿下她!”
莫尔一声令下,早已待命多时的愚人众便如离弦的箭,快速逼近唐央央,将其包围。
唐央央眉头紧锁,戒备地扫视周围众人。这么小的空间挤了一整个小队,雷锤风拳冰胖水胖岩法火|枪,倒是齐全。
“…都是熟面孔呀。”——都在酒馆被她撂倒过。
她眉眼一弯,嘲讽道:“就你们这群小喽啰,真以为能拦住我?”
莫尔端着枪,也笑了:“央央小姐,你不会以为,我们一早埋伏在这里,真的什么准备都没做吧?”
他话音刚落,幽暗的地牢忽然亮起了几道微光,闪烁的纹样从四周的墙壁蔓延至唐央央脚下,汇成一面完整的、庞大的阵法。
唐央央心中一凛,阵法结成的速度太快,她来不及反应,已被困在中央。
愚人众先遣队的攻击随之而来,阵法将她克制得死死的,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她的力量在高速流失,堪堪躲过攻击,已是竭尽全力。
莫尔这次显然做足了准备,不仅画了阵法,还带了大量符咒,甚至人手一柄桃木剑,都是针对她这个僵尸的弱点来的。
唐央央逐渐难以招架,只能靠不断召唤出藤蔓将自己包裹,换取片刻的喘息。
地牢只有一个入口,两位西风骑士还在那里把守,她无路可退。这简直是瓮中捉鳖。
突如其来地,唐央央感到身体一轻,力量骤然回归,她一展臂,肆意疯长的藤蔓将周围人震飞。
“快跑!”未已冲她喊道。
阵法能结亦能破,愚人众新找来的方士道行比他高,为了破阵,他以自身鲜血作引,承受了巨大的反噬。
唐央央深深望他一眼,没有多言。愚人众瘫倒一地,一时无法动弹,入口的两名守卫惊恐地看着她突破重围,还未拔出剑,人已经被藤蔓抽飞到一旁。
即将冲出地牢,她听见莫尔气急败坏的怒吼。
“未已——”接连三声的火|枪出膛,“你这个叛徒——”
唐央央的脚步顿住了。
难以言喻的力量席卷全身,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不具名的声音在耳边咆哮,吵得她头痛欲裂。
她调转方向,回到地牢。
铁门被极高温融开一个大洞,断口还在静默地燃烧。
未已就倒在那后面。
唐央央的动作由慢步到奔跑,对尝试阻拦的愚人众视而不见,她踉跄着扑到未已身前,将他抱入怀中。
他的身体还是滚烫的,远超正常温度的烫。
他的鲜血源源不断流了满地,很快将她的衣衫浸透。
他的头颅无力地搭在她肩膀,唇角竟然带着平和的笑意。
他的胸口被贯穿了。
——他死了。
莫尔啐出一口血沫,挣扎着,杵着枪爬起来。
“还真是兄妹情深——”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后续的音节吞没在口鼻溢出的更多血液里。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低头看向从胸口冒出的,绿色的小芽。
藤蔓将他前后贯穿,又毫无留恋地抽出,鲜血如喷泉喷涌,又如雨般落下。
“闭嘴。”少女面无表情,任凭飞溅的血液打湿她的发丝,连睫毛上都挂着鲜红的血珠,“我受够你了。”
她将青年的头小心翼翼地置于自己膝上,一边温柔地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一边轻轻哼唱起摇篮曲。
前来支援的愚人众,闻讯赶来的西风骑士团,都被这地狱绘卷般的一幕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
少女唱完了歌,主动站起身:“能给他找块墓地吗?”
一时无人应声。
“……我答应你,”一片沉默之中,唯有潘塔罗涅应道,“将他葬回故乡。”
唐央央瞥他一眼,点了下头:“谢谢。”
这之后的抓捕,她完全没有反抗。
无论是被锁链捆住手脚,还是被戴上狗一样的项圈,就连桃木钉刺穿心口,她依旧一声不吭。
但所有人都见过莫尔被杀后的惨烈画面,没人敢因她的示弱而掉以轻心。
璃月的僵尸与逃跑的债务处理人是同伙,为了助他越狱,她不惜杀害了一名愚人众。
根本没有什么针对羽球节的阴谋,一切都是这两个璃月人自导自演,妄图破坏至冬与蒙德的友好关系。
罪魁祸首之一已经被就地正法,而剩下的僵尸小姐,将交于愚人众处置。
西风骑士团发布了这样的公告,一切已尘埃落定。
是她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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