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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以平常之心相待


这一年下半年,承邺企业的产品市场占有率以胜出博锐企业5%的绝对优势稳固住行业龙头的地位,同时,承邺企业对博锐企业的控股比率从半年前的13.5%上升到15%,迫使博锐企业不得不让出一席董事的位置给承邺公司总经理秦可儿。
年终董事会上,以杨帆为首的年轻董事们力陈博锐企业多年来管理落后、企业组织机构雍肿,人中冗余等等弊端,并提交体制改革方案以及机械产品革新建议,这些议案遭到了董事会上占据多数席位的元老们一致反诘。秦可儿冷眼旁观两派人马的激烈争论,经过初步观察和评估,对在场每一个人的能力与品行,她心中大致有了个底。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博锐董事长华轩宇身上,自始至终,他不动声色,对于两派之间的争执即不阻止,也不表态。
察觉可儿的目光,华轩宇看向她,微微颌首一笑,虽然年事已高,却风度与气势绝佳,既使在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当中,那种气度依然显得出类拔粹。
可儿也点头致意,礼貌回以一笑。
改革议案最终没有在董事会上通过,散会后,杨帆独自一人留在了会议室里。一直以来,博锐企业因为强大的背景及雄厚的资金,占据行业龙头地位十多年,由于其他同行很难具备这种优势,博锐企业界的龙头地位看似稳如磐石,渐渐地企业高层里滋长出一种骄奢之气,元老们夜郎自大,固步自封。所以当拥有同等强大背景及雄厚资金的新锐企业承邺出现时,博锐就节节败退,几无还手之力。企业需要新鲜血液革新去陈,而外公又心慈手软,不忍心拿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开刀。
静坐苦思片刻,杨帆站起身向落地玻璃墙踱去,他走得极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在空旷的会议里回荡。会议室位于二十六楼,站在巨幅玻璃墙前抬眼远眺,一幢幢高楼大厦阻隔了视野,始终找在不到北方平原登高望远眼际豁然开朗的那种畅快感觉,就如他现在的心情,苦思冥想,始终不能为博锐企业找到一条出路。
一缕清冽香水气息若有若无,杨帆知道是谁来了,但没有回头。董事会议上,秦可儿的位置离他不远,他尽量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却阻挡不住那清冽的香气时不时萦绕鼻端,让人心烦意乱的气息。正如她所说,每个人都发生了改变,在他的记忆中,以前的可儿从来不用香水,而他时时惦念着的也许一直是少年时代的可儿,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今天的可儿。
走到杨帆身边并肩站定,可儿望向玻璃墙外,“除了钢筋水泥的建筑,还是一堆钢筋水泥,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什么好景致,不如换一个角度。”
“如果你是想帮我,那么,谢谢了,”杨帆淡淡说:  “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我总该学会自己去面对。”
“我只是一个商人,”可儿说:“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捕捉能够让自己获利的信息。”
杨帆侧过头看向她,精致的容妆,名贵套装,衬托得她完美无暇,高贵典雅,他不由又想到以前那个沉静清雅的女孩,“从我身上,你捕捉到获利的消息了吗?”
“刚才在会议上,你提到机械产品革新,可以让我看看新机器的设计图吗?”
杨帆讶然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的天赋在哪一方面,以前——”可儿顿了一下话语,继续说:“以前你接外单制作电子设图时,我常看见你会在原图纸上做一些改良设计,你对机械设计方面的敏锐和兴趣,就好比我对经商方面的敏锐和兴趣,我不知道这么多年后你的兴趣有没有改变,但是,既然你在董事会上提出了改良方案,想必会有一个初步的构思设计。”
杨帆沉吟片刻,释然笑:“没想到在董事会上被强烈否决的提议,反倒被你这个竞争对手所重视。”
可儿含笑回应:“利益一致的前提下,竞争对手随时可以变成合作伙伴,这是商界重要定律之一。”
在杨帆的办会室里,可儿仔细看过他的新机械设计图纸后,征询意见:“我对机械设计方面并不内行,可不可以让我带回深圳找专业工程师来评估一下?”见他略有迟疑,她立即补充一句:“或者给我部份设计图就行。”
“不用,”杨帆摇一下头,“你可以把设计图全部带走,我刚才所顾虑的只是这份机械设计图的可行性问题。”
可儿意外:“你信得过我?”
杨帆轻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可儿默然,过了一会儿,说:“三天后,我会给你答复。”
“好。”杨帆客客气气的送可儿到电梯前,看着电梯的两扇门在彼此之间缓缓合拢,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摸了摸全身上下的口袋,没有找到烟,他快步回到办公室,从办公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烟草的气息让他的心绪稍稍平稳,走到窗前往高楼下面看,车辆行人渺渺茫茫来回往复,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可儿并没有离开承邺大厦,在一楼大堂里,她碰见了华轩宇,应他的邀请,她又重新走进电梯,随华轩宇一起去了顶楼会所的咖啡厅。
“当年芷萱一念之差,错失夜明珠,真是遗憾。”华轩宇感慨叹息:“最可惜的是小帆,失去了你,他一直不快乐。”
可儿端起咖啡喝一口,委婉提醒:“杨帆的妻子很美丽,孩子也很可爱。”
“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说对小帆的妻子和孩子很不公平?”
“尽管您是长辈,却也应当尊重杨帆的选择,毕竟,他所选的是和他共渡一生的人,而不是和别人共渡一生的人。”
华轩宇呵呵笑:“我虽然老,但并不糊涂,老眼也不昏花,小帆所选择的并不是和他共渡一生的人,他们在一起时,眼神从来没有交汇,真正的夫妻,新婚燕尔,不应该是这种相处方式。”
“是么?”可儿喃喃低语,微有茫然,杨帆和舒娅,多么相衬的一对,还有那个漂亮的孩子,尽管一直在努力的忘却,每每想起,心底依然隐隐痛楚,一家三口散步的温馨一幕突然清晰跃然于眼前,她定了定神,正视华轩宇,说:“已所不欲,勿失于人,我有我的处世原则,别人的男人,我不会去碰,别人孩子的父亲,我不会去抢,无论有多美好,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不应该去觊觎,对于善待自己的人,要懂得珍惜。”
“事到如今,如果我再劝说什么,实在太小看了你。”华轩宇适时的转开了话题:“小帆从小就对机械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别的孩子是玩玩具,他却喜欢拆玩具,拆过之后,又重装起来,小到玩具机车,大到他自己的山地车;当初,他妈妈希望他读工商管理专业,最好是能出国攻读MBA学位,以便回来接管我的事业,他却执意选择了机械专业。”
“那么您呢?”可儿是第一次听到杨帆入大学之前的事,不由有了几分兴趣,“你也反对他学机械专业吗?”
“从私心上来讲,我是希望把他培养成我的接班人,但兴趣所致,才能真正做好一件事业,如果小帆当年不曾改变自己的志向,或许今天他会是一个相当出色的机械设计师。”
对于杨帆当初的兴趣和志向,可儿当然十分清楚,正是因为她的离去,才使得杨帆改变了自己的初衷,离开北京,进入家族事业中。“其实——”可儿低头看着杯中褐色的液体,“他现在也很出色。”
“哦,你真这样想?”华轩宇笑:“董事会上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可儿说:“如果我没有猜,您本应该是赞同他意见的,为什么不表态呢?”
“他一生走得太顺,从小到大无论他想做什么,总会有人为他铺路,这不是好事,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达不到你所具备的那种能力和义无反顾的决心;受些挫折,对于小帆来说不是坏事,博锐的事业迟早要交到他手里,如果现在这些障碍他不能凭自己的本事搬走,将来怎么可能有能力接管博锐。”  华轩宇看着可儿微笑:“除非,他能得到你的辅助。”
“很抱歉让您失望了,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自以为是的做一些所谓的辅助行为,是对他的侮辱。”可儿拿起手边的一卷图纸扬了扬,“我想,他更愿意在等价交换的前提下接受一场风险投资,而我也更喜欢这种双赢的局面。”
三天后,杨帆果然接到了可儿的电话,立即乘坐当天最近一趟航班飞往深圳。在承邺公司的会客室里,可儿向杨帆引见了来自纽约总部的著名机械工程师James和经济师孟涛。
“我把你的部份设计图传给James看,他说我送去了一个惊喜,特意从纽约飞来,想和你当面详谈一下。”  可儿喜悦之情洋溢于表:“杨帆,愿不愿意把你的设计构思及细节方面问题和James沟通一下?”
杨帆彬彬有礼:“久闻James先生的大名,能和他一起讨探自己的设计,荣幸之至。”相较之下,他的表现反而比可儿平静许多。
可儿把杨帆的话用英语翻译给James听,对方谦逊的笑着回应了一句,可儿正想翻译给杨帆听,却见杨帆用流利的英语自行和James交谈了起来。
可儿在一旁惊讶得目瞪口呆,读大学时,杨帆的英语口语不是一般的差,除了“l  love  you”,可儿没听他讲过一句完整的英语,她曾常和他开玩笑,说他学的是哑巴英语。而现在,他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丝毫不比她这个在美国留学多年的人说得逊色。
直到孟涛伸出一个手指在她面前来回晃动:“HI、HI,现在是工作时间,不是梦游四海的好时候。”可儿才回过神,看见杨帆和James正比划着图纸热烈讨论,两人交谈得十分投机,以至于她和孟涛没有任何插话的机会。
接下几天,杨帆采纳James的建议,对设计图的细节部分进行了改进,这份被James称之为“惊喜”的设计终于完善,只要投资到位,随时可付诸于实施。
同时,可儿和孟涛对该项投资进行了详细估算,由于新产品的先进性和高效性,一旦投入市场,完全有可能全面取代旧产品;而在资源独占的情况下,产品利润丰厚,投资成本回收迅速,投资收益很高,并且持续时间长;当然,高收益往往伴随着高风险。
可儿提议由承邺公司向杨帆个人买断专利,独自进行投资生产,独享收益,也独自承担风险,  却遭到了杨帆的拒绝。
“我希望由博锐公司和承邺公司共同投资,利益均享,风险共担。”杨帆说,“于承邺而言,风险压力不会太大;于博锐而言,固步自封多年后,或许这是寻求新发展的一个突破口。”
一切早在意料之中,可儿笑:“你果然不会放弃承邺。”
“这是我的责任。”
“那么,你准备怎么样去说服董事会那几位老顽固?”
“所以,请你支持我,”杨帆态度恳切:“只要你明确表态支持产品革新,我会有办法让他们闭口。”
“让博锐企业继续这样安于现状、不求进取下去,对我们承邺不是更有利吗?”
“我相信你看问题会从全局和长远来看,而不仅仅是着眼于目前短暂的利益,我一定会成博锐的当家人,我们的合作将长长久久持续下去,双赢和两败,你喜欢哪一个结局?”
可儿看着杨帆,杨帆也看着她,静默相视片刻,可儿终于笑:“需要配合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就行。”
杨帆向她伸出手,诚挚说:“谢谢!”
可儿伸过手,与他的手轻轻一握,一如记忆中那般,她的手有点凉,柔软细腻,他稍有失神,她已收回手,转首别顾,他再也看不见她明亮的眼眸。
杨帆回到上海的当天,华轩宇和华芷萱相继宣布把各自名下的大部份股权转让到杨帆名下,杨帆以占三分之一强的股权提请召开临时股东会,在股东会上,秦可儿与杨帆联手,利用绝对控股优势通过了新产品投资方案。紧接着,博锐企业内部高层人员改选,杨帆当选博锐总经理,并提拔了大批青年新锐。一系列变革行动之迅猛堪称雷厉风行,短短半个月时间,博锐企业一派新气象。
承邺企业和博锐企业的合作签约仪式在第三方城市北京举行,正式签约后,举行了一个庆祝晚宴,对于这一类商业性质的应酬,可儿向来没有什么耐性,好在以她现在的身份不需要主动去应酬别人,敷衍过几个套近乎的商家后,她躲避到了大厅一侧的阳台上。
一扇玻璃门把阳台隔出了一个相对宁静的空间,可儿望见玻璃门另一则,灯火辉煌的繁华中,杨帆老练的周旋于人群之间,尽管风度礼仪无懈可击,她仍然从他的神情间捕捉到了细微的不耐烦,他很擅长这方面的应酬,却未必喜欢。可儿转身望向阳台外侧静夜里的花园,远方夜空疏疏朗朗闪烁着几颗寒星,大厅里的音乐穿透玻璃门间隙,隐隐传入耳中,她想起了自己有生以来参加过的第一个宴会,衣香鬓影,繁华似梦,只为了让她明白,这样的世界不属于她,要懂得知难而退。也许,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她和杨帆只能天各一方,年少轻狂的两个人却执意不肯放手,兜兜转转一大圈,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怎么一个人躲到了这里?”杨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可儿微笑,却没有回头:“大概有些本质真的是天生注定,其实我并不喜欢出席所谓上流社会的各色宴会,觉得还不如和湘雨、叶菲她们去吃火锅、喝啤酒来得痛快。”
杨帆走近她身旁,放松的半倚在栏杆上,她闻到他身上一阵淡淡的酒香。谁也没有说话,早春微凉的晚风中,暗香浮动,就这样两个人沉默着站了很久。最后,杨帆走出了阳台,很快,他又回来,递给可儿一杯果汁,自己手中举着一杯鸡尾酒:“我该敬你一杯。”
可儿看着他。
“那年,你走之后,我拚了命一样努力学习你所擅长的一切,请英文老师来补习英语,学习工商管理,还有学习如何吃苦......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是希望自己能胜过你,让你后悔自己当年的离去,”杨帆苦笑:“你看,多么幼稚的想法,到了今时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能力始终比我更胜一筹。”
“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的话吗?”可儿柔和微笑:“人各有所长,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强项在哪方面。”
“是,我知道,所以我更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是你替我圆了少年时代的理想。”杨帆举起手中的酒杯,“谢谢你,可儿。”
可儿却放下了果汁,从杨帆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既然你是向我敬酒,应该让我喝酒才对,不是吗。”
杨帆哑然,摊了摊空空的双手,失声笑,可儿也“哧”一声笑了起来。笑过一阵,杨帆慢慢敛起笑容,沉声说:“我还想向你说一声对不起,一直以来,我沉浸在过往的伤痛中,认定你辜负了我,背弃了我,让我的一腔努力和真情空付东流水,你离开后,我一边等着你,一边对自己说,我恨她,我永远不会原谅她,久而久之,心中渐渐形成了一种执念,固执的坚持着不肯原谅,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直到舒娅问我,不肯原谅难道会让我更加轻松时,我才发觉自己一点也不快乐;从过往的伤痛中摆脱出来,我才想明白,其实你不曾背弃过我,是我从来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去想一想,忽略了你所承受的压力、你的伤痛,还有你这么多年所付出的更甚于我的努力;对不起,可儿,为我曾经伤害过你!”
可儿想对他笑一下,扯了扯唇角,却只弯出了一个艰涩的弧度:“这段时间,你让我很意外,出国这么多年,我总记着当初的你,回来后,也只是凭记忆去自作主张,却忘了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我本应该用心去好好了解一下现在的你,认认真真重新认知你,结果锁在了记忆的禁锢中,什么也没有做,这何尝不是一种执念;对不起,杨帆,也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你。”
两人对视怆然笑,彼此的眼中都有了潮意,  微风吹拂着发稍,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夜风里消散开来,“可惜......”当局者迷,跳出过往的恩恩怨怨,才能重新相识相知,可惜,已经晚了。
内心挣扎良久,杨帆终于开口:“可儿,我和舒娅,其实,我们......”
音乐铃声乍然响起,可儿拿出手机看一眼,立即接通了电话:“喂,周正浩!”
“对,对,我还在宴会上......差不多可以走了......你在外面等一等,我很快出来。”放下电话,可儿看向杨帆,“你刚才想说什么?”
杨帆反问:“周正浩来了吗?”
“嗯,他来接我,在宴会厅外等。”
“没事了,”杨帆笑一笑,“既然你不喜欢这类宴会,早点回去休息也好,快去吧,别让周正浩等太久。”
目送她的背影走出阳台,穿过花团锦簇的大厅,最后消失在大门口,他缓缓垂下了头。
从宴厅里出来,经过花园,可儿下意识的回望一眼,阳台上孤寂的身影不再挺拔,低垂着头,双肩微垮,仿佛疲惫不堪。她顿住脚步,默默凝望片刻,一咬牙,终究转身离去。
正值夜生活的黄金时分,车子在城市街道的车流中缓缓挪动,可儿虚软倚靠在车后座里,浓重倦怠一阵一阵袭来,累得她连小指头都不想抬一下。
“怎么了?”
可儿勉强睁开眼,正对上后视镜里周正浩关切的眼眸,她歉疚一笑:“太累了。”
“先小睡一会儿吧,等到家了,我叫你。”
“好。”可儿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合上早就沉得不能再沉的双眼。
半个小时后,车子终于绕出闹市区的车道,一路顺畅的驶到了某处幽雅住宅区的一幢别墅前,是周正浩父母为给他们结婚用而特意准备的房子,由于婚期没有订下来,房就一直空着,偶尔供可儿来北京出差时落脚。
周正浩停稳车子,回头轻声喊:“可儿,到家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仔细看她,真的是累坏了,她睡得很沉,像个孩子般微微嘟起嘴,可能因为蜷缩在车座椅里不怎么舒服,她眉头皱成了一团。
周正浩不由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也坐进车后座里,不忍心立刻吵醒她,轻柔抱起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让她靠在他怀里继续安睡。虽然说是未婚夫妻,他们之间并不亲密,一个在北京工作,一个在深圳工作,聚少离多,多数时间是他利用周末假期去深圳看望她,或者她来北京公干时,顺道拜访他的父母,和他见上一面。订婚这么久,他们连个正儿八经的牵手都没有,今晚应该算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了。
他搂着她,手指轻轻落在她的眉心上,替她抚平上面的皱褶。手沿着她的眉心,轻缓划过额角,贪恋抚上她的脸庞,最后停滞在了她眼角的一抹润湿上。
周正浩久久看着自己指尖,眼中渐渐浮起一层阴霾,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都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渴望和心爱的人有进一步的接触,然而,她对他总是客客气气,还不是夫妻,却已相敬如宾。他觉得悲哀,彼此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樊篱,他无法靠近她的心,因为她心里一直有放不下的人,所以只是见一面,她就会在梦里为那个人落泪。
目光重新移到她的脸上,因为睡得极熟,她脸颊嫣红,他的指尖再一次划过她的脸庞,触手温润柔腻,为什么不可以,他爱了她这么多年,他的爱不比那个人少一分一毫,为什么不可以?他慢慢低下了头,双唇落在了她的唇上,馨香温柔,多年潜藏心底的欲望瞬间如山洪般爆发,狠狠把她揉入怀中,热烈的狂乱的索取着,想要更多,还要更多,总觉得不够。
可儿被惊醒过来,茫然的睁开眼,稍稍呆怔一下,立刻理清了状况,伧促想摆脱他的怀抱,她用力挣扎着:“周正浩,你别——”嘴唇随即又被严严实实堵住,他迫人的气息牢牢围困住她,双手滑入她的衣襟,在她胸肆意揉捏;她越挣扎,他的侵占就越猛烈。
情急之下,可儿一下子拉开了车门锁,整个人从车厢里向后倒去,跌坐了在地上。夜间冷冷的风灌入车厢,狂热的欲望顿时冷却了不少,周正浩喘着粗气坐在车上,可儿坐在地上,大概是摔痛了,她眼中蒙上薄薄一层水雾,双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怔怔相对许久,他的气息渐渐平稳,猛然扭头推开另一扇车门,下车大步离去。
快步走出小区,周正浩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以往常去的那间酒吧。依旧是震天动地的音乐,艳治的钢管舞女郎在变幻莫测的旋转彩灯下魅影幢幢,习惯性走到固定包桌前,他看见了杨帆,一手挟烟,一手支额,正对着面前一扎生啤出神。周正浩径直来到他对面坐下,不客气的抱起啤酒大口牛饮。
杨帆惊讶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在这种环境下也不适合说话。
“她不爱我,”一口气喝了半扎酒,周正浩重重喘一口气,酸楚的笑:“既然你们还彼此深爱,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如果从来没有过希望,或许我现在不会这么的难受。”
杨帆皱眉,一切话语都被激烈的音乐声所淹没,他听不到周正浩的声音,但看情形,隐约猜测到周正浩和可儿之间大概出现了矛盾,而且和他有关。微妙的情形下,他并不适合去作劝解人,而且以他现在的心情,也说不出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两种境况,一种心情,两人默然相对喝了一阵酒,杨帆拽起已经醉熏熏的周正浩,“行了,我们该回去了。”
周正浩甩开他的手,“你自己走就是了,别管我。”说着,又开启了一瓶酒。
杨帆按住瓶口,恼怒问:“周正浩,你有完没完?”
周正浩冷冷笑:“我要你管?”
杨帆愣住了,似曾相识的情形,似曾相识的话语,只是当年主角不同而已。
僵持中,一只白皙柔美的手伸过来,从他们之间拿开了酒瓶  ,“让我来吧。”
杨帆和周正浩同时看向突然出现的可儿。
可儿对着杨帆礼貌颌首:“谢谢你,杨帆。”转过身,她扶住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周正浩,“回去吧,我已经找了你很久,才在这里找到你。”
和可儿一起把醉酒的周正浩扶进车子里后,杨帆站在车门旁,说:“你们先回去吧,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打电话给我。”
可儿点点头,再看杨帆一眼,最终一言不发的开车离去。
看着车子远去扬起的尘埃,杨帆颓然屈身抱住脑袋,真傻,亲手把自己深深爱恋的人推开,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回首一顾?
回到小别墅,可儿吃力架住步履不稳的周正浩,踉踉跄跄,终于把他拉到了主卧室的床上。擦拭一下汗湿的鬓角,她准备去盥洗室拧一个毛巾替他擦脸,刚一转身,周正浩抓住了她的手腕,含糊不清的呢喃:“别走,可儿,我很难受。”
“很难受?”可儿俯身关切的问:“哪里难受,是不是想吐,还是觉得头痛?”
他突然用力一拽,可儿跌倒在了床上,他翻身压住她的身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可儿,我全心全意对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回报给我一点真情?”他死死盯着她,近在咫尺,她看见他眼底浓烈的哀痛,不想再去辜负一个善待自己的人,却到底还是伤了他,她疲惫的闭上眼。
一滴灼热的液体打在她脸上,“可儿,我们结婚吧!”他颤抖的唇烙上了她的颈侧。
侧过头睁开眼,窗外明晃晃的月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重新合上双眼,很累了,是一种心憔力悴的感觉,空荡荡的脑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双手攀附在他的肩上,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
依照周正浩和秦可儿的意思,是想一切从简,正式登记后,抽空选个好地方轻轻松松去渡蜜月。却遭到了双方长辈的一致反对,秦雪莲说:“我希望看着我的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周正浩的妈妈说:“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娶媳妇,不能热热闹闹喜庆一场,有什么意思。”
可儿苦恼:“我这段时间哪抽得出空档来筹备婚礼。”新机械刚开始在青岛生产基地投产,万事开头难,为保证赶在五月份的黄金时期上市,杨帆坐镇负责技术把关,与所有骨干人员一起加班加点搏命,她这个负责总务的人怎么可能脱开身去筹备自己的婚礼。
两位母亲再次态度一致:“这事交给我们好了,你们总不至于忙到连参加婚礼的一天时间抽不出来吧?”
可儿和周正浩无奈面面相觑,最后,周正浩说:“先把日期选定吧,其他事情就辛苦两位妈妈了。”
话虽这么说,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可儿不好意思不闻不问全部交给长辈们操劳,只得常常往返奔波于北京深圳青岛三地。幸好,周正浩很快请了一家经验丰富的婚庆公司代为办理,两位母亲只需要发号施令即可,秦可儿这才安下心,一头扎进了青岛基地。
住在生产基地的宿舍里,吃饭叫便当,睁开眼就是工作,一下班累得只想睡觉,起初,还记得抽空和周正浩打个电话报平安。渐渐地,忙得天昏地暗,充耳不闻窗外事,竟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周正浩打电话过来:“你是不是准备连婚礼也让别人代你出席?”
可儿这才想起明天是自己结婚的大日子,看一眼桌面上成堆的文件,她为难的吱吱唔唔:“这个,那个,不会的了,我明天一早就乘飞机回北京......”
“明天一早?”周正浩的声音里明显有了怒意,“你怎么不干脆说明天晚上再回北京?”
“喂、喂、正浩,”电话另一端只有“嘟嘟”的盲音,相处这么久,周正浩向来对可儿温和体贴,她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急忙回拔过来,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可儿叹一口气,转过身,见杨帆正侧着头专注看她,刚才周正浩的声音很大,想必他已经听到,可儿尴尬的冲杨帆笑了笑。
杨帆神情一凛,仿佛突然惊醒般,“快回宿舍收拾一下吧,”他一边抓起外套,一边掏出手机,“我先替你订一张机票,马上就送你去机场,也许能赶上最近一班回北京的飞机。”
“可是,可是——”可儿犹疑。
杨帆温和淡笑:“生产基地这边的事你不用担心,最忙碌的时段我们已撑过去,如果没意外,暂时由我在这里盯着就行了,只可惜,没办法参加你们的婚礼了,甚至连买份贺礼的时间都没有。”
“不、不用贺礼,”可儿连忙摇手,想了想,又开玩笑说:“下次见面记得送我一个大红包就行,这个比较实在。”
“好。”杨帆披上外套,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动作快一点,我在车上等你。”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可儿悄悄隐去灿烂笑容,低下头松开已经捏得生痛的手,掌心中一片汗湿。
一直把可儿送到安检口,眼看她的脚步即将踏过那条分界线,杨帆突然喊:“可儿——”
可儿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谢谢你,杨帆,基地这边的事就辛苦你了。”
“不用客气,下次回来记得给我们带喜糖,还有,替我恭喜周正浩。”
可儿点点头:“好的。”仍然没有回头,虽然步履沉重,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曾停滞。
杨帆缓缓转身,朝她相反的方向走去,曾经倾心苦恋的两个人终于渐行渐远。站在空旷广场上,杨帆望着一架银色飞机冲上云霄,耀眼的阳光剧烈刺痛了双眼,他重重的闭上眼睛。多年前,她不辞而别,再怎么痛心彻骨,他心底都明白,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回来;今天,他亲手送她离开,从此再也不可能等到她了;这一生,这一次是真的永远错过了!
秦可儿在中午一点多钟的时候赶回到了北京家中,周正浩面色稍霁,见她风尘仆仆、一脸倦怠的样子,他又觉得心痛:“先去洗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睡一觉。”
可儿傻傻的张开嘴:“就这样,没别的事要做吗?”
周正浩没好气,“等睡醒了再去试婚纱,我可不想看见一个一脸憔悴的新娘,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别人说我惨无人道,把你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儿深受打击,摸着脸喃喃说:“有这么难看吗,不就多熬了几个夜,镜子,镜子呢?”
周正浩哭笑不得,果然是女人都爱漂亮,精明强干如可儿也不例外,“你到底想不想好好睡一觉?”
“想,想。”可儿忙不迭点头。
这段日子确实累坏了,美美洗了个热水澡,可儿倒头呼呼大睡。周正浩端着牛奶和糕点进卧室里时,她正睡得不亦乐,坐在床边,仔细看她纯净安详的睡颜,他的心慢慢变得柔软。
其实,并没有真生她的气,只是他自己心中充满了不安定因素。虽然那晚之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亲密关系,但只要一想到她在青岛和杨帆朝夕相处,他就寝食难安。
心惊胆战等待这么久,她终于还是回到了他身边,周正浩在她身旁躺下,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腰,睡梦中,她凭着本能的意识,往他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他抱着她,觉得安心,一口气松懈下来,也随之安然入眠。
夕阳的余辉落在窗台上,几丝残光通过厚重窗帘,把整个卧室笼罩在一种朦胧温馨的昏黄中,可儿茫然睁开眼,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置身于何地何时。身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火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心,亲密无间,“可儿——”低哑的声音透着一种半睡半醒的慵懒。
意识渐渐回笼,可儿终于想起,自已早上匆匆从青岛赶到北京,为了明天的一场婚礼,枕边的这个人将会是她共渡一生的丈夫。
灸热气息吹拂着她后颈,周正浩的双手开始不安份在她身上游走,可儿窘迫按住他的手:“不是说要去试婚纱吗?”
“不急,”周正浩已经完全清醒,声音却更加的沙哑,“吃过晚饭后再去试。”
“哦,也好。”可儿急忙从床上坐起。
周正浩迅速把她按回到了床上,大半身躯压制住她的身体。
“干什么,”可儿满面绯红嗔怪,“不是说去吃晚饭吗?”
他暖昧低笑:“这不是正在吃吗?”毫不客气的俯身猛烈啃噬,饥渴了太久,他早就迫不及待。
手机铃音不识时务的响起,“电话,”可儿说,“先让我去接电话。”
“别理它。”周正浩喘息着,攻势越发的强烈。
铃音不依不饶的响,可儿心神不宁,眼睛频频望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周正浩终于被击败,颓然长叹一声,翻身躺在可儿身边,“先去接电话吧。”
抓起手机,是一个陌生的来电,可儿接通电话后,大吃一惊:“舒娅,杨太太?”
“什么,你想见我,现在?”可儿目光瞄向周正浩,他坐在床上平静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不好意思,现在恐怕不太方便......你有很急的事?......可我......”
“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舒雅在电话里急促的说:“我在小区会所的咖啡厅里等你,不见不散!”说完,不给可儿任何拒绝的机会,她立马挂断了电话。
可儿握着电话发怔,舒娅的语气极为凝重,似乎真有什么特别急切的事情,不去见一面,她始终难以安心,如果现在去的话——,她为难的看了周正浩一眼。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淡淡说:“你想去就去吧。”
可儿默默站了一会儿,最后轻手轻脚走出了卧室,卧室内寂静无声,周正浩睁开眼,幽暗的眼眸盯着闭合的门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挥手,重重一拳砸在床上。碰巧,门又被轻轻的推开了,已经换上外出衣着的可儿站在门口。
仿佛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周正浩有些羞赧,避开可儿探究的目光,故作镇定:“怎么还没有走?”
可儿走到床边,柔声说:“不如,我们一起去?”
他看她一眼,迎着他的目光,她眼底一片坦诚,他心底的不满一点点消散,握了握她的手,他微笑:“我在家里等你,别忘了快点回来,我们还要去试婚纱。”
她附过身,在他脸上轻柔一吻,刚刚漱过口,唇齿间有一种薄荷的清凉气息。柔软的唇从他脸庞撤离的瞬间,他猛然按住她的后脑,在她唇上狠狠印上一个吻,“一定要记得回家!”
走进咖啡厅的第一眼,可儿就看见了舒娅,她所在的位置并不显眼,但是那样美丽的人,想不引人注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安琪儿小忻。
“你好。”舒娅站起身迎接可儿,小忻也跳下座椅,乖巧的招呼:“阿姨好!”
“小忻真乖。”可儿满面笑容,对于这么漂亮的孩子,她没办法不喜欢。
双方坐定后,舒娅对同来的保姆说:“你带小忻到旁边的儿童游乐场去玩一会儿,我和秦小姐聊完,就过去找你们。”
小忻向可儿挥手:“阿姨再见。”
可儿也向他挥手,一直看着保姆把他带出咖啡厅,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小忻长得真漂亮,长大后一定是个出色的美男子。”
“的确,”舒娅的神情间有一种身为母亲的满足与骄傲,“他是我生命中最灿烂的阳光,长得很像他的亲生父亲,对吗?我希望他长大后也能和他的亲生父亲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可儿震惊于舒娅的直率,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舒娅点上一支烟,她十指纤长,挟着烟的姿态十分优美,如同杂志上的封面女郎,风情万种:“小忻姓楚,叫楚忻,而不杨楚忻,他的亲生父亲,你也认识。”
可儿往咖啡杯里放了一包糖,拿起小勺子慢慢搅动:“杨帆很疼爱小忻,在他心底里一定早就把小忻视如已出了。”
“杨帆是个好人,”舒娅点头肯定,“可惜,我没这个福份,或者说,上天为他注定的姻缘红线不是拴在我身上。”
可儿抬头看她,稀薄的烟雾后,她美艳绝伦的眉目别有一种神秘诱惑力,这样的女人,有几个男人能不受吸引?
“我和杨帆早在几个月前办理了离婚手续,喏,就是你上次到过他家之后的第二天。”舒雅笑一笑,“是我提出来的。”
可儿讶然:“因为我?”
“当然不是,我和杨帆之间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们只是按法律的规定走了一遭程序,让小忻摆脱私生子的耻辱,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然后,又解除了这种名义。”
可儿不知不觉捏紧了手中的银色小勺子。
“六年前,我在北京的一间酒吧里当调酒师,杨帆是酒吧的客人,”舒娅缓缓说:“他几乎每天都会去酒吧,不是喝酒,是酗酒;我年龄比你们大一些,也经历过一些事,看得出这是一个感情受伤的孩子,那个时候我没有闲心去理会别人的事,只能做一个事不关已的旁观者。直到有一天,杨帆喝得胃部出血,我送他去医院抢救,对他说,我家破人亡,被迫离开了我心爱的男人,可我仍然要好好活着,如果那个人辜负了我,我要活得比他更好,让他后悔;如果那个人从来没有辜负过我,我更应该珍惜自己,让他回来的时候,能看见一个完美的我。”
“出院后,他还是常常来我工作的酒吧,不过不再是为了酗酒,大多数时,  他只点一杯饮料,一边看我调酒,一边和我闲聊;就这样,他等着他的女人,我等着我的男人,也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吧,久而久之,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他很少向我谈到你,就算偶尔提及,也没从来不肯说一句你的不好,看得出来,无论多么伤心,你始终是他最珍视的人。”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要离开北京,临行前,他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说将来如果我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给他电话。记得当时我还问过他,万一他换电话号码怎么办,他说,不会的,他要等一个人,所以永远不会换了这个电话号码。再见面是一年半后的事情了,当时我怀着两个月的身孕飘荡到上海,决定在上海开一家酒吧,你知道的,一个孤身女人,无依无靠,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立足并不容易,我想到了杨帆的家庭背景或许能帮我,就尝试着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果然一直没有换电话号码。很快,他帮我办妥了一切手续,并和我一起为酒吧取名幻影,有空的时候,他常常会来酒吧坐坐,仅仅是坐一坐,喝杯水,他沉稳了很多,不再是一年多前那个激情冲动的少年。”
“除了腹中的孩子,我在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亲人,小忻出生时,是杨帆送我去医院,在产房外守着小忻出生,医生护士们都以为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对我说,他本来也该有个孩子,可惜他没有能力保护好那个孩子,既然有缘看着小忻出生,就让小忻做他的干儿子吧。小忻从小在杨帆的庇护下长大,所以一直喊他爸爸。”
“小忻的身份始终是一个私生子,没有户籍,不能享受正规的医疗教育等福利,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当其他孩子都可以享有,这个孩子却不能享有的时候,难免有一种被排外的感觉,我不想小忻在别人鄙视的目光中自卑的长大。有一天,小忻哭着问我什么叫黑户的时候,碰巧杨帆也在这里,我问他能不能帮帮忙,让小忻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他建议我和他假结婚,等小忻入了正规户籍后再办离婚手续。我想,如果小忻能成为杨家名义上的子孙,以后不但不会被人歧视,而且还能给他带来很多便利。出于私心,我采纳了杨帆的建议,那天上午,我们刚去登记完,晚上你就来找杨帆了,没想到我一时的私心,会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影响。”舒娅沉重说:“对不起,秦小姐。”
“怎么可能——”可儿艰难说:“那天,我明明亲眼看见你们、你和杨帆带着小忻散步,你们、你们不是来北京见家长的吗?”
“做戏就要做足全套,为了尽快帮小忻处理完身份问题上的阻滞,杨帆确实是带我和小忻来见他爷爷,老人家非常的睿智,一眼就看穿我和杨帆的伪装,狠狠训斥了我们一顿,但小忻这玄孙子他到底还是认下了,了却完这一桩心事,我和杨帆马上就办了离婚手续。其实,那天你走了之后,杨帆有追出去的,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独自一个人回来,脸色苍白得可怕,接下来一连数天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从此,对你们俩的事也只字不提。”
可儿低垂眼眸专注看着杯中的咖啡,平静得仿佛波澜不兴,舒娅不禁暗暗失望,凝神细看,才发觉她扇形的长睫毛不住轻颤,一滴泪珠突然从她眼中落下,滴入咖啡杯中,在杯面上荡起一层层水纹,“这一切,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不起,”舒娅歉疚:“本来我早想找你说明一切,却又顾虑到这是你和杨帆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不便插手,应该由他自已亲口对你说比较好,没想到杨帆也有他的顾虑,周正浩是他最好的朋友;顾虑来顾虑去,一直拖到今天,我给杨帆打电话,发觉他的情绪特别不对劲,才知道你明天要结婚了;再不说清楚,只怕永远没有机会了,我就自作主张的来找你了,希望一切还来得及,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可儿摇头,酸楚说:“是我错了,杨帆也错了,但一切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说对不起。”
“不管是谁的错,现在关键是要纠正错误,对不?”舒娅伸手按在可儿手背上,急切说:“毕竟你还没有和周正浩结婚,一切都来得及,快去找杨帆吧。”
“或许,按照苦情剧的发展趋势,我应该不顾一切的逃婚,千里寻觅真心爱人,从此朝朝暮暮,两情不渝。”可儿笑容惨淡:“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周正浩呢,留下他独自面对新娘逃婚的难堪,被人背叛的痛苦,还有亲朋好友们的猜疑?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和杨帆犯下的错误要他来承担后果?”
“也不一定要逃婚,你可以和他好好谈一谈,找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谢谢你,舒娅,”可儿也伸过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对你不熟悉,但我相信能被楚杰喜爱上的女人,必定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好女人,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欢迎你来出席明天的婚礼。”
舒娅惋惜:“这么说,明天的婚礼势在必行?对杨帆太不公平了,何况,你真正最爱的人分明还是杨帆,甘心就这样嫁掉吗?”
“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和杨帆的结婚证时,尽管心中很不舍得,我仍然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吗?”可儿怅然:“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以爱为名去伤害无辜的人,我们已经是成年人,自己选择的因,自己来承担这个果,我的亲人和朋友们全部被周家接到了北京,周家还邀请了很多亲朋好友,大家都高高兴兴的等着参加明天的婚礼,这个时候,我让周正浩去哪里找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人活着并不是爱情大过天,不能只想到自己,还要替别人想一想,尤其是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人,舒娅,杨帆他、他——”可儿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话音凝结在了喉底,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推开大厅的门,房屋里黑漆漆一片,可儿觉得全身软绵绵,提不起一点劲,闭眼倚靠在门板上站在了好一会儿。香烟的淡淡气息飘入鼻端,她睁开眼睛在黑暗搜寻,看见大厅中央的沙发上,一点猩红火星一明一灭。
“正浩。”可儿轻声喊。
“嗯。”周正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可儿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今天舒娅告诉我,她和杨帆已经离婚,而且,他们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周正浩的脊背僵硬挺直了,没有说话。
“或许我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我们今后是夫妻,要在一起过一生,所以,我想还是事事坦诚比较好。”
“我们,还会是夫妻?”周正浩用力握紧可儿的手。
“分别时,舒娅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会不会忘了杨帆,爱上周正浩。”
周正浩目不转睛盯着可儿,黑暗中,他幽暗的眼眸乍然收紧。
“我说‘也许这一辈子我永远忘不了杨帆,也不会再如少年时代那样爱得轰轰烈烈,但是我会慢慢的放下对杨帆的感情,学会用平常心来待他;至于周正浩,他是我的丈夫,和我共渡一生的人,今后的人生中,他在我心里的份量会越来越重要,细水长流也是一种爱情,再激烈的感情,终究还是要回归于平淡真实。’正浩,我不想编一些好听的谎言来欺骗你,这些话都是我心中的真实想法,如果你可以接受,请你给我时间,相信我。”
久久的沉默后,周正浩张臂挽住可儿的肩,把她带入怀中,温热的唇轻轻映上她的前额,长长叹息:“我当然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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