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12)
就算是在被众神所遗弃的地方也再没有比那一天更加难熬的日子了。
太阳炙烤着大地,空间仿佛被扭曲;大地干涸开裂,几乎没有什么植物生长着;周围很安静,只有偶尔什么大型鸟类振翅飞过的簌簌声。
“正午时分,审判开始。”
苍老干枯的声音在这方大地响彻,带着不容反抗的浩势如飓风般摧枯拉朽席卷而过,扫过沙漠,绕过山丘,穿过荆棘。
那风暴如此势不可挡,却自发在那个被众神定罪的神明身前停下。
神明一身白麻粗布,手腕和脚腕都被铁链贯穿,被深深禁锢在峭壁。透过白布,隐约可以看到,他身上是一层一层血液凝固而成的斑驳痕迹。在他的脚下、四周的山峰、远处的枯木上,有无数蓄势待发的秃鹫,只等审判结束便可饱餐一顿。
饶是如此狼狈,神明一双紫色眸子依旧淡漠,带着高高在上的神性。
那如同枯木般粗糙的声音又开始了。
“桑榆之神,掌管潮升潮落,日月更迭。”
“甲子年初,大陆人口锐增,神树曾指示,增加雨水增长潮势以削减人口。桑榆之神不尊指令,擅离职守,偷取神树树枝投入人世。”
“此后,为逃脱审判,桑榆之神叛逃众神之巅,十二年未有音讯。”
“乙丑年,大陆人口已达峰值,大陆资源空间不足。自此,战争爆发,死伤无数,生灵涂炭。”
“而引发这一切的,正是桑榆之神十三年前的一时心软。”
神明目光淡淡落在他脚下的一只秃鹫身上。
他似乎是没什么想法的,只是在放空自己。但身为神明,怎么会有发呆的时候,或者说,身为神明,他是分不清发呆和专注的。
“遵从神树指令,审判俞桑之神三百年禁闭。白昼经受太阳炙烤,夜间遭受极寒。每日正午,必受一次剥皮抽筋之苦,血肉被秃鹫分食。一刻钟后血肉重组。三百年,日日如此。”
“审判结束。桑榆,可有辩解?”
神明总算从放空的状态抽离,他的目光依旧淡漠,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无一字辩解。”
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阳光更加炙热,仿佛不将这一片地方烤熟誓不罢休。
神明身上终于有了变化。
他身上的铁链开始游走,手腕处和脚腕处的链子向山石里钉得更深了,那铁链上突显倒刺,在神明身上划过,留下深深的血**壑。
铁链越来越紧。
神明的脸上终于浮现痛苦的神色。
很快,地上积了一汪血水。神明身上已经血肉模糊。
秃鹫们早已迫不及待,扑闪着翅膀,争前恐后飞在神明身前啄那血肉。
一刻钟后,秃鹫们飞走,一个完好无缺的紫眸神明依旧被钉在峭壁上。
他斑驳的衣角顺着山风飘荡。
深渊里总是这样,弱肉强食是主旋律。不管你是亲生的还是深爱的,没有拳头就没有食物,没有力气就没有空间。这是一片不被神明眷顾的地方,只有强大才有话语权。
小麻雀的祖祖辈辈都在深渊,再没有谁比他更深地体会到强大的含义了。
“我真是一个小可怜。”他这样感慨道。
从极远的边界飞回,小麻雀翅膀都要飞断了。
“这深渊里,别的动物都有肉吃。只有我,爹不疼娘不爱,嫌占空间吃的多还被种族驱逐。我并没有那么能吃,好吧。而且我小小的,就算占空间也就一点点。”
小麻雀瞅瞅自己扁平的小肚子,满脸委屈。
“行,我不吃肉,不吃肉吃草还不成?可那臭长虫,就躲在葡萄藤里。要不是我溜得快,怕不是现在就在那货肚子里了。”
“那长虫可是个吃鸟不吐毛的玩意儿!”
越想越气,小麻雀干脆停了下来,反正他现在也是一只流浪鸟,去哪里都一样。
小麻雀停在一堆杂乱无章的石头里。
他翅膀扇一扇面前那块石头,觉得干净了些,就把嘴里的葡萄放上去。
“也不知道这葡萄酸不酸。”
微微活动一下嘴巴,小麻雀正打算吃这可能酸不拉几的葡萄时,才突然想起来他应该先勘察一下地形。他心想,他真是一只傻鸟,这样下去怕是被吞都反应不过来。
甫一抬头,小麻雀就对上峭壁上一个被束缚着的庞然大物。他瞳孔微缩,腿一软,翅膀没扑棱起来,一屁股坐在碎石上。屁股上受了疼,他又咕叽咕叽弹起来。
一神一鸟相视无言。
神明一身斑驳的白衣,如墨般长发落在背后胸前,他一双紫眸淡漠无波,仿佛世间万事都入不了他的眼睛。通身自如的风度,仿佛蕴含无尽危险却风平浪静的海面,一身灼灼风华都掩盖于白麻粗衣之下。
唯眼角一颗痣流转万千风华。
小麻雀看得痴了,喃喃出声:“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神明了。”
但出口的却是:“咕叽咕叽。”
小麻雀扑闪翅膀,落在神明肩头。
“你就是那个被众神审判的神明吧?”
“听说每日要遭受剥皮抽筋生啖血肉之痛。天呐,我被划伤都疼得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千刀万剐的疼。”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就给你一颗葡萄吧。”小麻雀叼起一颗葡萄,凑到神明嘴边,眨巴眨巴黑豆似的眼睛,示意神明可以吃葡萄。
神明面无表情吞下。
小麻雀凑在神明脸前看了半天,心中疑惑。
难道这葡萄不酸?怎么可能,深渊里长出来的葡萄不可能不酸吧。可是,他的表情怎么还这么淡定?难道真的不酸?也有可能吧,凡事都有例外,万一这葡萄真的不酸……
小麻雀吞了一颗本应该小口啄的葡萄,瞬间,鸟的脸都酸扭曲了。
“呸呸呸,酸死鸟了。”
小麻雀在石头堆里蹦来蹦去,酸得不能自已。
神明淡漠的神色终于有一点变化了,似乎他也为这么蠢的一只鸟感到惭愧。
证实了神明无法行动,小麻雀才放心地吃了这一顿可以堪堪称作食物的饭。
小麻雀反正无处可去,吃完葡萄后的一个下午就在神明周围闹腾,叽叽喳喳乱窜不停。而神明就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盯着小麻雀一会儿啄啄铁链,一会儿啄啄头发,上下折腾。
临近日落,小麻雀在神明肩膀打盹。
小脑袋一点一点,突然,就要掉下去,小麻雀瞬间清醒了,用警惕的眼神盯着神明的侧脸,哼道:“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以为我要在这里睡觉是不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可是有家的鸟!”
语罢,小麻雀飞走。
山石背后,小麻雀探出半个身子,暗暗瞅了神明一眼,又转身回来,全身如同没有力气般软了下去。
他小小的脑袋里装了大大的烦恼,他有个毛的去处!
但鸟不能输志气,不能被别人知道他是一只被驱逐的可怜巴巴的小鸟,尤其不能被神明知道。
不能丢脸!
看着这一堆乱石,小麻雀心想,他只能在这里凑活一夜了。
而此刻的神明终于把目光聚焦在一起,盯着远处山石背后的一小撮灰色的毛。他当然知道,这就是那小麻雀。
通过一个下午的观察,他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只傻鸟。
深渊的气候太反常了,白天,太阳炙热得能烤熟大地,但夜间气温又低得能在地面上结霜。这是一片不被众神眷顾的地方,甚至,这是一块被众神遗弃的地方。
深渊里的情谊算是淡到极致,勾心斗角才是主流。
但这小麻雀和神明算是愈发熟悉。
每日的拂晓,小麻雀从睡梦中醒来,迎来一日中第一缕阳光。自此,他开始出发,穿过荆棘遍布的荒原,飞过满是沙石的大漠,越过茫茫大山,途径无数危险,在深渊边界摘些苹果、葡萄、枣。
他太弱小了,和大型鸟类抢不过肉食,也和小型鸟类争夺不了碎肉。
他只能飞到远远的边界,摘些果子勉强裹腹。
当他飞回去时,已经过了正午,也错过了神明的痛不欲生。
神明的痛苦对于他而言,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传闻。
“今天摘了五颗枣,只能分给你两颗。”
小麻雀将藏在嘴里的五颗枣吐在石板上,叼起一颗凑在神明嘴边。那枣上还有小麻雀晶莹的口水,若是旁人还会嫌弃,可神明半分不觉,吃到嘴里。
对于神明而言,他的生命太过漫长了。
哪怕是这三百年的痛苦,对于他而言,也不过如此。这世间什么生命,在他眼中,也只是生命。秃鹫也好,小麻雀也罢,甚至是众神,都不过虚晃。他看惯了无数日起日落,潮涨潮汐。
而对于小麻雀来说,口水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
人燕子的口水还叫燕窝呢,大滋补!都是鸟,我麻雀的口水也滋补呢!怎么,瞧不起麻雀的口水?
小麻雀立在神明肩膀上,啄一会儿枣,啄一会儿神明的脸。
“今天,我差点就被丛林里的大猩猩逮住了,好不容易趁机逃走了。为了这五颗枣,我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你知道吗,你吃的两颗枣,是我五分之二的生命。”
“虎口夺肉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小麻雀絮絮叨叨半天,听在神明耳朵里就变成了咕叽。
实在聒噪。
神明微微侧头:“小雀儿,你知道,为什么除了正午,没有什么生物靠近这周围?”
还没有从神明会说话的震惊中回过神,只听神明又开口道:“因为除了正午,我也会吃肉的。”
吃肉!吃肉!
小麻雀吓得踉跄一下。
吃肉,他该不会是想吃我吧?
天呐,这个神明已经丧心病狂到连他这个小身板都不放过了吗?这么残忍的吗?
小麻雀结结巴巴开口:“我给你吃的了,虽然不是肉。而且……而且,我不好吃……”
神明完全侧过头来,盯着麻雀:“我也会吃麻雀的。”
小麻雀身上的羽毛都炸了起来,眼神惊恐。
他看到了神明说话时露出来的森白的牙齿,一张一合。
他仿佛能看到曾经在那白色的牙齿上残留着的血肉,牙齿张开又合上,瞬间,血水就炸出来。下一秒,那血肉就变成一只麻雀,麻雀嘴里呼喊着不要,但牙齿毫不留情地咬下来!
“咕叽咕叽!”
要杀鸟啦!
小麻雀翅膀扇地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身后,神明云淡风轻:“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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